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道风是他的老宿敌了,此人有胆有谋,凛不畏死,隐藏着极深的斗志和勇气,堪称皇帝手下第一个干将。
硬攻不成,尝试软招。
王戢派麾下能说会道的谋士轮番游说岑道风,以他被扣押的妻儿相威胁。皇帝绝难抵挡琅琊王氏,溃败在即。良禽择木而栖,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岑道风不为所动,决意死战梁州,流尽最后一滴血,以命相祭,效忠社稷。
王戢清楚,这是块硬骨头。
当初郎灵寂给王戢的兵法书中多次强调一条:速战速决。
因为造反之事牵扯太多,若僵持时日久了容皇帝喘息过来,各路司马氏诸侯都会入京勤王,届时王戢骑虎难下,将陷入失败的泥潭中,被天下唾骂。
郎灵寂的指引素来不会有错。
王戢决定采用郎灵寂的“闪电”战术,绕开梁州岑道风,快速挥师南下,直奔王廷的心腹建康,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他将能力平庸的王瑜留在了梁州,领兵二十万,与梁州城内的岑道风对峙。不求攻克,只有一个目的——
牢牢困死岑道风。
防止斯人在后偷袭,阻止斯人营救皇帝。
……
王戢挟八十万大军走水陆抵达建康,只用了五六日左右的时光,快如闪电。
中原大地左高右低,呈阶梯状递减,长江水量充沛,坐船远远比走路快。
王戢的军队原本只有步兵和骑兵,与羯族一战后,郎灵寂建议改编羯人的船只,趁机补足了水上作战的短板。
密密麻麻的舰船布满了宽广的长江江面,犹如一团黑云以迅雷之势笼罩建康。
王戢遇到的第二个对手是司马玖。
建康守城者,陈留王司马玖。
司马玖作为地方强藩,兵力强盛,都督中外诸军事——即皇宫禁卫军,是保护皇帝最近最直接的一道屏障。
因为司马玖是宗亲,司马淮很信任他,赐了他很多钱粮,命斯人守护皇宫安全,镇守王朝的心脏。
然而王戢攻破司马玖并未消耗太多时间,甚至没消耗一兵一卒。
原因并非王戢多么强大,具备多么摧毁性的力量,而是——
司马玖主动投降了。
缴械投降,放弃了抵抗。
一个人在面对比自己强大数百倍的敌人时,心里承受的压力是极沉重的,往往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
王戢的舰船如同一座会漂移的山峰,黑云压城城欲摧,向司马玖的压过来。士兵全副武装锁子甲,鱼鳞般的甲光在璀璨的阳光下闪烁万点光芒,呐喊声震耳欲聋,地狱阎罗降临人间。
司马玖那几千号人的抵抗,犹如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王戢胜局已定。
司马玖负隅反抗没有意义,选择怀柔政策,亲自下场与王戢谈条件:
“皇帝虽弱,建康城内的禁卫军个个决心死战,要攻破建康需要耗费时日。大将军采取速战速决战术吧?若大将军封小王为太尉,将梁州给我,小王愿奉大将军为帝,将建康拱手相让。”
王戢高高盘踞在主帅之座上,睥睨蝼蚁:“哦?陈留王素来与我琅琊王氏为敌,而今愿意合作了?”
司马玖信心满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小王还是懂的。大将军若肯与小王合作,小王愿将皇帝捆缚来献给大将军。否则,小王率领禁卫军死战,您的速战速决战术可就……”
王戢大喝一声,雷霆大怒道:“你奉皇命担禁卫军之职却卖主求荣,以国家为条件开城门放敌入城,当真是个连苍蝇孑孓都不如的丑类!恶心至极!”
说着,命士兵将司马玖擒住,
“车裂!脑袋送到司马淮龙案上去。”
王戢手持长剑,傲视手底八十万大军,铮铮道:“建康于本帅而言如探囊取物,何须暗行龌龊勾当!本帅便光明正大索取建康城,司马淮又岂能抵挡半分!”
司马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脑袋和四肢就分了家。
他自作聪明企图用皇帝司马淮做最后的筹码,吃定王戢;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王戢生平最痛恨卖主求荣的小人。因为小人是阴暗处的蛆,今日能背叛司马淮,来日就能捅王戢的阴刀子。
王戢清醒得很。
这一点,固守梁州死战的岑道风更叫人钦佩。王戢将岑道风的妻儿活生生杀死在岑道风面前,斯人愣是没眨一下眼。
若无国,则无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戢留下了司马玖的头颅,残肢则丢给了军犬当饲料。司马玖曾挑唆岑道风刺杀九妹王姮姬,王戢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杀死他也算给王姮姬报了仇。
建康城中豪门世家大多有佣兵和部曲,面对王戢也奉行不抵抗政策。
但他们的不抵抗政策和司马玖的卖主求荣不同,他们本就暗暗支持王戢,欲给皇帝点颜色瞧瞧,恢复九品官人法,维持“世家与马,共天下”的局面。
王戢已兵临城下。
……
皇宫,太极殿。
司马玖的头颅被血淋淋送到皇帝面前,断面崎岖呈锯齿状,显然不是斩首,而是以车裂之刑生生拉断了。
据说司马玖眼见不敌王戢,便去王戢面前卖主求荣。建康易守难攻,只要王戢封他为太尉,他便开城门迎敌。
司马淮险些被人头吓晕过去,耳闻外界冲天撼地的喊杀声,大颗大颗的汗水掉落,手指颤抖得连朱笔都握不稳。
他料到王戢大军会来,没料到来这么快。好歹他手下有岑道风、司马玖两员大将,怎么就……一败涂地了呢?
王戢兵临城下给皇帝写了最后一封信。
这回,他不再谈论什么朝政军事,单论琅琊王氏与帝室之间的感情。
琅琊王氏作为最早陪伴晋元帝南渡的那一批士族,曾与皇室推心置腹,筚路蓝缕,在江南大地建立朝廷。
从先祖王导传到王章这代,琅琊王氏的官员一直是辅弼天子的重臣,与帝室携手创业合作的伙伴。
“臣与雪堂,一个为将军一个为帝师,辅佐刚刚践祚陛下您,掏心掏肺,焚膏继晷,只为陛下文成武德,在任何方面都能稳坐江山,以至于将来能北定中原。”
“而今陛下任用小人,让忠臣寒心。司马玖背叛于您,臣已代替您将其杀死,清理了门户。还望陛下继续下令赐死孙寿、岑道风一干奸佞,还世道清白,否则臣距皇宫仅仅百步之遥,亲自入宫清君侧!”
司马淮读罢,愤怒揉皱了那封信。
他对司马玖卖主求荣的行为火冒三丈,同时又自怨自艾,怪罪自己识人不清,深深地后悔。
岑道风曾再三提醒国他司马玖为人奸恶,绝不可放在重要位置,他顾忌着皇室亲情一直没听。
如今司马玖卖国,建康城池如鸡卵暴露在王戢铁骑舰船之下,他悔之晚矣。
司马玖竟是这等丑类!
孙寿泪流满面,轰然跪倒在司马淮面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陛下!王戢索的是微臣的命,如今国都将破,陛下不能做亡国之君,便将老臣交出去吧!”
司马淮痛苦:“孙卿,你糊涂。”
交出孙寿又怎样,王戢清君侧是清孙寿一人的命吗?
琅琊王氏功高震主,王戢觊觎皇位日久,意图把他这皇帝拉下马,窃夺司马氏的江山,不得皇位岂能罢休。
“孙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朕身为国君,当与国共生死,绝无临时将大臣推出去替罪之理。朕已在后山备好快马和文书,孙卿你还是……快逃吧。”
逃到北方的魏国或者匈奴去都好,先保持了性命再说。
王戢定要孙寿的性命。
司马淮自己是不会将孙寿拱手交给王戢,或者奴颜婢骨对王戢投降的。对于孙寿这等帮过他的人,他不愿过河拆桥反过来戕害他们,能护得一个是一个。
“陛下!”孙寿大吼一声,为皇恩感动得泣不成声。
君臣相惜,泪水纵横。
孙寿不愿去北方侍奉蛮夷,固辞不受,留下来与司马淮同生共死。但他是个纸上谈兵的文臣,留下来也毫无用处。
事已至此,城破在即,司马淮身边人才耗尽,山穷水尽,只剩最后一张底牌——
郎灵寂。
司马淮终于极度不情愿地、重新启用了被贬谪冷落多时的郎灵寂。
他素来知道郎灵寂出神入化的本领,若郎灵寂肯帮他,一定能反败为胜。
当年郎灵寂能为王戢谋划江山,一定也能为他谋划江山。怎么说郎灵寂是司马氏的血统,不能眼睁睁看着司马氏被王家践踏。
“老师,你前些日跪在宫门前请罪投诚,朕允了,相信你王家的忠心。”
“如今国遭不幸,正是你出力之时。朕希望老师力挽狂澜,守护皇宫!”
司马淮走下龙座,拱手对向郎灵寂,以皇帝之尊低头。
显然,司马淮想让郎灵寂大义灭亲,与王戢自相残杀。
“请你亲自出兵对战王戢!”
第117章 告别
皇帝让郎灵寂去对战王戢, 有点过于迷信郎灵寂的能力了。
郎灵寂被削去中书监之位后仅仅是朝中一不起眼的角色,议事要站在最外圈,无权过问国家枢机之事。
他是文臣, 素袍操盘, 笔墨谋太平,并不精通于刀尖舔血地厮杀。
既皇帝这么请求,郎灵寂须得领命。前几日他还斩钉截铁带领王家人跪在宫门表明忠心, 发誓以死奉社稷,现在不能临阵脱逃。
“臣遵旨。”
王家出了逆贼险些连累满门, 他作为琅琊王氏代行家主, 理应清理门户, 大义灭亲。
郎灵寂指出:“王将军兵强马胜,臣并无把握获胜。”
忠心的毅力不能改变一切,在绝对强大的暴力面前,再精细的谋算也会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被铁骑荡平。
他从前在王戢麾下担任谋士,如今为皇帝效命带兵诛逆的举动会被王戢视为背叛, 王戢会毫不留情对他动手。
司马淮摇摇头, 多年来败在郎灵寂手下的经历已让他神化了郎灵寂,仿佛斯人真有呼风唤雨之能耐,挽大厦于将倾。
“朕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