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艾笑道:“我能不去查吗?当天就让白云去查了,去了好几个地方呢。
她现在叫岳影,二十年前从万春县迁到真定,有个女儿名叫岳小萍,她是女户,这些年一直都是,对了,她们到真定的第二年,女儿就嫁人了,据说是从小订下的亲事,是远嫁。
她虽然开酒馆,但却很少抛头露面,铺子里雇了掌柜,平时都是掌柜打理生意,她只管酿酒,我之前买的那些大缸,以前就埋在酒馆后面的小院里,那就在那里酿酒,基本上不出门。
现在也是因为酒馆要卖了,掌柜的已经走了,她只能亲自出来谈生意。”
听到万春县三个字,何苒眯起眼睛,她对左小艾说道:“我被从黄河里救起来,就是在万春县。”
这件事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却不多,何家有人知道,惊鸿楼的人反而不知道。
大家只知道何苒是被从黄河里救上来的,至于是黄河的哪一段,就没人知道了。
何苒自己不说,别人哪敢打听啊,万一让大当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因此,就连左小艾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吃了一惊:“万春县?这么巧?”
何苒点点头:“那两位女大夫,崔玉贞和王美华都是万春人,当时我被从黄河里捞起来,就是请崔玉贞给我看的伤。”
左小艾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不行,这事也太巧了,我得去查查。”
她说完就走,何苒连忙叫住她:“岳影现在何处?”
听听,只改了姓,却没改名字,这人也是执着。
左小艾说道:“她说想回万春养老,还说之前一直在打仗,她想走却走不了,现在从真定到万春一路顺畅,她这才下决心要回去。
我既然认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周影,自是不能就让她这样走了,我故意给她提了附加条件,让她帮我再酿五十坛酒,我另外给钱,她现在还在那个小院里酿酒呢,这酒酿成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一时半刻她走不了。”
何苒点点头,对左小艾说道:“多派些人手,确保她的安全,但是不要打草惊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别看左小艾上了年纪,可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何苒相信,不用回惊鸿楼,左小艾就能把这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送走左小艾,何苒看着手里的酒,若有所思。‘
万春县,她是被黑妹从黄河里捞起来的。
当年她派人去万春县调查过黑妹,黑妹的户籍就在万春县,他叫万黑妹。
他们四个以前都是黑户,后来因为和另一拨捞尸人打架惊动县衙,被县衙强制落户,办理了户籍。
他们四个全都姓万,这个万字就是万春县的万。
那时何苒只知道他叫万黑妹。
而周沧岳这个名字,还是她到周家堡之后,从冬瓜口中得知的。
周沧岳名字里有个岳字,而那个周影,现在就是叫岳影。
何苒不知道这两个岳字之间有没有关系,但是她没有忘记,她在那家小酒馆外面遇到黑妹,当时黑妹说是远远看到她,这才跑过来和她打招呼的。
可如果黑妹原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家小酒馆呢。
不是黑妹看到她才跑过来,而是黑妹去小酒馆时遇到了她。
何苒想起周沧岳那神秘的身世,恐怕除了周沧岳那位死去的生母,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爹是谁了吧。
何苒思忖片刻,无论这个周影是真是假,也无论她和周沧岳是什么关系,这件事都要在进京之前理清。
何苒想了想,还是让人叫来了钟意。
钟意是昨天晚上才从京城回来的。
快要进京了,锦衣卫提前去了京城,已经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了,排查皇宫,排查各个府第,各个衙门留在京城的人员,排查各个街道和巷子,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要进行仔细排查。
就连京城百姓的户籍,也在重新确认当中。
他们要为何苒和小昭王的进京,扫平一切暗藏的障碍。
钟意进来时,便看到何苒坐在桌前,桌上有菜有酒。
钟意一怔,问道:“下官到外面候着,大当家先用膳吧。”
何苒对小梨说道:“给钟使官添一副碗筷。”
钟意没有推辞,在何苒的下首坐了。
何苒让小梨给他斟酒,钟意心中微动,自饮一口:“好酒。”
何苒微笑:“此酒出自一位名叫岳影的老妪之手,这位岳影,自称万春人氏,女户,居于真定城二十年,开了一家小酒馆,如今这家酒馆已被惊鸿楼买下,一个月后,岳影会离开真定。”
钟意眉头轻蹙,何苒为何会忽然提起一个老太太?
他沉声问道:“这个岳影,还有什么身份?”
何苒深呼一口气:“昔年太祖寻妹,自称其妹者众多,岳影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被太祖召见之人。”
第301章 令太祖蒙羞了吗?(两章合一)
钟意
何苒直面钟意,看着钟意的眼中波澜变幻,忽然想笑。
她在看钟意,钟意也在看她,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同样没有逃过钟意的眼睛。
何苒在嘲笑他?
不,何苒嘲笑的不是他,而是周池!
好吧,这一下钟意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何苒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没见过周池,亦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峥嵘岁月。
她由那人养大,她对周池的喜恶嘲讽也全部来自那人。
钟意的心里似是被人塞进无数只蒺藜,堵心又扎心。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何苒提醒:“钟使官?”
钟意面无表情:“嗯。”
何苒:“钟使官好好查查,周影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
钟意:“不是巧合?”
何苒:“酒馆要卖掉,可先卖的却是酿酒用的地缸,而这些地缸又恰好被惊鸿楼买去,而当左小艾找过去时,便见到了岳影。
岳影在真定住了二十年,二十年都没让惊鸿楼发现她的踪迹,却偏偏到了现在,她一头撞进惊鸿楼,而且直接见到的就是左小艾。
哪怕那天去的是黑土或者白云,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一个巧合是巧合,一堆巧合凑到一起,钟使官,你认为这还是巧合吗?”
钟意又嗯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何苒目送他离去,也端起了酒杯。
钟意走出行署,没有骑马,独自走在夜色中的街道上。
侍从牵了马远远跟在后面。
钟意想起很多事,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女子。
在那之前,周池没有见过周影,但当周池见到那个女子时,却有个直觉,那就是周影。
狄夫人和另外几位本家女眷,众口铄金,一致说那女子不是周影,说她是个骗子。
但是周池却从那女子的脸上,看到了小姑姑的影子。
小姑姑是父亲的胞妹,没成亲就去世了。
小姑姑虽然只活了十几年,但身为长嫂的狄夫人和那些周氏女眷们肯定见过她,也记得她的相貌,周池能看出那女子肖似小姑姑,狄夫人她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侄女肖姑的事,历来就有。
这个女子也是当时众多“周影”中唯一一个长相酷似周家人的。
然而所有人都说她不是周影,包括周池自己。
钟意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处小酒馆所在的巷子口。
他自嘲的笑了。
忽然想起何苒眼中的嘲讽。
没想到那人竟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何苒,在她们师徒眼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太祖皇帝不过就是一个连亲妹妹也不敢相认的龌龊人渣吧。
所以,那人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对他失望了吗?
月光如水,冷清的巷子口,钟意缓缓蹲下身去。
没有人知道,那位伟大的太祖皇帝,在那个亦师亦姐的女子离开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她和他的恩断义绝,是很多很多事,积少成多,闵兰恩将仇报只是雪上加霜,最终在何家军的存留上终于爆发,她彻底解散了何家军。
她说从此世间再无何家军。
她再没回头,走得毫无留恋。
泪水滴在靴子上,又从靴子滚落在青石板上,微不可见的水光转瞬消失。
钟意似乎看到小小的周池在烈日下练拳,汗水洒在青石板上,阳光、汗水、小孩子的笑脸、少女的眼睛都是那么耀眼。
少女说那叫军体拳,她说她五六岁时就开始练了,她说她像他这么大时,早就打遍大院无敌手了。
她说:“小池子,你在练武上没有天赋,根骨也一般,算了,练着玩吧,就当强身健体了。”
钟意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
那人不知道,小池子之所以会努力练武,只是因为小池子想要保护她。
钟意苦笑,还好那人不知道,否则会更嘲笑他吧。
因为小池子终其一生也没有保护过她,一次都没有。
钟意站起身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孤独。
钟意伸手挥了挥,一名锦衣卫从暗处出来,跑到他的面前。
“派人将这里围起来。”钟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