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低嘤唔了声,勉强配合他,流露一些些生涩,外热内冷。
以前二人完事后便分开,如今变了,前摇长后缀更长,正事办完后仍要缠绵好一会儿,多数时候是他主动要求的,之后同塌而眠,并不分房就寝。
郎灵寂餍足了,才揉着她的脑袋微微笑道:“很晚了,睡吧。”
与她同衾而寝,他身上浸着丝丝缕缕寒山月气息,同样穿着茶白色的寝衣。
王姮姬挪了挪身子,有些不满他强行霸占她一半的床榻。长久以来她早习惯了独寝,蓦然多个人,那么强的存在感,让她有种强烈的膈应感。
郎灵寂埋在她颈窝却比她更早地入睡,匀净的气息,搂着她腰依赖的姿势,哪怕她动弹一分都会把他惊醒。
王姮姬滋生一阵阵的痒意,溢出泠泠细汗,微微掀开了帘帐篷的角,试图接触清爽的夜间秋风,贪婪地呼吸着。
蓦然想起,前世她那么多个夜晚皆是守着明月独自度过的,哪怕重病时,只有年迈的冯嬷嬷陪在身畔,孤独凄清。
那时她婚后住在小王宅为主母,郎灵寂为小王宅的家主。夫妻关系淡漠如冰,他几乎整日整日在中书省忙碌着,根本像陌生人,她活生生守寡。
往事苍凉如烟,秋风灌进帐中,王姮姬蓦然打了个寒噤,从头凉到脚底。
身后的郎灵寂察觉,将她从床榻边缘拽回来,塞进温暖的被衾中。
“怎么睡不着?”
王姮姬瞥着眼前人有些恍惚,这郎灵寂还是郎灵寂吗,他似乎和印象中不一样了,洁癖大大减轻了,性子也变了。
“你……”
郎灵寂觉得她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浮起些微不悦,惩罚似地吻着她眼角,温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
王姮姬痒得阖上双眼,勉强入睡。好在今生她只跟他做表面夫妻,犹如上了一剂麻痹剂,隔绝了感情上的痛苦。
翌日清晨,郎灵寂要去中书省当值,头戴官员文士的铁卷梁和金博山。皂色深衣,交领右衽,风神楚楚长身如鹤。
他本生得肃肃如风,一身名士衣帽,更衬将相之器,皎如玉树含春冰。
王姮姬帮他系缚冠帻外的丝缨和腰间绶带,道:“今日何时回来?”
他道:“可能要夤夜了。”
王姮姬心想夤夜好,她能享受一整天的清净时光,且晚上又能独自入眠了。
“嗯。知道了。”
郎灵寂二指抬起她的下颌,沉凉声音犹如瓷器相撞,“怎么,我回来得晚,你很开心?”
王姮姬一怔,此时却万不能说开心,矢口否认道:“你辛勤皆是为了公事,我哪里开心不开心的。”
他道:“那你微笑什么?”
王姮姬不动声色地平复了心情,知他性格深沉而细腻,动不动就要上纲上线,隐晦道:“……没有,你看错了。”
恰好瞥见旁边桌上已摆好了早膳,便道,转移话头道,“府中膳食做得精致可口,你在中书省的饭膳定然不如吧?”
郎灵寂道:“确实不如。”
王姮姬随口叫冯嬷嬷包了一份放在食匣里,“我屋的厨子是二哥特意从临沂请的名厨,有琅琊旧味,你带些尝尝。”
郎灵寂泠泠打量微透着几分疑惑,虽说他去中书省赶时间,但也没说不在府中用早膳,她匆匆替他打包是几个意思?
冯嬷嬷做事利索,已将热腾腾的食匣递到郎灵寂面前,殷勤道:“姑爷,我们小姐最爱吃的几道小菜全在里面了,您到府衙之后好好尝尝。”
郎灵寂半信半疑地接下食匣,后腰忽然被一双秀软的玉手贴住,随即绵绵的力道传来,王姮姬已将他推出门去。
“好啦,你快些去吧,免得凉了。”
她清润润的眸子透着疏隔,像急于把外人赶出自己领地的小狐狸,偏生两靥生笑,带喜又带怨,让人责怪不得。
郎灵寂莫名其妙被打叠完整丢出了闺房,凉风拂拂,瞧了瞧手中食匣,以及朝中所需的笏板、奏折等物一应俱全,连折回去拿东西的借口都没有。
房门紧闭。
他神情微微有些黯淡,声色懒懒,隔窗户喊道:“王姮姬,你好样的。”
里面那主仆二人正热络地用早膳,假装没听见,自然不会回应。
郎灵寂拎着手中食匣,道:“好,既然你愿意给我送膳,那中午也要送,以后每日都送,少了一餐找你算账。”
说着翩然而去,也不管她是否照做。
……
中书省历史不长,是魏文帝时期才被创立出来用以分割尚书台权力的新机构,主要负责撰写、颁布、修改皇帝的诏书,参与国事法令的拟定。
作为与尚书台分庭抗礼的核心门户,中书省府衙供应的饭膳却和尚书台一样难以下咽。
天下乌鸦一般黑,公家饭走到哪里都是管饱烫熟就行,味道营养什么的就不用多幻想了。
中书省府衙虽坐落在皇宫,御膳房的光是半点没沾上,常常大白菜熬得没魂,萝卜淡出天际,面条一夹就断,汤汁混浊不堪,官员坐在饭桌前生无可恋。
什么样的上峰带出什么样的下属,由于中书监郎灵寂本人惯以低调行事,生活简单,清汤寡水照单全收,别的中书郎也不好意思日日回府大鱼大肉,只得跟着降低物欲,啮檗吞针地受用公家饭。
这导致中书省全是一些清削修长的郎君,反观隔壁尚书台,明明与中书省地位相当,人家的官员却频频开小灶,一个个面色富态大腹便便,贵得流油。
这日诸中书令和五经博士照常在府衙当职,却见素来晚到的中书监早早来了,身后小厮还提着一个精美的食匣。
众人瞠目结舌。
中书监素来简约谦抑,长于韬光养晦,今日竟破天荒地自行备膳了?
……看来公家饭难吃到极点了。
随即有人明察秋毫事实不止如此,中书监的食匣呈淡淡粉色,其上雕刻着各色梅花图纹,显然是女儿家之物。
中书监家的夫人是琅琊王氏的家主九小姐,这食匣乃是出于九小姐之手。
中书省府衙暗地里炸开了锅。
九小姐和中书监这般恩爱?
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郎灵寂若无其事地打开食匣,见几道小菜,但并没有多稀罕,仅仅是边角料——偌大的食盒里只有一盏茶,咸菜,白粥,茴香豆子以及几块杏酪,敷衍到一定程度了。
好个王姮姬主仆,联起手来欺骗他。
他眉目一冷正要丢掉,但见几个年轻的小五经博士探头探脑,嗅到了杏酪的香味,被他一察觉立即缩头躲开了。
郎灵寂顿时改变心思,转而又食用起来,清了清嗓子,“何人在外鬼鬼祟祟?”
五经博士被吓一跳,忙出来谢罪,点头哈腰道:“大人,您今日竟自行带早膳了么?瞧着食匣很是丰盛呢。”
他们家大人是琅琊王氏的女婿,琅琊王氏乃本朝第一豪门,东西上上乘。
郎灵寂轻描淡写,阖目饮下口清茶,徐徐道:“嗯,她强硬塞的。”
众人倒抽口凉气,强硬塞的,若非顾忌尊卑之别真要嘘一声喝倒彩,大人这副模样似春风拂冻土,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是刻意炫耀他家娘子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识过了琅琊王氏精美绝伦的早膳,众人谁也不想回去吃公家饭。
中书监抬手托着茶盏,那只雾白骨感修长的手不知何时多了枚深深的咬痕,泛着瘀紫,宛若两道尖细的月牙。
他坦然自若地用那只手食早膳,咬痕暴露,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无形之间透着十足的性..感和暧昧。
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询问:“大人的手是怎么了,可受了伤?”
郎灵寂闻声乜向手背,仪范清冷,微不足道:“没办法,得罪了夫人。”
众人嘶了声,又问错了,竟是王小姐咬的,中书监今日是三句不离王小姐呐。平日他在政务上雷厉风行,可没见过怕谁,这会儿却拿夫人说事。
咬齿痕,这是什么……夫妻闺阁情趣?
众人不禁对那素未谋面的王小姐产生了无尽的联想,一时鸦雀无声。
郎灵寂察觉,不温不凉地叮嘱道:“你们切记不要得罪自家夫人。”
众人面色各异,凛然像平时接受上峰命令一般,“谨遵大人教训!”
别人家的夫人没这么强,像琅琊王氏的女儿这般尊贵的。
传言王小姐对琅琊王一见钟情,非卿不嫁,后被寒门子弟迷惑丢了清白,依旧没能影响二人后续的感情。
王家齐大非偶,本朝第一豪门,婚姻结得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大将军王戢尚公主,王姮姬又与他们家大人结为夫妇。
当真是神仙美眷。
郎灵寂眉间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微笑,很快被他抬盏掩盖住了。
杏酪的香气幽幽飘荡在空气中,似乎无形的钩子勾着人鼻窦,口中溺水。
刚才有眼尖者看见中书监似要丢掉这杏酪,跃跃欲试等着接下食。郎灵寂却慢条斯理地食完了,半丝也没给他们留。
“大人说了,想要找自家厨子做。”
这块却是王家小姐单单给中书监的。
众人只得失魂落魄地散了。
各自伏案了一上午,中午厨房依旧端上来色香味俱缺的食物,众人无精打采地忍受,握着双箸了无指望。
独独见郎灵寂岿然不动。
片刻,王小姐的午膳如约而至。
中书监午间居然也有人送膳的!
郎灵寂泰然自若,打开那食匣,慢慢享用起来。
第090章 替身
一轮金灿灿的太阳从远方黑色群山升起, 四射的光芒给深邃渺远的白云镶嵌了金边,爆炸般照耀山川河水田地。
建章宫中皇帝司马淮神情凝重地提笔蘸墨,细腻的笔触落在雪白的御用宣纸上, 一笔一划写下, “朕言……”
桌面废弃数个揉碎的纸团,信已写过多次,他的心思迟疑反复。
他登基才寥寥三四年, 根底薄弱,现在并不是与琅琊王氏撕破脸的时机。王氏经过累世的经营已有了最好的幕僚队伍, 族中年俸禄超过二千石的高官数不胜数, 把控官僚举荐, 族祚深厚。
可司马淮忍不了了,权力姓私不姓公,先帝活活被王家人戳死于马上。他夙夜难安,冒汗频频, 恐怕遭受同样的结局。他不能坐受废辱,眼睁睁看着司马氏江山断送在自己手中。
他手下可用的文臣有孙寿等几个老臣, 武将有岑道风、司马玖以及驻守东南沿海的将领, 实在是捉襟见肘。
眼下这封信是写给岑道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