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
宋晋再次轻轻笑了一声。
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头,直向郡主府饲马处。
他当在天彻底破晓前,离开京城。
*
月下醒来的时候,已快到晌午。
她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了人。但一动,身体的感觉让昨日一切瞬间清晰。
是翠珏的声音:“今儿不是上朝日,殿下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月下朦胧着眼睛,看已经亮起来的天,哼了一声:“该起了。”
一直到璎珞和翠珏已收拾妥当,重重帘帐都被银钩挂起,月下人起来了,却还是懒懒的。
着了霜白色淡绣衫子,淡黄色轻罗裙,浓黑长发披在身后,月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皮肤异常清透,一双眼睛彷佛含着水。
璎珞轻轻为她梳发,不时透过铜镜看一眼异常粉嫩的殿下,真正的吹弹可破。
一旁翠珏已推开了窗。
窗外莺啼阵阵,偶还有虫鸣。
乌发盘起,步摇轻颤。
月下起身,来到窗边。
一眼便看到院中夜雨洗过的梧桐树,碧绿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夏日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月下面上的笑便更开了。
她笑着看这雨后新晴的世界,然后脸上笑轻轻一顿,她的目光落在远处。
记忆中似还是光秃秃的树干,只一夜之间——
月下凝视那一片枝头淡粉,轻声道:
“桃花开了。”
正昌九年的桃花,开了。
璎珞立即点头,欢快道:“是呢,桃花开了!”
似比往年开得更早,更好。
小洛子上前,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挤开璎珞,也不管璎珞翻得大大的白眼,小洛子上前附耳对月下道:“殿下,宋大人走时吩咐奴婢跟殿下说——不用担心。”
月下疑惑看他,如今还有什么需她担心的。
小洛子再次清了清嗓子,附耳低声道:“大人说,药,大人来之前,喝过了。”
“药?”
小洛子立即用口型。
月下当即明白了:避子!
如今严格来说,还在先帝的孝期内。
夏风吹入,吹散了月下脸上涌起的热意,她一本正经道:“知道了。”
一旁璎珞纳闷,撅着嘴道:“小洛子又跟殿下叽叽咕咕,神神秘秘的!”
小洛子得意地一挥怀中抱着的拂尘。
月下抬手捏了捏璎珞鼻尖:“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说完,月下再次看向窗外,看向远处粉云一样盛开的桃花,看向这个热烈到来的夏日。
她突然想到,以后上朝的日子,她再也不用独自挣扎着起来了!
以后每一个上朝的日子,都有宋大人陪着她一起早起。
“后日快些到呀.....”
夏风中,靠着窗的月下轻声道。
*
时日如流水,快活的日子好似总是过得更快一些。
转眼,就到了仲夏时节。
白日里,蝉鸣不断。一声声叫着,“热啊”,“热啊”。
不用上朝的日子,月下与宋晋即便白日里在宫中,傍晚也总是回到坊中府邸。
天才黑,外头就噼里啪里落下雨来。闷热的空气一扫而空,院子里好些快活的呼声。别说热了好些日子的人了,就连那两只一向优雅的仙鹤,这时候也活泼了起来。
房中璎珞和翠珏已经下去了,只有小洛子在一旁,这时透过半开的窗看到撑伞大步而来的宋大人,伞下的人显然已换了外袍,沐浴过了,小洛子就知道这里不用自己伺候了。检查了房中热茶热水都已备好,一等大人进来廊下,小洛子行了礼,便也退下了。
宋晋一进来,月下立即作出更加认真读书的样子,煞有介事。
宋晋过去,坐在她身旁。
月下忙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她、她腰这会儿还有点酸呢.....
宋晋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
安静的房中,有时候只是一声轻笑,就让空气不一样起来。
月下清了清嗓子,表示:“我今晚要认真读书。”
这样正经的话,不知为何说出来似乎总有些不太对头,月下脸微微红了一下。
宋晋嗯了一声:“我陪你。”
月下分不清是宋晋有意还是她太敏感,总觉得宋晋声音就扑在她耳边,总带着一点让她想歪的意味.....
纤长手指轻轻按了按书页,月下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嘟囔了一声:“天热.....”
宋晋抬手推了推窗,顿时一阵携着雨意的清风扑入,吹动两人身上轻软的寝袍,带来舒爽的凉意。
意有所指:“今晚,不热。”
月下脱口而出:“昨儿放了那么多冰,屋子里比这时候还凉快,结果、结果还是弄出一身的汗.....”声音不由小了,几乎被雨声压了下去:“我说停,你也不听.....”
宋晋轻声:“.....我听了。”
“好一会儿才听的.....”
“那今晚,你一说,我就听。”
月下动了动唇,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好像就要定下来了.....
“我听嬷嬷说是药三分毒,你总喝那药,也不好的。”这其实才是月下心里的话。
“那怎么办?”宋晋轻声。
“就,等一等嘛.....”
宋晋在月下耳边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我来之前已经喝了。”
顿了顿,“总不能浪费吧?”
月下:.....
夜深了,外头哗哗一片,雨越发紧了,盖过了其他的声音。
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
突然,一道闪电掠过,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房间。
照亮了轻纱帐后交叠的身影。
瞬间,一切又归于黑暗。
只有大雨哗哗,笼罩天地。
帐内,有汗顺着脖颈滑落,砸在光滑的锦褥上。
第129章 番外-3
正昌九年,秋
当京城进入姹紫嫣红的秋天时,北地的树木早已落叶纷纷。
北地献王府名贵的树木落叶簌簌,小皇宫一样华丽的王府,因为安静,让这富丽堂皇越发显得阴沉,肃杀。
一早,王府管家陈茂带着京城最新的消息穿过重重院门,早已是气喘吁吁。他平息了一下喘息,跨过又一重门,来到了通往内院的夹道。只觉越发静了,他提了提神,目光往前一寻,果然就见那个身影正在忙碌。
陈管家面上一动,定睛一看,上前的脚步一顿,面色微变。陈茂放缓了步子,往前几步,停在了一个正抱着扫帚垂头立在墙根的女子面前。
这女子四十出头,一看就是极安静温婉的人,人称施姑姑。大约因为性子平和,已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是三十出头样子。一双侍弄花木的巧手,在王府里是出了名的。但来到王府这些年,虽一直替王府照亮那些娇贵的花木,却不得太妃喜欢,除了照料花木外,始终做着粗使婆子的差使。
无论冬夏,这王府的院子都要她来扫。至于原因,王府里的人也清楚得很:这位施姑姑曾是为太后娘娘料理花草的人。献太妃一句话,正昌帝亲自开口跟太后要人,太后再是不愿,也只能笑着点头。就这样,施姑姑就来了献王府。算到如今,已在献王府中七八个年头了。
京城但凡有什么飞吹草动,太妃心里但有一点不舒服,除了眼前人,就是这位干粗使活计的施姑姑,必会受牵连。只,无论太妃脾气来了如何磋磨,施姑姑只默默受着,继续扫她的院子。为这,在太后跟前伺候的人也慢慢愿意跟施姑姑亲近一二。再加上,她待人和气,手又巧,自己处境如此艰难,能帮人时总会多帮一把。
除了太妃,王府上下也从之前的提防,慢慢变得怜悯,尤其是陈管家。
此时陈管家的目光就落在了施姑姑握着扫帚的手上。
施姑姑有双极美的手,即使遍布细碎的伤痕,也无损她那一双手的美好。尤其是看着她用这样一双手侍弄花木的时候,是一种享受。看着她做活,总是让人觉得异常安宁。
可这会儿,施姑姑的手上却血淋淋的。
陈管家低声询问:“你这手?”
施姑姑紧紧攥着扫帚,陈管家看得眼皮一跳。
垂头的人这时抬眸温婉一笑:“不碍事。是奴婢当差不仔细,让太妃不快。”
一旁一起扫落叶的小丫头知道陈管家对施姑姑另眼相看,这时赶紧低声道:“哪里是嬷嬷不仔细呢,实在是这落叶咱们夜里都起来两次,天还没亮又起来扫。可偏偏太妃出来的时候,又有叶子落了——”说到这里她瘪了瘪嘴,忍了眼里的泪。
施姑姑却没说什么,已轻轻点了点头,往一旁清理落叶去了。
一阵风过,陈管家眼见才扫过的地方又有落叶簌簌飘下。
施姑姑便静静地重新回头,用她血淋淋的手抱着扫帚,重头再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