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意人站在几步远外,对她躬身拱手:“郡主不肯出宫,我便来了。”
温柠挑眉,她虽然猜到对方不会就那么放弃,却也没想到会如此急迫,竟连一日都等不了。
不过既然已经是见到了,那她便听一听封意人要见她做什么。
温柠颔首轻笑:“封大人。”
她走到桌前坐下:“几日不见,大人似乎瞧着有些憔悴。”
封意人闻言,脸色微变。
近来这段日子,太子的人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将他团团围住,试图绞杀。
松州的事早先便开始查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也做了准备,是查不到他头上的,谁想偏偏又牵扯上了别的案子。
若主理松州一案的人不是太子殿下,那他大可以动用封家的人脉反转事态,可有太子盯着,他总不能对太子动手。
祖父前几日面圣,本想从皇上口中打探出几丝消息,可一无所获。
魏临帝一门心思求仙问道,连外人都少见,更别谈处理朝政,如今只等为太后贺寿便去灵台山修行。
他身后虽是封家,可正因为是封家,才更会在危急关头被放弃。
这种事他在家族里见过无数次,落在那些堂兄弟或是旁支身上,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快要落在自己身上了,才觉得筋骨生疼。
他绝不能被放弃,一旦被放弃,最好的下场恐怕也只会同他那个蠢妹妹一样。
封意人今日特意让自己略显憔悴,为的便是能说动面前之人,这还是姑姑疼爱他,特意为他指的法子,此前他虽是知道明玉郡主受宠,却也不知对方能影响太子殿下。
其实就算现在,他隐约还是有些不信的,但既然姑姑愿意帮他,那试一试无妨。
他坐在另一侧,垂着的眼帘略显落寞。
下颌绷紧又松开,几次后,忽然抬头望过去,语气急切道:“郡主救我。”
温柠被他这番操作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封意人哑着声音将松州的案子还有自己因为户部侍郎身份被牵扯其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话术了得,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俨然是一副被无辜殃及的语态。
温柠听了眉心微蹙,心疼不已:“那我要怎么做?”
封意人心里一动,他道:“郡主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关系深厚,倘若是出言相助,必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温柠心道,那你只会死得更快。
她咬了咬唇瓣,望向封意人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我已经知晓户部的事了,也问过太子哥哥,近日一直未回你的帖子便是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不过你放心,太子哥哥答应我,就算你被除了官
职,我们的婚约依然作数。”
温柠说得情真意切,表情十分诚恳。
可封意人要的断不是自己被革职,眼见明玉郡主对他用情至深,他抓着这个点以此来说服郡主帮他。
封意人道:“我一人被革职却无大碍,可倘若整个封家因我牵连,就此失势,我如何还能同郡主在一起。”
温柠比他还深情:“那我也不会反悔的,况且到时你可以入赘将军府。”
封意人嘴角压制不住地一阵抽搐。
温柠全当没瞧见,她做戏做全套,况且这儿是景仁宫,她也不会当着皇后的面跟封家撕破脸,所以把上回同太子殿下说的话拿来又说了一遍。
她哄了封意人两句,稳住对方后找了个借口走了。
封意人还沉浸在入赘两个字中没能回神,还是景仁宫的侍女将他请出去的。
待两人走后,屏风才被拉开。
皇后从方才起一直就坐在这儿,她望向对面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太子如今可满意了?”
她已经许久不唤太子皇儿了,这两个字她担不起!
没想到自太子从边疆回来,不过短短一年,莫说她的势力,便是封家在京中布局多年,也被打压地无法冒头,不得不断尾求生。
封意人本就是她最疼爱的侄儿,可同整个封家放在一起,再疼爱也必须舍掉。
她方才听到温柠让封意人入赘将军府,简直要在掌心掐出血来。
一个只剩下孤女的将军府和封家如何比?能重建不过是仗着皇上疼爱罢了,竟然还有脸说出让封意人入赘的话!
她看,温柠就是存心盼着封家倒台,根本不会帮封意人半分。
若不是侄儿求她,她也不会除此下册。
可不曾想她刚宣封意人进宫,太子就收到消息了,若非太子答应此次松州一案不会动封意人性命也不会动封家,她是不可能颔首同意的。
好在封意人还算有脑子,知道身在宫中,并未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否则她便是皇后,也保不住封意人。
皇后起身走人,冷声道:“希望太子说话算话。”
第82章
温柠根本没想过,她在景仁宫说的话会被太子殿下听去。
她自觉表演的情真意切,天衣无缝,为了安抚封意人,将入赘的事都说了。
她想到封意人当时震惊到不可置信的样子,没忍住撇了撇嘴,要不是因为在景仁宫,她连入赘都不会说,至多只会安慰封意人,封家没了,凭他这张脸尚可来将军府混口饭吃的。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她就算要养面首,也要挑身世清白且干净的。
一旁跟着的素心不知自家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离谱的事,她道:“郡主再迟些出来,奴婢就要去请七殿下了。”
温柠道:“去了也无妨,我还能快些脱身。”
素心脸色一变,紧张道:“皇后娘娘为难您了?”
温柠摇头,小声道:“我根本没见到皇后,见的是封意人。”
素心啊了一声:“这、这......”
温柠摆摆手:“无碍,我这不是出来了么,再说景仁宫是以皇后的名义邀我去的,皇后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心吧。”
这回见封意人倒不是全无收获,起码是知道对方快走投无路了,只这一点便同上一世全然不一样。
温柠心道,她可以直接问问大哥。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等大哥先忘了蓬莱楼的事儿再说吧。
之前封意人几次邀她去蓬莱楼,她都推脱了,便是在等大哥能带太子殿下去的那日,她嘱咐大哥等船舫都停在湖心了便靠过去。
她当时诓骗大哥的说词是有惊喜,还特意强调了一番,无论如何都要在太子殿下跟前保密。
照那晚的情形看,大哥虽然被她气得不轻,但确实什么话也未抖出来。
温柠心虚,若是这会儿去见大哥,保不齐还要被揪着大骂一通,还是算了,等封意人彻底失势,被封家放弃,她再去,说不准还能装一装可怜。
她暗暗颔首,决定就这么办。
待她到思鸿阁,门还未进,就看见了候着的荣顺:“公公怎么在这儿?”
荣顺躬身道:“郡主,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东宫。”
温柠:“现在?”
荣顺点头:“殿下正等着呢。”
温柠心中微顿,她算了算时间,距离那天晚上太子殿下被她气走已经好几日了。这是消气了准备讲和,还是气不过准备把她叫过去痛骂一顿?
她一路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大一些。
到东宫,荣顺替她推门后便留了步。
这会儿已经到了点灯的时候,正殿殿内的几盏连枝灯都被点上了。
温柠刚一进殿,便看见了太子殿下的身影,对方倚坐着太师椅,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堆卷宗,尽数摊开。
她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原本想上前的步子也停住了,很是谨慎,半点好奇心也无,什么东西能瞧,什么东西不能瞧,她还是分得清的。
只是这么一顿,便将她与陆景阳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像是隔着银河,遥遥相望。
陆景阳抬眸朝她望过来,露出一抹略显嘲讽的笑:“茵茵从前坐在太师椅旁陪我,如今反倒想起来避嫌了?”
他抬手:“过来。”
温柠朝那满桌子卷宗看了眼,语气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疏离:“茵茵不敢。”
毕竟她前几日才刚说了要成婚,这会儿自然该说到做到,怎么可能还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陆景阳要被气笑了,他还没来得及质问方才在景仁宫的那番话是何意,茵茵倒好,先一步退了开来,仿佛要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好一个不敢!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茵茵跟前荡然无存,每一次都处在失控的边缘。
陆景阳闭眼,掌心微微用力,感受着太师椅上的木雕纹路,直到犯疼,那被轻易挑起的情绪才重新被压了下去。
他重新睁开眼,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冷静。
声音微冷,对还站在原处,半步不肯走的人道:“上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温柠这回没拒绝,依言照做,太子殿下都让她看了,肯定是特意命人摆出来的,她几步走过去,才扫了一眼,眉心便蹙了起来。
卷宗上写的皆是封意人的风流韵事,不知从哪查出来的,事无巨细。
温柠只觉脏了眼睛,她抬头:“这、这些......,我不想看。”
陆景阳铁面无情,冷冷道:“看完。”
温柠险些气结,她小心眼地腹诽,太子殿下这么想让她知道,怎么不叫个婢女来轮流在她耳边念。
她随意扫了几眼,算是应付了事。
好在太子殿下还未那般不讲道理,要她逐字逐句看完,否则她要当场翻脸了。
陆景阳道:“茵茵觉得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如何。
温柠抬头,表情未变,甚至连眉心都没皱一下,仿佛对这满桌子的风流韵事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