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的了.....这是怎的了.....”
谁出事儿都不是大事,可他们明珠郡主要是出事这不是要太后娘娘的命嘛!
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女俱都不在了,一辈子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心肝肉!平时娘娘就是再努力一碗水端平,人人也都知道这位才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
仁寿宫顿时乱了起来,各处灯火点上,亮如白昼。
周嬷嬷扶着早已睡下的太后娘娘起来了,太后娘娘的脸色已经白了,狠狠扶住周嬷嬷才镇定了自己。周嬷嬷更是慌得手都抖了,上次这样大的动静,还是——
八年前,武宗驾崩的消息传来。
再上次,是十年前,华阳公主病逝的消息夜入深宫。
周嬷嬷搀着太后,硬是要把一件衣服给着急的娘娘披上,一抬头:
天老爷!
她们郡主已经湿淋淋来到了寝房门口,游魂一样看过来。
看到太后,月下一下子安静了,停在原地。身上的水把寝宫地面打湿了一片,她却好似全然不觉,光着一双小脚站在那里,如同一抹孤魂,只是愣愣看着太后,轻声道:
“外祖母,朏朏——,朏朏好想你啊!”
说完,整个人陡然昏了过去。
历三代帝王,永远从容平和端庄慈爱的太后娘娘一下子失了从容,乱了总是得体的发,不顾旁边人拦阻,一下子把湿淋淋的外孙女搂入怀中,哭道:“这是怎么了!你要有个好歹,让外祖母怎么活呀!”
至此,夜雨之中,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
正昌帝和皇后也冒雨前来,太医一个接着一个都往仁寿宫来。两位年纪大些的太医,披着蓑笠,夜雨中走得慢了些,仁寿宫李公公心焦如烤,直接一抹脸上雨水,道了声“得罪”,让一旁太监直接背起来往仁寿宫跑。
仁寿宫里,太后已恢复了人前模样,握着外孙女的手,压着心中的不安,看向专门从宫外请来的老太医,温和问道:
“张太医,您看?”
张太医半夜被人拍门叫起来,一路上轿子被抬得飞起来一样。这时候他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一直绷着的脸也松了下来,恭谨回话:
“太后宽心,郡主是突然大惊大惧,大喜大悲,大——”
“要紧不要?”太后问。
“不碍的,不碍的。老朽这里有一副祛寒安神的方子,服了发出汗,好好睡一觉,郡主身子一向康健,一觉就好。”
说到这里张太医略一沉吟,太后忙道:“但说无妨!”
张太医:“老朽看郡主这样,似长时间不安——”
闻言,太后目光落在外孙女苍白的小脸上,把外孙女的手轻轻放入薄毯下,扶着周嬷嬷起了身,亲自送老太医出去。
见到外间的皇帝和皇后,太后含笑道:“这么大的雨,知道你们疼郡主,还专门过来!快快回去歇下吧,陛下明儿还有早朝,可不能熬坏了!”
说着又亲切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也是,宫里这么多事,辛苦,快陪着陛下歇吧。”
正昌帝咳了一声,太后立即叮嘱帝王身边的宫人早晚冰糖雪梨汤都要备着,提醒陛下勤喝着。皇后也关切了郡主一番,这才伴着陛下,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了仁寿宫。
太后立在正殿前看着。
端的是一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帝王家图景。
皇帝与皇后出了仁寿宫,簇拥的宫人伺候着帝后上车撵。就听一个宫女哎呦一声,跌了出去,趴倒在大雨中。
铺天盖地的雨声中,那么多宫人跟着,此时连一丝人声都没有。
一盏盏灯笼前是瓢泼的雨线,朦胧的灯笼光照亮了那些还不知发生什么的宫人紧张绷紧的面容。
就听皇后身边的郑嬷嬷代为出声:“连个差都当不好?湿了娘娘鞋面,如伤了娘娘凤体,谁担待的起!娘娘慈悲,免了杖责,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事!”
跟着打灯笼的宫人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当差不利落,差点湿了娘娘的鞋袜。
瓢泼大雨中跪着的丫头连哭都不敢哭,趴在冰凉的雨水里一动不敢动。
帝撵起架。
一片雨声中响起帝王低沉宠溺的声音:“紫彤,凉不凉?”
然后是皇后慵懒好听的嗓音,“陛下,不碍的。”说着一笑,“多大点事儿,也值当的大惊小怪。”
帝后同撵,从人无数,在雨中逶迤向前。
仁寿宫里,皇后罚了宫女的消息已经传了进来。
太后坐在上首垂目,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周嬷嬷,笑道:“看看,这是不是罚给哀家看的?”
周嬷嬷递过去了温养滋补的茶,也笑道:“皇后年轻,脾气是有的。”
皇后虽看起来还是三十岁的样子,可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她所出的太子都二十四岁了,怎么都不能说年轻了。只是这气焰,跟年轻的时候没差。
深夜的仁寿宫中安静得很,李公公垂着眼睛站在门边。听到太后叫人,这才忙躬身上前。
“下人不好是该罚。让那丫头在廊檐下好好跪着吧,备好去寒的汤药,回头给那丫头喝上。”
李公公应声,撑着大油伞带着两个小太监往雨中去了。
“太后心慈。”周嬷嬷低声。
“都是苦孩子。”
太后已经扶着周嬷嬷来到了里间,这才又加了一句:“我的囡囡病着,那边还没完全出仁寿宫地界就又打又罚的.....”
周嬷嬷扶着太后,哎了一声,没说别的。太后也不再提这茬儿。
再次亲眼看过外孙女,这才来到一旁房间,端坐在上,把月下身边人叫到面前。太后垂着眼皮,让他们把最近事情一一说了。
小洛子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了那根白绫.....
太后眼皮子一跳。
四个人俱都大气不敢喘。
周嬷嬷呀了一声,向太后道:“这就是了,郡主这样娇嫩孩子,怎能沾惹这些晦气,这不就把自己吓住了.....”
太后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摆了摆手。翠珏忙带着其他三人退下。
再次只剩下周嬷嬷,太后看着跳动的烛火,这才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
“你说,是不是哀家做错了.....”
苍老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外孙女与太子情意她不是不知道。可——,她还是拦了。
大雨哗哗,伴着风吹过这深宫树叶的声音,萧萧簌簌,不绝于耳。
太后愣愣道:“就是我不拦——”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咱们这位皇后.....皇后看上的是她的侄女,我的朏朏看不出来,哀家看得明白呀.....”
雨还在哗啦啦下着,风大了,吹的一扇没关好的窗子一声响。立即有人带着人,悄无声息重新关好了。
摇荡的烛火重新恢复了明亮,静静燃着。
太后终于道:
“罢了,宋晋那孩子再好,朏朏实在不喜欢也不成。”
周嬷嬷低声问了句:“那太子那边?”
太后又深深吐出一口气,断然道:“除了太子,总还有好的。”
周嬷嬷见太后虽如此说,太后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久久才松开。即便松开,眉间那一道道皱纹却是再也展不开了。
第6章
夜更深了。
李公公守着寝宫门口。寝宫内一桌一椅都厚重典雅,青铜博山炉泛着久远岁月的痕迹,静静燃着檀香。此时宫人都已退去,偌大内殿一堂富贵中,只有两位白头老人静静相对。
太后从铺设着锦褥的榻上起身,许是太晚了,一向康健的老人微微一晃。
周嬷嬷忙上前扶住。
太后扶着周嬷嬷的手臂站稳了,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老了,想想曾经比这揪心的时候也不知经了多少,也没说这样的。”
周嬷嬷柔声劝道:“娘娘康健,哪里就说老了.....再说,咱们小郡主还靠着娘娘呢。”
太后拍了拍周嬷嬷的手臂,“你说的是。不敢老啊,不能老。”
有了年头的紫檀木家具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映衬出太后的华贵,却让周嬷嬷心头微微发酸。
两人说话间转入了里间,来到了里头郡主睡着的床边。
太后坐下,抬手摸了摸月下额头脖颈,果然微微有了汗意。丫头又换了干净帕子来,太后直接接过,轻轻给月下擦着。
雕着龙凤的大床宽敞,床上安静的小人靠在一边,抓着毯子蜷缩成小小一团,看得太后心疼。
周嬷嬷劝慰:“张太医最是好脉息,又最是谨慎的性子,既说无事那就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太后宽心。”
才说着,床上人眉头就蹙了蹙,喊“外祖母”。人也睡不安稳,眼看就要哭出来,好像找不到母亲的孩子一样。
太后忙向前伸出手,床上人一抱住了太后伸出的苍老柔软的手,眉头立即就松开了。
莹白的小脸往太后手边蹭了蹭,终于安心了一样,整张脸舒展开来,整个人也慢慢重新睡安稳了。
好似鸟儿归了巢,好似孩儿找到了依靠。
人睡熟了,手还紧紧拽着太后赭黄色寝衣袖口。
太后看着外孙女,向周嬷嬷道:“翠茹,你看看她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放心。”
“郡主是离不开娘娘。”
太后娘娘掖了掖毯子,叹息了一声,凝视着月下安静睡着的小脸。
鸦羽一样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头,嘟嘟的红唇。像极了她的娘亲。
太后觉得心里酸软成了一片。
抚着她眉头的手不由得变成了轻点:睡着了就乖得让人心疼,可等赶明儿睁开眼,还不知又要怎么闹呢。
想到外孙女自打跟宋晋成亲以来,顾头不顾尾闹的一出又一出,太后是又恨又疼。忍不住捏了捏月下软乎乎的手背,恨恨道:“哀家一把老骨头了,还得操心你这个小冤家.....”
周嬷嬷见太后说这个话,就知道太后这是放心了,不由笑了,“看着郡主,主子这日子也有过头不是!”
这皇宫里倒是不缺人,可都是人家一大家子的人。说的是母慈子孝,可母不是母,子不是子。人家的亲娘可还赌着一口气好好活着,不知盼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