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苒赏给他一座宅子,他回到新宅子里便开始了躺平的日子。
可是第一天,他就被何秀珑请了过去,十几位将军等在那里,第二天,何雅珉亲自登门采访他,第三天,树人书院的山长登门,请他去书院演讲,第四天,国子监来人请他,第五天
一个月后,何宗群回到朝堂,他这才发觉,一个月的假期,他竟然没有过上一天他想过的日子。
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能再躲懒了,而现在,京城里一大半的官员,都在筹备同一件事。
登基大典。
是的,何苒准备登基了。
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八,这是钦天监给出的日子,同时给出的有两个日子,何苒从中选择了这个。
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因为这个日子靠后一些,宗祺从闽地回来可以赶上。
她希望这个重要的日子,能有亲人在身边。
当她把这个日子确定下来通知下去的时候,钟意的眸子顿了顿,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何苒怔了怔,瞬间便明白了。
她怎么忘了,前世的四月二十八,她在平阳的锣鼓喧天中,第一次见到八岁的周池。
她是真的忘了,或者说,她是真的放下了。
屋内只有她与钟意两人的时候,钟意忽然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在怪我吧?”
何苒摇了摇头:“如果这一世,我在平阳时再次遇到八岁的你,我还会救下你,把你养大,再把你送回周家堡,助你夺回你父亲留给你的一切。”
钟意眼中燃起两簇火焰,自他重生以来,他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没有重生在钟意身上,而是变回年幼的自己,再次遇到何苒的时候,何苒会不会救他,应该不会吧,甚至会一刀把他杀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却是何苒还会救下他,甚至会像前生那样把他抚养长大,助他夺回一切。
钟意勾起唇角,他想笑,可是却发现,可能他已经很久没笑了,就连笑容也变得僵硬。
何苒说她会助他夺回父亲留给他的一切,却没有说会如前世那般助他打下天下,她终究是寒心了。
前世的何惊鸿洒脱恣意,她不喜欢受束缚,她也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她喜欢无拘无束游山玩水对酒当歌,无数次,她一边喝酒一边讲她的父母她的哥哥,还有她想做的那些事。
何惊鸿想做很多事,她想盖房子,她想走遍天下,她想饮遍世间美酒,她甚至还想开一家最大的酒坊,她想做很多事,唯一没有想过做皇帝。
她连长公主的封号都不想要。
可是这一世的何苒却最终选择登基为帝。
以女子之身。
历史上一直都有女子主政,甚至有过女皇帝,可那些女子都是从后宫走到前朝,她们先是皇帝的女人,后来才是皇帝,或者凌驾于皇帝之上。
唯有何苒,她是从单枪匹马,到百万雄师,从青苍山的何家村,铁蹄铮铮踏遍万水千山,这天下,这帝位,是她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钟意望着何苒,四目相撞的那一刻,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释然。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了同样的话。
“谢谢。”
谢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下我,谢谢你将我抚养长大,谢谢你的教导,谢谢你为我南征北战,谢谢你助我一统天下,谢谢你曾视我如亲人。
“谢谢。”
谢谢你前世年幼时的陪伴,让我在这陌生时空中不觉孤独,谢谢你重生之后不计声名不计得失,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做了那么多。
走出老磨房胡同时,已是夜幕低垂,繁星满天,钟意伸了个懒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没有如现在这般轻松,那压在心里的千钧巨石,在这一刻终于消失了,夜风中,他跳了起来,连跳了几下,就像是一个练功的人终于解下腿上的沙袋,变得身轻如燕。
他放下了,终于放下了,就连空气也变得新鲜。
他知道,今夜过后,他会迎来一个全新的清晨。
他还是他,钟意,那个别人眼中臭名昭著冷酷狠戾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变了,只是这种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会更好。
冯撷英是在四月十五那天才匆匆赶回京城的,这半年来他都在西北,不是在陇西,就是在陇南,还去过河西地区,如果不是得知何大当家要在四月二十八登基,他可能还会在这些地方待上一阵子。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提前回到京城。
他是一定要回来的,他要亲眼目睹那个女子登上帝位。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多年之前,在五台山的一块菜地前,那个小姑娘对她讲过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女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她为了安抚父母的丧子之痛,放弃了自己最想做的事,而是选择留在父母身边,可是故事的最后,女孩子死在父母面前,让她的父母再一次经历失去孩子的痛苦。
这么多年来,他时常会想起这个故事,想起那个小姑娘讲述故事时,那难以言明的悲痛。
那个女孩子就是她自己吧,聪慧如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间,就如那曾经惊鸿一现的何惊鸿。
可无论她来自何方,自从她出现之后,这个朝代发生了改变,她来时天下纷乱民不聊生,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虽然仍然还有很多百姓吃不饱肚子,但是比起十多年前的日子还是好过了许多。
她的出现,如同黑暗山谷中的一盏明灯,照亮着前面崎岖山路,不断前行,便是广阔天地,阳光铺路。
宗祺则要比冯撷英晚了十天才回到京城,他在城门外面与陆畅短暂相聚,便去了老磨房胡同。
何苒还住在这里,只是她现在办公都在宫中的文华殿,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来老磨房胡同。
“哥,你终于回来了。”何苒惊喜,她一直担心宗祺不能在大典之前赶回京城。
“我当然要回来,我要亲眼目睹我那在红旗下长大的妹妹坐上龙椅,哈哈哈!”
何苒你可真是我的亲哥。
宗祺从怀中掏出虎符交给她:“幸不负使命。”
何苒接过虎符,问道:“以后你留在京城了?”
福州大战之后,宗祺便说过,他在培养能打水战的年轻将领,现在他连虎符都交上来了,看来是准备退休了。
第450章 若有战,召必回
“做为穿越人士,你我,再加上周沧岳,都是只会打仗,我们三个加起来,甚至连一块香皂也做不出来,更别说飞机火箭了。
我们只能在顺应时代发展的前提下,发掘像董近真那样的能人,推动文明的进步。
当务之急,是让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归故土,让所有的百姓吃饱肚子,旱涝皆有方,户户有余粮。
漕为国家命脉所关,哥,我把漕运交给你,不仅是漕帮,你还要完善漕运系统,不仅要保障漕运畅通,还要建立起一条水上经济走廊,都道得漕帮者得天下,有你,是我之幸,更是天下之幸!”
宗祺望着面前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是宗祺,亦是何芃,眼前的人是小妹,亦是帝君。
宗祺立正,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毕生之年,为君往之;若有战,召必回!”
前两句话代表漕帮帮主,而后两句,则代表着刚刚卸任的水师大元帅。
他是江湖人,但他的本质是一名军人。
一朝是军人,终身有军魂。漕帮是他这一世的战场,万幸他在重新穿上军装之前,已经适应了这个新的身份。
前世他是兵王,壮志未酬便离开人世,却没有死在战场上,那是他的遗憾,然而这一世,他能重新走上战场,带着前世的抱负,完成前世今生的使命。
说完正事,宗祺仔细端详何苒,看得何苒毛毛的,问道:“我脸上有花?”
宗祺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在此之前,他已有好久没有见过自家妹妹了,自从两人重逢之后,便聚少离多,虽然前世他们成年之后也是聚少离多,但那时不一样,他们还有亲人,还有家,他们心里全都清楚,无论他们走多远,家都在那里。
然而这一世,那个令他们魂牵梦萦的家,只能永远藏在彼自的心底深处,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他们其实全都清楚,那个家,他们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小妹,你今年三十了吧?”
何苒
“你什么记性,我还不到二十七。”
宗祺:“四舍五入也差不到三十了。”
何苒:“在现代,我还是职场新人,是个看动漫打王者的宝宝。”
宗祺:“可这里不是现代,在这里,别人像你这么大,孩子都要说亲了。”
何苒:“你好像成亲也没几年,咱俩老大别说老二,全都一样。”
宗祺:“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生孩子,而且我是不会把孩子交给别人养的,你不要打我家孩子的主意,有本事,就自己生。”
何苒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面前担心被迫吃绝户的极品亲戚:“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不敢保证我会成亲,但我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他或她,都会成为我生命的延续。”
宗祺舒了口气,他的妹妹受万民敬仰,一呼百应,他的妹妹有雷霆之威,动则山呼海啸,就像妹妹所说,他们身处这个年代,不可能完全做到如现代人般的洒脱,每一个年代都有自己的规则,比如皇位的交替,不可能通过选举产生,要么血缘相传,要么兵戎相见。
所以他希望妹妹至少能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也是兄妹二人重逢之后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但是庆幸的是,一个没有苦口婆心地让人烦,另一个也没有叛逆得不可理喻,总之,双方是在友好轻松的气氛中结束了这次的交谈。
这时,小八飞了过来,落在宗祺的肩头:“八爷认识你,你是我舅舅。”
宗祺哈哈大笑,这小东西的记性是真好。
他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只匣子,里面是十几颗成色极佳的珍珠:“这是舅舅特意从闽地寻来送给你的,拿去玩吧,记着不要吞到肚子里啊,否则就要开膛破肚了。”
小八大喜,八爷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看就知道这些珍珠与它的大豪斯很般配。
它立刻叼起匣子飞走了,后来还是小梨动手,把那些珍珠镶到它的西洋美人镜上。
八爷原本就爱照镜子,现在就更喜欢了,从以前的一天照八次,变成了一天照十二次,每一次八爷都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帅一脸,太帅了,八爷就是京城里最帅的崽。
送走宗祺,何苒走到画架前,掀去上面的盖布,露出下面的一幅未完的画作。
一望无垠的大海上,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伫立船头,他的身后是水师舰队,他的前方是星尘大海。
这是她为宗祺所画,当然,画成之后,她可能会挂在自己屋里欣赏几天,之后就会装进铁盒子中封存起来。
类似的画,她已经封存多幅,这是她留给后世的,她希望远在现代的父母能够看到这些画作,或许有一天,他们走进博物馆时,会惊讶地发现,有古人与他们的儿女同名同姓,他们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这是她想让他们看到的,她想让父母知道,哥哥和她在这个时空里过得很好
何苒想起了周沧岳,她和哥哥在现代有属于他们的牵挂,也有人在想念着他们,但是周沧岳没有。
他只有一个人,抚养他长大的爷爷早已作古,他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产业全都捐出去,一个人无牵无挂加入维和部队,死在异国他乡。
这一世仍然如此,同样没有亲人,将他养大的义父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和前世一样如野草般野蛮生长,没有长歪,也同样成为了一名军人,而现在,周沧岳所在的地方,在现代的地图上,就是异国他乡。
何苒从未对别人讲过,她其实一直悬着一颗心,她担心周沧岳也如前世那样,将一腔热血抛洒在陌生的土地。
她翻着今天小梨送过来的所有折子和信函,和她想的一样,没有一张纸是来自西南的。
她已经有四个月没有收到周沧岳的来信了,就连张世功的书信也没有,凭经验,何苒猜到虎威军一定是遇到困难了,但是离得太远,派出去打探的人至今也没有送回消息。
何苒很后悔,她在现代时没有好好学习,如果她是个学霸,说不定也能在古代研究出电报呢,可惜那时她的成绩虽然不错,可也只是不错而已,距离学霸还有十万八千里。
而此时,被何苒担心已经壮烈牺牲的周沧岳正被红豆和黄豆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一片烂泥里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