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灵寂奉行的信条是“镇之以静,群情自安”,即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皇帝,逆来顺受。左右贬官只是权力少些,风光少些,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真是有些矛盾和奇怪的,明明追求权力,偏生表现得又淡泊名利。
河东裴氏的裴锈和桓思远一道来了。
裴锈深深忧虑:“如今,陛下既心存剪除琅琊王氏之心,没准也对其他士族起了杀念。这几日我走访士族,可悲的是他们对陛下态度暧昧,有的置若罔闻,有的忍气吞声,有的甘愿做个墙头草……这些人不肯团结起来,终究是他们的利益没受到损害罢了。”
郎灵寂安然托着一盏淡茶,静聆着裴锈的话,道:“是啊,没动他们的利益。人这种卑鄙的生物只有自身利益受损时才会真正牵肠挂肚。”
桓思远在旁听他似有深意,问道:“哦,大人怎么说?”
郎灵寂道:“且问,占据朝中大多数官位的大臣们是谁?”
桓思远下意识道:“自然是士族了。陛下虽任用寒门,九品官人法却已实行数十年,朝廷高官早已被士族占领。”
正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郎灵寂垂了垂睫饮茶,道:“是了。一旦发生变故,朝中士族的态度才能决定事情的走向。既然现在这些人大多数是墙头草,首鼠两端,说明时机未到,有些事还做不得,强行做也是要失败的。”
裴锈和桓思远似懂非懂。
郎灵寂既能以一外姓之身掌管王氏行政大权,必然有些深藏不露的本领,说的话经过考量,自然会有道理。
但时机未到,时机总是未到,那个时机究竟何时才到呢?
裴锈担心王氏之事殃及河东裴氏,内心焦灼,已经不愿再等下去了。
“就没有捷径反治皇权吗?”
郎灵寂淡幽:“顺其自然吧。”
裴锈一急就要理论,被桓思远拉住。桓思远在耳畔道:“你且放心,大人嘴上说顺其自然,实则大人是最不顺其自然的人。”
桓思远挑了挑眉,显然比裴锈更了解郎灵寂。
裴锈只得悻悻住嘴。连郎灵寂都是这副臣服模样,想来冒然反抗皇权危险极大,单凭一家之力绝难实现。
河东裴家与琅琊王氏是一家,裴氏会一直跟着王氏,其余北方南渡来的士族诸如陈郡谢氏也是这副态度。
现在忧虑的无非是江南本土士族会与琅琊王氏不一条心,比如江南贺氏,顾氏等等。郎灵寂所说的时机,大抵是等这些家族觉醒吧。
皇权与士族的矛盾已相当尖锐了。
裴锈定了定,强迫自己忘掉这些杂念,亦端起茶盏灌了口茶,尽量像郎灵寂一样从容。
这时王姮姬忽然掀帘进来,捧着一串蘸雪白梅,婀娜的腰肢,扑进一阵诱人的梅香,恰似梅花之精灵。
裴锈心神猛荡,茶水险些洒落。
王姮姬表妹?
当年他曾想带王姮姬去河东裴氏,逃婚的马车都准备好了,谁料中途王姮姬失踪,害他白白等一夜又挨王戢一顿数落,终是没摸到佳人半片衣角。
此时相见,恍如隔世。神思飘荡,旖旎塞满一颗心,脸色悄悄红了。
王姮姬显然也没料到裴锈在,愕然扇了两下睫毛,捧着梅花定定看向裴锈。
“裴家表兄?”
裴锈宛若触电一般,多年积攒的爱慕和酸涩一股脑涌上头脑,嗓子嘶哑,舌头凝结,千万言语,就要说,“表妹……”
却听郎灵寂淡淡插口道:“姮姮,来,到我身旁。”
第097章 变法
王姮姬闻此, 掩了睫到郎灵寂身畔,将新鲜梅花插至花篓中。
裴锈目不转睛盯着她,桓思远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家女家主的面。
原来她就是王姮姬小姐, 引得陛下觊觎的琅琊王氏第一美人, 大人的正牌夫人。与当日在秦楼楚馆中见到的许昭容相比,堪堪是明月与萤火之别。
……确实有种令人着迷的魅力。
裴桓二人一时俱是呆滞。
郎灵寂指骨微屈不动声色地叩过扶手,清咳了咳, 摩挲着她柔顺墨黑的长发,“下雪天还出去摘花?”
王姮姬自然而然接受他的抚摸, 唠家常般熟练地回应道:“雪天梅花开得最盛, 天晴雪化了, 梅香也消陨了。”
他颔首轻语:“一会儿我们再去摘。”
王姮姬道:“不必,明天要酿梅花酒,你在身边陪我便可。”
他道:“好。”
桓思远和裴锈在旁,见他们夫妻如此恩爱, 神色各异。
桓思远倒没什么,徒余羡慕, 感慨皇帝君夺臣妻活造孽罢了;裴锈则苦不堪言, 对王姮姬表妹的一腔爱意悉数化作陈酿的老黑醋,揪心的酸。表妹当初原本不愿嫁郎灵寂的,如今改变心意了。
当下桓思远与裴锈对王姮姬寒暄,王姮姬端坐, 受了他们一拜。她作为琅琊王氏正经的家主, 享一等爵位, 虽不入朝, 当得起朝中一品以下官员的参拜。
裴锈触景生情,眼睛里闪着稀碎的雪光, 夹杂着无尽的思念和感慨。自从逃婚失败后,他和她再也没见过面。
再见,她成别人的妻子了。
王姮姬抿了抿唇,与裴锈睽别日久,乍然相见有许多话可说。奈何郎灵寂在旁,多说多言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落在他眼中都是错,只得表面装作陌生人。
裴锈却不懂她这番深意,难以接受她疏离的态度和压抑的气氛,眼睁睁看着昔日所爱嫁作人妇,五味杂陈,没呆多久便托故告辞了。桓思远单独一人也不好意思过多打扰,随裴锈一道离去。
王姮姬噎然,甩着斗篷准备出门相送,被郎灵寂揽住肩膀,挡住了去路。
“怎么,见到昔日情郎动容了?”
王姮姬一僵,下意识皱眉:“你休要胡乱猜疑,我与裴锈清清白白。”
郎灵寂口吻似是而非,“你们身体上当然清清白白,不知王小姐心中怎么想?”
“身体清白还不够么,”王姮姬绷着牙关吐字,“我心里想什么又没用。”
他叉着一双手臂,不冷不热地揶揄:“那也不行。对不住我有精神洁癖。”
王姮姬简直和他说不清道理,针尖大的事都能被他揪住无限上纲上线,“你别无理取闹,我刚才配合你好好的。”
方才的恩爱是装出来的,经过长年累月的锤炼,他们之间早有默契,无需预先商量便能在看客面前飞快入戏,她自认为演得天衣无缝。
郎灵寂长目中挟着冰凉,朝她逼近,“就为了配合?看来你果真有心思。”
王姮姬受不了他的拷问,既然他这么认为,她索性追出去送一送裴锈,与之诉诉衷肠,再“有心思”一番,免得平白落下这罪名。
她拂袖转身欲走却稍晚些,被他反身牢牢按在墙上,束缚了双腕交叠固定在头顶,上下禁锢,失去动弹的能力。
“你做什么?”
他指腹好整以暇地按在她唇珠上,似行刑之前的刽子手,“后悔么?再问一次,刚才瞟了裴锈没有。”
王姮姬脸色潮晕,挣了片刻,耻于这羞赧的姿势。最要命的是,他膝盖微微顶开她裙裳下的俩腿,暗示某种意味。
她气闭不可复忍,雪亮的眸子骤然抬起,恨恨道:“我方才与他狭路相逢,面对面相遇,能不瞟吗?又不是瞎子。”
郎灵寂不以为然,慢悠悠地探究根底,“那是带着什么情感瞟的?”
王姮姬一懵,不可思议地道:“能有什么感情,就普通地瞥。”
“裴家那边脸红了,王小姐您这边亦是面色隐晦欲语还休,被绑架了似的。”
王姮姬一撇嘴,心想自己本来就被绑架了,她与裴锈毕竟是青梅竹马,当初若非他从中作梗,她早就跟着裴锈去北方的外祖家了,岂会困在建康这牢笼之中。
“与他两三年未见,叙旧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托他的福,她一句话都没几回跟裴锈说。
郎灵寂沉然批道:“那你不冤。”
说罢掐着下巴惩罚地吻下去,吻意汹涌而残暴,几乎阻窒人的呼吸。
王姮姬唔了声便没法言语了,他素来是前所未有的执行力,连罚吻都是立即执行,咂得人遍体发麻,如酥丝滑。
救……命,濒临昏迷前她只有这一个念头,两行清泪生理性地流下来,本来属于自己的身体强行被另一人介入。
良久,才熬得交换呼吸的间隙。
“你越喜欢谁越见不着谁,”他松开她,呵呵的冷笑声不绝于耳,“眼皮子底下私通曲款当我是死的么,下不为例。”
“你……”
王姮姬如遇大赦,弯腰大口喘着粗气,这位权臣外宽内忌,表面风光霁月,实则心胸狭窄忌讳她与外男接触。
她还指望他匡扶王氏,虽然气恼夜不敢过分得罪他,只气急败坏辩道,“我喜欢谁了,我谁也不喜欢。”
他道:“最好如此。”
晚间,她依旧来到他卧房中。
布局很简朴,窗洁几净,东西多而不乱,大多是长篇累牍的古籍和卷帙,再者就是书画金石,犹如雪洞一般。
郎灵寂赋闲在家,夫妻二人早早就了寝,按约定他们今后每日都同房。
他依旧是前戏绵长,柔痒的吻密密麻麻地刺着神经,直至将她体内的欲与情挑起来,才解开她襟扣,渐渐步入正题。
由于白日里出了裴锈那档子事,他若有意若有意地宣誓占有权,在她身上星星点点地标记,带着些报复意味。
王姮姬仰着修长的脖颈,折成美丽的弧度,手指撩过他细长的眉眼,半阖着眼沉堕,时而眉心紧蹙时而舒服放任。
不得不承认单论皮相郎灵寂是顶级的,名士风度,清瘦有力,怪不得她前世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她随着他的节奏,唇翕动而忽张,尽夫妻义务,纠缠刮磨,忘乎所以地沉浸其中,散落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微微褶皱。
郎灵寂得她配合回应,眼睛无意识地流露柔情,提握了她的绵绵柳腰,在耳畔一遍遍地轻唤她的名字,姮姮。
天地悄无声息地黑着,挂着一盏明似灯笼的月,遒劲的梅枝挂着星星点点的红粉色清艳地在雪地中盛开着,交相辉映。
夜旖旎。
……
第二日清晨,他们才在屋檐下煮沸雪水往坛里堆放梅花,酿梅花酒。
经过昨夜帐中的房事,王姮姬面容仍残余着酴醾气息,桃红似春枝。
停食那种糖果之后,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变好了,不再如之前那般病病歪歪。
或许很快她的身子就能完全养好,孕育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从前她边走路边捂着胸口喘,脸色苍白似纸,现在容色完全是健康的红,精神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