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撷英眉头微微蹙起,微一迟疑,正准备转身进去,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书僮吓的“妈呀”一声,冯撷英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这一夜,晋军大营里人心惶惶,直到有兵士捡到几个已经烧得只余下一截的炮筒子,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火炮,只是鞭炮!
可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于符燕升而言,这哪里是鞭炮,这是耳光,抽到他脸上的耳光!
符燕升派了符海带人追出一百多里,可那闯关的几个人,追着追着,便像是人间蒸发,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到。
符海气急败坏打道回府,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傻逼傻逼大傻逼!”
符海四下看去,一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进黑夜之中,除了他带去的手下,就没有其他人了。
两日后,平阳城。
平阳城并不大,但自前朝开始,平阳城便很有名。
这要缘于平阳城外三十余里有一座周家堡。
前朝仅有一百余年,且最后的四十年诸侯割据,战争不断。
平阳周氏便是天下诸侯中的一支,而前朝的乱世也是在周氏后人周池手中结束的。
昔年周氏一族手足相残,致使年幼的周池流落在外,族老们各有私心,受利益驱使助纣为孽,因此,周池称帝之后,周家堡受他恩荫的,也只有最早跟着他一同打天下的三个房头。
这三房当中,没有一房出自嫡房,其中有一房甚至还是旁支。
周池决定逐鹿天下时,这三房卖了祖业,砸锅卖铁给周池凑军费,又将家中最优秀的子弟供周池驱使。
当年,他们是周家堡的笑柄,与周池那一支一起,被从周氏族谱中划掉。
在这个年代,没有家族的人便如浮萍,贱如草芥。
他们无处安身,只能扶老携幼跟在大军的队伍后面,走过一座座城池,翻过一座座高山,最终,他们走进了京城,封妻荫子,功成名就。
而留在周家堡的那些周氏族人却是另一番境地,他们姓周,可却和京城里的周氏皇亲们没有关系,因为那些人连同皇帝在内,早就被族谱除名了。
他们成为了笑柄,哪怕周池死了,他们也死了,可他们的子孙依然被世人嘲笑。
就连那座巍然挺立三百余年的周家堡,也早已破败不堪。
何苒走进周家堡,前世她来过这里,那时的周家堡占地近二百亩,号称五城三里,内外两道城墙,外城是条石砌基的三合土墙,高六米宽二米,城墙上可过车,可骑马,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有部曲把守。
可如今,经历过战火的高墙破烂不堪,后人无力修补,甚至有人拆了墙砖用来修补自家屋舍,那原本有带刀侍卫把守的堡门现在随便出入,大门尚在,但是大门上的黄铜门钉,不知被哪个不肖子孙拆走卖钱了。
周家堡里面也已不复以前的端方整齐,甚至还有一些人家把房子租了出去,院门敞开,院子里晒着衣裳晒着菜干,有泥猴似的孩子跑来跑去,妇人张着一双在水里泡得变色的手,在院子里大吼大叫。
何苒走在街道上,不时有人看向她,有个孩子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来游玩的吗?我可以给您做向导吗?”
何苒一怔,游玩?
她问道:“这里有什么可以游玩的?”
小孩眼睛大大,黑白分明,看上去就很机灵:“您还不知道啊,这里是龙腾之地,还有很多名家大儒的真迹,您看到前面那座角楼了吗?诗仙他老人家曾经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还有那座石碑,是书圣真迹,还有那儿,太祖皇帝练过武,您看到那棵老槐树了吗?”
何苒来了兴趣,忙问:“太祖皇帝爬过?”
毕竟是太祖皇帝,哪能爬树呢?
小孩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镇国长公主在那棵老槐树下面梳过头,无论男女,只要在那棵树下梳梳头,秃子也能长出一头秀发来。”
何苒哈哈大笑,她问道:“雇你做向导多少钱?”
小孩大喜:“一个时辰十文钱,不贵,我便宜得很。”
“一个时辰十文钱,这是市价吗?你们这里的向导都是这个钱,还有其他向导吗?”何苒又问。
小孩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向导,真的。”
何苒再次大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冬瓜,您叫我冬瓜就行。”冬瓜一脸兴奋,十文钱,快要赚到手了。
“冬瓜啊,好名字。”何苒大手一挥,这个向导她雇了。
冬瓜领着她们沿着曾经宽阔平整的街道一边走一边看,街道两边的院落,大多都已租了出去,何苒问道:“他们把自己的家租出去,那他们住到哪里?”
“进城了,城里机会多,钱好赚,他们全都搬到城里去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我阿爷那一辈的人了。”
何苒点点头:“你家在哪里?”
冬瓜有点不好意思,往西边指了指:“我家在那边,院子没有这边的好,没有什么可看的。”
何苒想起来了,那里住的都是周家的旁支,当年他们的院落便远不如嫡支的精美。
“那你家有人做饭吗?”何苒又问。
冬瓜眼睛一亮:“客官是要到我家用晌饭吗?我阿姐做的一手好饭食,客官一定会喜欢吃。”
“好,那就去尝尝你阿姐的手艺。”何苒心情很好,这里很有意思。
第71章 遇到熟人
冬瓜的家,是在一个大杂院里。
看的出来,这里原本是个一进的院子,但是现在盖满了屋子,冬瓜和他姐住了最角落里的两间。
何苒几人走进院子时,立刻引起了注意,看向她们的目光既好奇又羡慕。
一个老人站在自家门前,正在晒被子。
从他身边经过时,冬瓜喊了一声“爷”。
老人没有回答,浑浊的眸子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拍打被子。
冬瓜有些尴尬,对何苒说道:“这是我爷,他耳朵不好使了,可能没有听到。”
一进家门,冬瓜便恢复了精神,大声喊道:“姐,我回来了,今天有客人!”
帘子撩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她十五六岁,个子高挑,皮肤微黑,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如同上好的黑曜石。
何苒看着她,感觉有几分面熟。
冬瓜介绍:“这是我姐,我姐做的吃食可好吃了。”
少女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冬瓜会把客人带到家里来,但也就是一刹那,她看向何苒,笑容明媚大方:“不好意思,我家地方狭窄,贵客莫要嫌弃。”
小梨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冬瓜,何苒对少女说道:“我们总共六个人,没有忌口,周姑娘看着做就行了。”
少女连忙笑着说道:“贵客误会了,这里虽是周家堡,可我们不姓周,姓唐。”
何苒看了冬瓜一眼,见冬瓜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头来,便微笑颔首:“有劳唐姑娘了。”
唐姑娘笑着说声客气,便出去置办食材去了。
刚刚何苒一路走来,便看到路边就有卖菜卖肉的,俨然是一个菜市场。
唐姑娘走后,冬瓜这才抬起头来,何苒问道:“你们不是姓周的?你不是说这里的周氏族人都是你阿爷那个辈份的?”
冬瓜忙道:“我没有说谎,我阿爷的确是姓周的,姥爷也是阿爷啊。”
何苒想起刚刚那位一脸漠然的老人,说道:“你母亲姓周,你们这是来投靠外家了?”
冬瓜点头,又想起什么,连忙纠正:“也不是投靠了,周家堡谁都能来,他们还担心房子租不出去呢,我们花钱租房,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一个和冬瓜差不多大的孩子推开门,冲着冬瓜说道:“岳哥回来了!”
那个孩子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岳哥是从京城回来的,老厉害了!”
“真的?”冬瓜一声欢呼,拔腿就往外跑,一条腿迈出屋子,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他带回来的客人。
他连忙回头,讪讪地说道:“贵客稍等,我们老大回来了,我去看看。”
何苒微笑:“好啊。”
冬瓜嘿嘿一笑,转身便跑了出去。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小梨说道:“他们还挺热闹。”
其实从刚才小梨就觉奇怪,不知道大当家为何要到冬瓜家里来,这小破家连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来的。
外面的欢呼声一拨接着一拨,都是孩子的声音,其间也夹杂着换声期少年的公鸭嗓。
小梨好奇起来:“大当家,要不我出去看看?”
“不用,小八在外面呢。”何苒说道。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小八的声音:“开门开门,八爷驾到,开门开门,八爷驾到!”
小梨连忙把屋门打开,小八飞了进来,在屋里盘旋一圈,最后落到何苒腿上:“老破小一间,比不上八爷的大豪宅。”
小八最近又换了一个新笼子,李锦绣送给它的,老大一个,笼子是开着门的,小八自由进出,正宗的黄花梨,里面还有一面玻璃镜子,小八每次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帅晕。
“熟人熟人,八爷看到熟孙子了。”
流霞四人迅速交换了目光,清酌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我在京城露面不多,我出去看看。”
“好。”何苒点点头。
清酌出去,片刻之后回来,冲着何苒摇摇头:“大当家,我没有看到认识的人。”
她又看向小八:“八爷,你真看到熟人了?”
小八大喊:“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何苒想到小八在真定府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情景,对清酌说道:“也可能是易容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比如她现在的这张脸,与前世完全不同,就连左小艾也不认识她了,可是小八却是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所以,小八说它看到了熟人,何苒是相信的。
清酌正要说什么,唐姑娘和冬瓜便一起回来了,唐姑娘拎着菜篮,冬瓜手里则拿了一只巴掌大的鸟笼,鸟笼里居然有一只鸟,那鸟一身绿毛,乍看上去就是缩小版的小八。
小八脖子上的毛登时立了起来:“天呐,我看到了什么?”
冬瓜吓了一跳,指着小八:“它,它会说话?”
小八不理他,冲着笼子里的绿鸟吼道:“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为啥要学老子?”
那只鸟一声不吭,小八急了:“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这里有人杀死了一只鸟!”
说着,它便朝着冬瓜手里的鸟笼扑了过去,冬瓜吓得连忙把鸟笼藏在背后,小八围着他转圈儿,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