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事再也无法撤回,她必须得嫁给郎灵寂。
她溢出一缕绝望,越来越浓,侵蚀着内心的每寸角落,从内而外地崩溃。
王姮姬不禁想起了前世在深宅大院里一身老病度过的那些煎熬岁月,灵魂犹如坠入深窟里,陷溺穷巷,非死不得脱,一点点看着自己的发越来越白。
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关起门来独自抱膝了良久良久。昏暗的屋子,束缚的条条框框,寂静得连时间都会被蛛网捕获。
她自己仿佛也蛛网丛生,浑身上下透着腐败与古旧,死气沉沉的,活着没有一点希望的光芒。
虽然活着,却已形同行尸走肉了。
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十年。
若真如此,她为何要重生呢?重生的意义在哪儿?
她闪过星星零碎的不甘。
哭了,落下一颗泪。
泪珠比钻石还坚硬。
她决定豁出去。
……
暮色沉沉。
蓝蒙蒙的夜雾氤氲在静谧的黑夜之中,整条街上没有人影。
一轮昏黄失泽的月亮,惨淡地挂在天空,似睁着睡眼,处处弥漫着哀戚。
树影森然,张牙舞爪。
王宅,王姮姬披上了斗篷。
她支开了所有可能是眼线的下人,独自来到宅院的侧门之前。
桃枝将随身细软悄悄交给她,忧心忡忡地问:“小姐真的决定去裴家吗?二哥要是找您可怎么办?”
毕竟小姐上次失踪惊动了整个王氏,王戢亲自带队搜山的,这次毫无声息地离家出走,怕是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王姮姬道:“对二哥说实话即可。”
桃枝道:“那位裴公子对您似乎也不怀好意,您莫要被他蛊惑了。”
王姮姬道:“没事。”
起码现在来看,裴家是她唯一暂避的出路。北方幅员辽阔,常年被异族占领,想必王氏的手暂时没伸过去。
桃枝胆怯地说:“小姐,您这是逃婚啊……”
“逃婚”二字一出,枝桠上的乌鸦尖锐嘶鸣了声,振得枝叶乱颤。
王姮姬缓了缓,叮嘱道:“桃枝,如果真有人为难你们,你们把我供出来即刻,左右他早晚会找到我的。”
桃枝凛然,“当然奴婢死也不会跟姑爷说的!”
急得快哭了,“小姐,郎公子究竟有什么不好,值得您以家主之尊逃婚?”
王姮姬没做评价,径直登上了马车,由既白驾马,趁着夜色离开了王家。
她现在是家主,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没权利拦她。
既白道:“九小姐您放心,奴才一定安全把您送到裴公子的别院,裴公子等着您一块被北上去河东裴家。”
王姮姬,“多谢你。”
自从上次她救了既白,既白便一直对她心存感激,想找个时候报答。
今晚她要离开王家,既白自告奋勇送她前去的,愿意守口如瓶。
王姮姬似想到了什么,对既白道:“到了地方之后,你便躲起来吧,短时间内别回王家了。”
既白愤然,“九小姐您竟被逼得离开您自己的家,还有天理吗?二公子也不向着您,定然要逼您成婚。”
王姮姬不想怪罪家人,却也不愿牺牲自己,只说,“二哥有他的难处,爹爹去了,王家再不是王家了。”
马车辘辘的响声,回荡在空空的街巷之上,声音被格外放大。
为了逃避一场婚事,王氏贵女偷偷摸摸地夜行赶路,争取跑出自家的地界。
她在为自己逃命,逃离自己的家。
一场惊心动魄的离家出走。
王姮姬坐在马车里,心事沉浮,希望早点到达与裴锈约定好的地点。她好像是个小偷,要偷什么东西似的。
马蹄每一蹄,都好似魂惊肉跳地踏在心脏的节拍上。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梧叶西风冷,凉月好似霜。
原来当小偷是这种感觉。
即将出城门的那一刻,忽听长长“吁”,有人横马停在了她的马车面前。
变故猝然发生了。
马车剧烈地停止,震得人颤。
车夫既白怔了一怔,隔着车帘声音发虚,“小姐……!”
王姮姬顿时右眼皮狂跳,一刻心律失衡,不得不硬着头皮掀开轿帘。
寒风回荡在建康城高峻磅礴的城墙上,微月昏昏,林深夜黑。
流淌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此时只呈现半明半暗的灰色,幽渺凄迷。
郎灵寂似冷似嘲,手持马鞭将她拦住,一副不悲不喜泥相模样,
“呵。”
“九小姐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第034章 挞伐
“什么人?这里是小王宅, 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琅琊王氏。”
“噢噢,有失远迎。敢问有何贵干?”
“送人。”
“送人?”
“是。”
副将简单交代完,便要求守卫开启小王宅的门。这座宅邸刚刚才竣工, 焕然一新, 本来是修给九小姐和文砚之新婚用的,结果发生了变故,荒废搁置下来。
守卫奉命看守小王宅, 见陌生副将忽然要求开门,疑云大作, 问道:“小王宅常年无人居住, 送什么人?”
副将道:“一位贵客。”
说着亮出了琅琊王氏家主的令牌。
令牌檀木黑漆, 上面写了蜗星大篆“姮”,如新任家主亲临。
守卫凛然,立即跪下,“原是新任家主, 有失远迎!”
副将点点头,将令牌收起, “那就烦请开门吧。”
守卫摸出了钥匙, 扣向小王宅的沉重硕大的门锁,瞥见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装潢朴素,甚为低调, 窗子被紧紧关住, 便多问了句, “马车也要进?”
“是。贵客就在马车里。”
守卫疑虑未消, 总觉得怪怪的。他只是个看门的,小王宅内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还有九小姐未曾启用的新房。一旦有个闪失放贼人进来,他的脑袋得搬家。
守卫咳了咳,留了个心眼儿道:“虽有家主令牌,小人也得看看马车里面。”
因为令牌可以伪造。
副将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跟随行的另一个副将商量了下,才道:“可以,但只能瞥一眼,绝不能冒犯贵客。”
遂将马车门板打开,微微掀开了缝隙。只见软榻上躺着一位沉睡的姑娘,浓密的睫轻轻抖抖,羸弱清减,素珠雪丽,身上盖着纯白色梅花纹的斗篷。
守卫瞥一眼就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瞠目道:“家、家主……家主怎么大驾光临?”
副将将帘幕遮下,催道:“是的。快开门。”
既是新家主亲至,守卫没什么好说的,快速利索地敞开了正门。
副将将人送进去后,肃然嘱咐道:“九小姐这段时日就住在这里了,要好好照料九小姐,该采买的下人就采买,该添置的物件就添置。小姐正病着,身娇体弱,需要无微不至的呵护,懂吗?”
守卫点头如捣蒜,甚为茫然,九小姐一直在老宅为前任家主服丧,为何突然一声不吭地降临此处,人还病着。
王宅和小王宅不一样,王宅是王家族人混居的地方,人多气暖,而小王宅刚刚竣工,是未来小姐成婚的新房,十分冷清寂寞,根本就不适合养病。
事情诡异得让人捉摸不透。
副将安排好一切后,并未离开,守在了宅外,日夜轮流换岗值守。黑森森的几行卫兵,排场虽不大,极有压迫感。
瞧着不像让家主养病,倒像把她囚了起来。
……
宅内,王姮姬许久才醒转。
屋里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袅袅熏香燃出海上博山的形状,凝固在半空,恍若失去了时间的流动。
她躺在床上怔然愣了会儿,脑袋蒙蒙的,浑身充满了疲惫感,骨头也是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围的陈设既熟悉又陌生,身下的这张紫檀牙雕梅花凌寒拔步床,前世最后老病缠身的日子就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
过于精致,像噩梦的牢笼。
小王宅……
她被送到了小王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