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簇拥着翠珏璎珞几人,出了穿堂,等候在外头院子里的也都是她郡主府的下人。刚刚进去时候还以为天不好,没想到这会儿月亮都出来了。月下凝望月亮,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这年的自己。她轻提起裙角,下了白石台阶,走到最后一步,轻盈一跳。
这是做皇后以后,最要不得的举动,因为显轻浮,不庄重。
可这会儿月下就想这么一跳,稳稳落在地上,踏碎一地月光。
就听小洛子提醒:“郡主,宋大人送您呢。”
“啊?”
月下转身,果然见宋晋带人一直送到了穿堂门口。
月光下转身的月下立即松开了拎着的裙角,瞬间端庄起来,冲立在穿堂处的宋晋微微一礼,提高声音道:
“大人请回,不必远送。”
说完月下转身低声对小洛子道:“快走,快走!”
这次宋晋没有再送,就站在穿堂门口处目送郡主一行人离开,直到院子重新恢复了安静,半笼在夜幕中。
只有院中桃树发出的沙沙声。
宋晋回到书房,果然见宋婉在那。
宋婉立即站起来。“我刚刚,就是怕郡主传召,所以、所以过来等着。”她解释刚才自己不小心在窗边弄出的动静。
宋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宋婉思忖,抬头非常严肃道:“哥哥,你说太后娘娘到底对郡主做了什么!”她迟疑道:“还是慕尚书对郡主说了什么?”
郡主如此大的转变,自然不是太后就是慕尚书了!
肯定不可能是突然看哥哥就顺眼了!
想不明白,着实想不明白!
宋婉就不想了,眼睛亮亮道:“不管是谁的功劳,这都是天大的好事!只要哥哥好好当差,郡主必然敬重哥哥!”
如此一想,宋婉一攥帕子,眼睛愈发明亮了:
“哥哥放心当差就是,我定然会跟郡主好好过日子的!”
宋婉自信自己能够把一个不甘心的嫂子过成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就是郡主不愿跟哥哥一家人,愿意跟自己一家人也是一样的呀!
越想越兴奋,宋婉面颊微微发红,忍不住咳了一声。
宋晋不语。
宋婉满心激动,还要抓着哥哥再说些什么。
宋晋:“晚上的药,吃了吗?”
云霏头皮一麻,赶紧上前道:“回大公子,还没。”迟疑片刻,替自家姑娘小声解释道:“这次大夫开的药,略臭了些.....”
姑娘嫌臭,可快为难死她和雨落了,每次为了吃药真是使尽法子。
“臭?”
宋婉立即点头,可怜兮兮道:“哥哥,真的不是我怕苦,是真的臭!”
“不是怕苦?”
宋婉保证,真的真的不是。
“把方子拿来。”
宋婉一听哥哥要看方子,开心了。她哥哥厉害得很,定然能去掉药中难闻的味道。
果然,等到宋婉回到翠竹轩,沐浴更衣后,云霏端着煎好的药来了,欢欢喜喜道:
“真没有那股姑娘觉得别扭的味儿了!”
宋婉轻轻动了动秀气的小鼻子,果然无了。她也不推躲了,接过药碗,只想早早喝完,早早养好身子,好能跟郡主多多往来,培养姐妹感情。
古人说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可不就是说她和郡主嘛。
宋婉捧着药碗美滋滋,第一次不用任何人劝。
药才入口——
就见宋婉原本美滋滋的绝美脸庞立时扭曲了,她扒着床沿,忍了又忍,还是“噗”一口喷到了地上。
“姑娘!这药不臭呀!”云霏一边拍着宋婉的背,一边带了些埋怨。
宋婉苦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确实不臭,但不动声色直接苦到人的心里.....
宋婉作为一个药罐子,居然不知道药还可以这么苦的!哥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是连夜把府里黄连都熬上了吗!
她扒着床沿,皱着一张苦巴巴的脸琢磨:“我今儿到底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姑娘,可能就是去了臭味,难免添了苦味。”
宋婉:“呵呵。”
她不信。
*
弯月东升,挂在梢头,洒下清辉一片,笼着这一片最为富贵的富安坊。
不知几处府门开合,带去了消息:明珠郡主真真进了郡马院子,这可是两人成亲半年以来第一次。
“呵,成亲半年的两个人算是碰了面,放在旁人那里就是个笑话!放在咱们郡主这里,就没人敢多一句嘴,听听,还有人夸咱们这位郡主懂事呢。”
祁国公府老太太靠着坐榻,垂着眼皮,吹着手中的茶,慢慢道。
明晃晃的烛火照亮了祁国公府老太太正房的富贵,入门处就是一架十二扇蜀锦双面绣紫檀木大屏风,每一扇上都是一幅活灵活现的富贵生活图景。单这么一架屏风,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屏风是老太太寿辰,皇后娘娘赐的。据说,为了赶在老太太寿辰当日送上,江南的十二位绣娘日日夜夜不敢停,其中一位直接熬瞎了眼。秀女瞎掉的眼睛见证了这屏风的难得,也见证了皇后的孝心。
转过屏风,除了上首的老太太,两边坐着祁国公府孙辈的三个女孩。原本显眼位置摆着那盆高山雪,眼下已经让人挪走了。
祁白萱不忿道:“要我说,明珠郡主就是失心疯了!”
这一出出的,不是失心疯是什么!仗势欺人,满京城没人比她更会!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嫁入理国公府的祁白蓉皱了皱眉头,“眼看我们那边府中,太太已经有让我帮着管家的意思了,这位郡主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坏我的事儿吧!”
连之前那么不待见的宋晋兄妹都护上了,接下来不会就轮到慕熹微吧?不会吧。郡主能这么闲?
祁白萱立即道:“蓉姐姐,这可真说不好!你最近是还没见过郡主,她真的疯了!比之前更霸道,更不讲理!就连心眼好像都多了,她那日连芷姐姐的面子都不给!我当时就知道不对,果然,看见了吧,又是掐花,又是打人!什么坏事她做不出来!”
被提到的祁白芷却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接过了老太太手中的茶,亲自提壶,替老太太加了热水,贴心地放在老太太手边。她顺势站在一旁,伸出手给老太太轻轻捶着肩。
祁白蓉烦躁得放下杯子,看向上首:“祖母,您说她这手会不会伸到理国公府?”
第25章
“祖母,您说她这手会不会伸到理国公府?”
原本最好算计的一个人,一下子让人看不清了!这可让对理国公府管家权志在必得的二奶奶,再坐不住了。
上首的老太太撩起眼皮:“你瞧着,咱们这位郡主会管她那个隔母姐姐的事儿?”
“老太太要这么问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祁白蓉眉头松了松,冷笑了一声,“谁不知道郡主根本就跟没这个姐姐一样。也就是我们那位大少奶奶,硬往上贴,真是让人看不上。”
“那是她精明。”
“谁说不是呢!恨不能长八百个心眼子,我要不是有娘家撑腰,还不得给她踩土里去。想想就来气,说好听的,她出身公主府!实际呢,她娘我可听说了,不光当过绣娘,还给长工洗过衣裳,听说连村里男人的袜子都收了给人补去!就这,那位还有脸时时摆出大奶奶的谱儿,真是见一次倒一次胃口!”
“行了。那样一个人,不值得你多费口舌。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盯着咱们这位郡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能让她真给咱们皇后娘娘添了堵。”
老太太一句话,算是结束了这晚的闲话。
祁白蓉几人带着丫头告辞,祁白芷借口帕子忘了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老太太这里。
老太太看着这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孙女,拍了拍自己身边,让她坐下。
“阿芷,你说郡主这一出出,是不是跟你那枚血玉佩有关?”
老太太接过了祁白芷递过来的血玉佩,摩挲着,笑道:“一个出了嫁的郡主,总不会还指望着和离做太子妃?”
这就太可笑了些。
“大约错不了。不然很难解释郡主上次对我发作,这几次看起来是护着宋大人那边,其实还是撒气针对咱们国公府。”祁白芷温温柔柔地声音轻声说道。
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慈祥地摸了摸孙女的头,低声问:
“太子殿下,快回来了吧?”
祁白芷柔美的小脸一红,低了头:“殿下的行程,阿芷哪里能知道。”
老太太见孙女这副样子,心中更有数了,一把搂了孙女,呵呵笑了。
祁白芷红着脸乖巧埋怨:“皇后娘娘必是跟老太太学的,都拿阿芷取笑.....”
红烛高照,富贵满堂。就连祁国公府的下人都比别处心气高,下头人心里都知道,他们府里出了皇后娘娘,将来还会出太子妃。
*
与此同时,紧邻富安坊的另一坊中,一处大宅书房中,户部温尚书跟户部右侍郎在灯下一阵子嘀嘀咕咕。
末了温尚书提高了声音。“好好干。就是有什么不是,本官挡不住,也就是咱们国公爷一句话的事儿。”
户部右侍郎难免小心了些,这时候谨慎道:“大人,别的倒是好说。就是您也听说了,明珠郡主为了宋大人可是连祁国公府三公子都给打了!”
跟着祁国公府干当然好,就是轮不到吃肉,跟着喝汤也比别的地方强。只是他倒是可以惹宋晋,可别因此惹得郡主不高兴,再把他也给抽了!想到这里右侍郎肥胖的身子一哆嗦。
温尚书笑了。“郡主那是为了宋子礼?郡主那是找祁国公府的茬儿,这里头的事儿你不明白,本官倒是听到了些风声。”
“果然不是为了宋大人?”
在这京城当官,别的都好说,就怕两个人。一个就是祁国公府那位小霸王,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位是自己人。再一位就是那位骄纵随性的——明珠郡主。这两人做事,不讲规矩的。他们这些当老了官的,只爱跟讲规矩的人打交道,君子欺之以方,他们有的是办法踩着规矩困死一个人。可对于郡主这样的——
温尚书一句话就让这位负责给宋晋使绊子的户部左侍郎放了心。
“你抬头往东看看!那堵高墙还在那里立着呢!”说到这里温尚书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指不定呀,郡主明天就让人再加高三分!”
像明珠郡主这样的贵人嘛,不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今儿看你顺眼点,明儿再看你就不顺眼了。
“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