“选?依我看那是名副其实的攀附!明珠郡主看不上这位,谁人不知!要是换了我,这门婚是怎么都没脸结下去的!难怪我这样的只能仗着祖宗荫庇在五城兵马司混吃等死罢了!”
“认命吧,咱们可不比那等底下爬上来的,再是想往上爬都没那个脸皮!就是尚书府有意,可郡主那样大的脾气,就是白给个正三品咱也不要,伺候不起.....”
这几个世家子弟正酸溜溜说得热闹,不提防一辆马车突然动了,高头大马喷出的鼻息差点怼在说话的世家子脸上。他正要发作,回头一看马车是理国公府的,到底咽下了难听的话。
理国公府虽然一日不如一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国公府,又跟祁国公府结了亲,不好得罪的。
这位只得一甩袖子,气哼哼让开了马车。
这辆突然往前的马车猩红色锦缎车帘垂着,停在了前头。
上头坐着的女眷揭开了一角车窗帘瞥了一眼后头,摔下车帘子对自己身边丫头哼了一声:
“什么叫没那个脸皮,分明是没那么一张好脸!大太阳底下,就敢杵在那做他娘的梦呢!也不打量打量自己那尖嘴猴腮的样儿,长得不咋的倒是什么都敢想!”
“主子您这话说的!哪个癞蛤蟆不想吞月亮,谁家白骨精不想吃唐僧肉呀!”一旁伶俐的丫头一边给捏着肩膀一边附和道。
旁边另一个大丫头低声提醒道:“青蒿,说你几次了,有些话主子能说,你能跟着说的?”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外头都是些什么人。外头那些看起来再歪瓜裂枣的公子,不是官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哪个都是她们做奴婢的得罪不起的。
“罢了,让青蒿管住她这张嘴才叫从鸡蛋上刮毛,别想了。”
凤眸女子扇了扇手中的帕子,笑了一声。
“轿子来了,咱们也下车吧。”
两个丫头扶着主子上了轿子,从侧门进去,拐进了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轿子顺着夹道石子小路来到了女客们宴聚的园子。
青桐扶着主子下了轿子。青蒿心疼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吊钱给了抬轿的婆子们。祁国公府富贵,下头人也都长着一双势力眼,连赏钱都要的比别处多,稍微不注意就会给这些婆子们嚼舌根子。
主仆三人只见前面花园桃红柳绿,衣香鬓影,各家夫人小姐已到了不少了。
又有婆子来引她们往夫人们聚宴的楼上去。
青蒿一边跟着主子,一面打量祁国公府富贵气象,还能同时竖着耳朵搜听周围人窸窸窣窣的八卦。猛的听到人说今日嘉祥公主也会来,她不由道,“也不知道,明珠郡主——”
青桐忙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暗暗给青蒿使了个眼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后知后觉的青蒿后头那个“来不来”一下子就低弱近无了,她偷偷打量自家主子脸色。
理国公府大奶奶慕熹微不过微微一愣,用无波无澜的声音道:“谁知道呢。”
青桐青蒿都注意到主子面上依然还是平时的爽利明媚,可手已经把帕子攥紧了。
青蒿暗恨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好好的提这位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路慕熹微和丫头们都没再说话。
直到来到了宴会楼上,一进入楼中,慕熹微刚才紧绷的脸顿时换做满面笑容,迎着遇到的人不是喊姐姐就是叫妹妹,应酬起人来滴水不漏。
一圈子下来,慕熹微揉着笑得发酸的脸,扶着丫头坐了下来。只不过在喝茶的时候略一出神,一见有人过来,便立刻打起了笑脸。
就是对方的话再不好听,慕熹微这软刀子还回去的时候一张脸都是笑着的。
一屋子香味熏人,热闹得让人目眩。一片热闹中,突然就听一道分明的人声:
“别急啊!这高山雪准保咱们这边先瞧上!”
这一声一出来,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过去。门口最后才到的这位,正是理国公府二房奶奶、慕熹微的妯娌,祁白蓉。
人家到的晚,是因为这里就是人家的娘家。来了自然先往后头坐着,踩着点过来,根本不必担心迟了。
祁白蓉笑眯眯道:“我专门跟祖母说了,就是年轻女客那边有嘉祥公主来,这高山雪也得先往咱们这边展一展再捧过去!”
所有人都围着祁白蓉附和。
身着大红锦绣盘金裙、一整套翠玉头面富贵逼人的少妇,俨然成为了人群中心。
人群后头青蒿撇了撇嘴,小声道:“还看什么花,看咱们二奶奶就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那盆高山雪呢。”
青桐扯了扯青蒿的袖子,瞥了一眼落在后头的大奶奶。心道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人家娘家有人。
青蒿看着落在人群后头的大奶奶,忍不住想嘉祥公主会来的话,明珠郡主会不会来呢.....
如果郡主会来,会不会,会不会——
青蒿赶紧一摇头,把这些一次次升起的妄想甩掉。
不会的。
第11章
夫人们聚宴的楼上你来我往,拜高踩低。另一处楼上,闺阁小姐们聚宴的地方,热热闹闹的小姐们也一样围着这场宴会的中心,指望能得到中心人物青目。
人群中央,祁家长房大小姐祁白芷温柔如兰,笑得格外可亲。堂房小姐祁白萱活泼俏丽,笑得欢畅,一口一个“皇后姑姑”,要不然就是“嘉祥公主说了”。
“高山雪这个品级的兰花,保管你们见之忘俗。我跟姐姐求了老太太,就是为了让你们开开眼界!”
祁白萱抬着下巴说话。
旁边贵女们都是一副羡慕的样子,纷纷表达着自己能一睹名花的荣幸。
祁白芷轻轻推了堂妹一把,笑道:“你们可别笑话,我这个妹妹就这么个性子,藏不住事儿!不过,这高山雪也确实难得。但再难得,也是诸位雅致,为了这么盆花肯赏脸来府上坐一坐。”
一席话说得又亲热又好听,顿时又博得一众夸赞声。
宋婉缀在人群后头,不好显得太不合群,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学着其他小姐们说奉承话,便捡了眼下这个位置。别人要嫌她清高,她就可以往那圈子里凑一凑;要是有人说难听话,她就可以装作看花看得出神,什么都没听到.....
她就这么往人群中一混,别人说话她就跟着点头,除了那几个总爱盯着她踩的,也没有招来太多是非。
旁人都盼着今日游园能显出自己,在旁边楼的贵夫人老太太们那里露个脸,或者至少能在祁家两位小姐和公主那里讨个好。
只有宋婉在心里念佛,只求能无功无过顺顺利利熬到宴会结束:哥哥这个郡马已经够惹事了,她可千万不能再丢人了.....
随着人群一静,只见一排粉色缎子衣裙的丫头们进来了,领头的是一位身着青缎的体面嬷嬷,小心翼翼捧着的正是那盆传说中的兰花——高山雪。
高山雪被小心谨慎地放在为公主预留的座位前。
洁白的兰花盛放在青玉雕琢的花盆中,娇嫩花瓣拥成一簇簇,颤巍巍开在枝头,真如一捧雪一样。
这就是除了皇宫寻遍整个大周朝再也找不到第二盆的高山雪呀!
贵女们连说话声都小了,好像生怕声儿大了,惊了这样名贵的花。
名贵的花已就位,就等那位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殿下到来了。
一时间厅内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贵女们在各自整理衣裙钗环。
外头通报一叠声响起,嘉祥公主来了!
贵女们屏息以待,嘉祥公主在一片安静中落座。
十六岁的嘉祥公主容光四射,富贵逼人,举手投足间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家气派。
随着公主到来,也即将迎来这场赏花宴的高潮。
嘉祥公主将会赐花,贵女们将簪上各自所得赐花游园。向外头夫人老太太们展示这些未出阁小姐的风姿,关于京城贵女们的好些评价往往都是从这样的赏花宴上传出的。
嘉祥公主萧珍随意一抬手,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就已把簪花呈到了各位小姐面前。花厅里重又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到底是宫里精心培育的花呢,瞧着就比咱们外头的好看!”
“要我说还是公主慧眼,要不怎能每一朵都这么可人心!”
一片热闹中,小姐们簪上了各自拿到的鲜花,你赞我的好看,我赞你的别致。
一片喜气洋洋中却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笑声一出就止住了,显然是发笑的贵女捂住了嘴。
簪了花越发鲜亮娇艳的贵女们目光逡巡,最后都落在了角落里的宋婉身上。
发笑的正是离她不远处另一个闺秀,同宋婉一样也是外省来的,出身不高,父兄会做人,拿到了国公府赏花宴的请帖。这姑娘正用帕子掩着嘴,目光却忍不住还是落在宋婉面前簪花上。
此时满堂女孩子们都已簪上了鲜花,除了宋婉,乌黑的鬓间依然什么都没有。
她的花还原样不动在她面前的瓷盘中。
满堂安静。
她们的目光或落在面色微微发白的宋婉身上,或落在宋婉面前那朵——枯败的粉芍药上。明显失水的粉芍药,枯干的边缘被瓷盘的光泽衬得格外可怜。
这样一朵花,只怕拿起来都软趴趴的。这要簪到头上,顶着这么一朵花游园——
过了今日,只怕满京城都知道一片娇艳中有一位残花——
尤其这还是公主的意思!
各色目光,意味深长,只无人吭一声。有那胆子小的,此时看着宋婉,忍不住微微哆嗦。
明明是夏日,跟着宋婉的丫头云霏却觉得从未这样冷过,冷得她上下牙控制不住打颤。雨落脸色早已白纸一样,甚至控制不住发颤的身体。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
嘉祥公主赏了两眼前头的高山雪,说话了:“花是本公主看着人为你们挑的,本公主很高兴大家都喜欢。”
那个“都”意味深长的重。
花厅里一静,随即响起一片附和声。然后她们的目光又不由都看向了宋婉。
又是一静。
“喜欢就好。什么人配什么花,本公主的眼光向来不错!”萧珍这才把视线从高山雪上转开,抬眼看向贵女们方向。
宋婉微微发干的唇轻轻颤了颤,攥着帕子的手紧得要命,好像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手中这个帕子。
她的目光抬了起来,却依然不能直视前方的人。那是冒犯,一个像她这样没有根基全凭兄长靠自身走到这些高门大户面前的人,即使再不平,也不能直视前面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女。
连看过去,都要垂眸,要足够恭敬,足够谦卑。
她只能模糊看到那位公主面前怒放的高山雪,然后收回的目光就落在了她面前盘中枯萎的粉芍药上。
“你,对,就是你!宋——侍郎的妹妹,对吧?你磨蹭什么!”
公主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堂中愈发安静。
宋婉僵住。
在场小姐们都觉后背一紧,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嫌宋婉惹怒公主,扫了大家的兴。不知是谁伸手,推了宋婉一下。
有人小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