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这忙我帮不了。”
他道:“你不用急着答复。”
王姮姬眸子愠色,“别无理取闹了。”
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她没未曾对他动过半分屈服的念头,遑论如今。
“如果琅琊王殿下您识趣,父兄为了朝政考虑,或许还有您一席之地。”
她言出如山,说罢不愿多和他费口舌,揽了揽斗篷离去,决然、不留半分余地彻底拒绝。
“姮姮要撕破脸吗?”
郎灵寂忽然在背后说,音色清晰而阴冷,“我从未对不起你琅琊王氏半分。”
“出生入死,两次救你兄长性命。”
“焚膏继晷,思索你王氏在皇权压迫下的出路。”
“指鹿为马,颠倒先帝的死因。”
“为臣不忠,背叛皇帝。”
“为皇帝师,袒护早已过时的旧政,掩盖你王氏子弟欺男霸女的罪行,前半生都在为你琅琊王氏谋划。”
“而你们王氏,却欺我至此。”
“契约上唯一的条件,你们趁着我在江州给你们家卖命的时候悍然撕毁。”
“我帮你们对付江州叛乱的寒门,你们却行背刺之事,反聘寒门为婿,之前的牺牲全变成了笑话。”
郎灵寂轻扯了下嘴角,神色寂寞得犹如一面平镜,“便是用一条狗也没这么过分的吧?”
王姮姬绷着唇角,指甲深深嵌入掌纹中,腮边的软肉不受控制地颤。
“你到底想怎样?”
他微微靠近了她,带着几分暧然气息,“我甚至答应帮你和他养孩子,你要我还怎样。做人给彼此留一分余地,别把事情做太绝了。”
王姮姬不耐烦撇开他,“留余地?当初琅琊王做那件事时给别人留余地了吗?”
她掀开自己的衣袖,露出藕白的一段手臂,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这条手臂的血管里曾经浮现着一条金线,每当我动情之时,浑身冻结,又痒又痛,失去行动能力。”
“我知道不能拿你怎么样,这点证据根本微不足道。”
“但你,欺我至此。你记得。”
这句话,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给她下情蛊,让她认主,操控她的人生,纳妾,冷战,最后害得她在断药半年的情况下油尽灯枯而死。
“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逼我。否则撕破脸就撕破脸,鱼死网破便鱼死网破。把情蛊之事公之于众,我自然丢人现眼,你同样玉石俱焚。”
她素日来温敛性淡,待人处事偏向内敛,这次却动了真格。
说罢不惜得再赏半分眼色给他,扬长而去。
郎灵寂独自一人,久久凝固。
冥冥长夜冷月窥人,他长睫颤了颤,湖边倒影着树的黑影。
王家是铁板一块,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向着女儿。有王家这座坚固的围墙保护着她,她完全可以籍由己欲。
感情胡乱纠葛了一通,她全身而退了,留他收拾不尽的烂摊子。
月色如利刃刺进夜色中,他阴郁地笑了声,百无聊赖,挺没意思的。
他人微言轻,又不能贵女怎么样。
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如此,便既然如此吧。
……
那日之后,郎灵寂再没找过王姮姬。两人谈崩了,彻底撕破了脸。
整个王宅和往常一样,甚至比往常更和谐安宁几分。小摩擦小剐蹭,全是几位兄长们对这位寒门新郎的不满,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清晨,冯嬷嬷为王姮姬沏了一碗热茶,道:“小姐猛然换了女婿,还以为琅琊王会纠缠不休,老奴担心了好几日。这下子琅琊王自己退出,老奴放心了。”
王姮姬不欲提那人,只道:“爹爹呢?一会儿我服侍爹爹喝药去。”
冯嬷嬷一拍腿,道:“哎呀,老爷今日可不在家,一早和入宫见陈留王去了,估计晌午才归来。”
陈留王司马玖便是之前的定亲对象,此人乃地方强藩,兵强马壮,聪明睿智,是个很好的盟友。
只因先帝驾崩时发生了点隔阂,王氏与司马玖才久久不联络。如今后者要入朝做皇太弟,应该要与王氏重修旧好。
王氏亦有意和陈留王靠拢,官场上就是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尤其是门阀世家,支持谁反对谁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至于琅琊王,被遗忘在脑后了。
“二公子耿耿于怀,不大同意王氏更换新的盟友。”
王姮姬知二哥和那人的交情,二哥心里惭愧也说得过去。
不过,时间会冲淡一切,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二哥被爹爹寄予厚望,很大可能是未来的家主人选,定然会顾全大局的。
她自己没心情参与到波诡云谲的官场争斗中,想过好简简单单的日子。
如今蛊毒尽除,一身轻松,无忧无虑,婚契在手,正是享受人生的好时候。
栽花,逗狗,骑马,写诗,还有和文砚之一起研究药方。
她痛痛快快当一回纨绔子弟,人生能得几回恣意。
第027章 赐婚
琅琊王沦为琅琊王氏的弃棋后, 王氏选择了新的盟友——陈留王司马玖。
此人血统高贵,被封为皇太弟,割据一方, 忠于帝室, 有自己的野心,并不像琅琊王一般完全效忠于门阀王氏。
盟友的突然变动,使王氏内部发生了一些动荡。几日来族中人心浮躁, 似铁板裂出了缝,被越扯越大。
夕阳的阴影笼罩在王氏豪庐之上。
……
皇宫。
辰时, 皇帝司马淮跪于祠堂之中, 虔诚向列祖列宗三炷香。
香烟从左到右次第增高, 丝丝缕缕云纹一般,极为漂亮,乃吉祥预兆。
司马淮深吸了一口气,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 忍辱负重,终于搬回了一局。
趁着帝师不在, 司马淮仍以微服的形式出宫, 探望卧病在床的陈辅。
其实不用避着帝师,帝师自与琅琊王氏关系破裂后已许久不来皇宫。
即便郎灵寂来,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监视皇室,为琅琊王氏忠心耿耿服务。
琅琊王和琅琊王氏一旦拆开, 本来成倍的力量各自被削弱成了半份。一桩联姻破碎, 解决了两桩心腹大患。
司马淮龙颜大悦, 脚步甚是畅快。
陈宅, 陈辅之前撞柱落下的伤已痊愈得七七八八,整个人能小幅度下榻走动, 告别了完全瘫痪的日子。
闻司马淮到来,陈宅下人立即封闭了前后院,给二人留出一个私密房室。
陈辅远远察觉司马淮面带喜色,“陛下许久不来找微臣,可是朝中有好消息了?”
司马淮纳头便拜,“老师您是朕的恩人,对于朕无亚于再造之恩。”
陈辅急忙搀扶,如何受得起皇帝之拜。说来上次见面时君臣对泣,神州颠覆,奸佞横行,这次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守得云开见月明。
司马淮坐定,嗓音略有激颤,“朕按老师指导的,设法使琅琊王氏与琅琊王内讧,如今初步见成效。”
陈辅点头喜色问:“王氏之所以与琅琊王结盟是因为一桩联姻,陛下用什么办法拆散的?”
“朕用了……一个卑鄙的办法。”
司马淮稍显犹豫,但不乏坚定地说,“但为了荡清朝野,克服神州,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马淮遂将在民间如何找到梅骨先生文砚之,又如何结识王家九女王姮姬,三人结拜的奇遇说了一遍。
他本想以天嶷山竹林为基,广纳人才,培养心腹,却不想折在了郎灵寂手中。
“既然郎灵寂烧毁朕的竹林,朕便夺他的姻婚。那夜朕和文砚之谋划了一个通宵,最终决定由文砚之去勾引王姮姬,使王姮姬移情别恋,退掉与郎灵寂的婚事。”
“郎灵寂深爱王姮姬,这样一来,必定与王氏反目成仇。”
“老师,所幸朕成功了。”
陈辅闻言久久凝然。
文砚之便是他在民间的关门弟子梅骨先生。此番文砚之破坏掉了王郎两家婚姻,虽襄助了皇帝也当了出头鸟,如果豪门反击,首当其冲的便是文砚之。
看司马淮单纯清澈的眼神,似急于求得夸奖的孩子,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破坏了婚事便好,”陈辅说,“豪门水浑,如今既功成,陛下叫砚之速速抽身而退,最好找个深山草野归隐起来,短时间内不要再问世。”
司马淮不明缘由,解释道:“老师,文卿与王家小姐联姻只是缓兵之计,待大婚之后朕还是要他回归朝堂,助朕一臂之力的。”
陈辅啧然长叹,糊涂啊糊涂,只恨自己这双腿残废着,不能亲自去王宅拉文砚之回来,让文砚之越陷越深。
“陛下和砚之不该这么贪功冒进,合该留些余地,给自己也给对手。”
正是穷寇莫追,人被逼到极处之时,往往会脱离善恶和道德的束缚,做出一些他本不欲为之的事。
司马淮面色不豫,他本兴冲冲和老师分享胜利成果,遭到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当真扫兴。
“老师何出此言,是怜悯了琅琊王氏,还是怜悯了您的故交郎灵寂?”
什么叫给对手留余地?
让他们得以喘息,东山再起?
“老师,您知道朕在宫中装疯卖傻,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