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算了。一来他洁癖严重,对那种事不怎么上心,二来他也没喜欢她喜欢到那种地步,随意玩弄一两下罢了。
所以,居中之策,留个印记。
王姮姬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捂着脖子的瘀伤,犹咝咝烈烈地在痛。
这吻非吻咬非咬带有敌意的唇肌接触,却使她体内的情蛊叫嚣起来,情蛊似乎感到了某种召唤,雀跃地暴走在血液中。有情蛊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挑动她的精神,使她爱,或者不爱。
她捂着脖子恨恨,“……你适可而止一点,别逼我跟你同归于尽。”
郎灵寂,“哦?”
毕竟婚书上都写了,他们得“宜室宜家”,长久分居怎能宜室宜家。
只有明早她躲躲闪闪地用纱遮住脖颈的吻痕,被捕风捉影的人看了去,才能知道他们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半隐半露的暧事,远比真正的暧事更引人遐想。
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他是男人,岂不爱美色,如果今晚她一开始愿意说几句软话,而非冷冰冰地将家主之印交给他划清界限,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条款中要加一项,彼此皆不能动手动脚,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与对方有肢体接触,更不能强迫。”
王姮姬一板一眼地讲条件,铮铮说,“否则契约作罢。”
她讽刺,“您向来是最守信的人,不会也没有契约精神吧?”
郎灵寂道,“是吗。”
他平静地发号施令,“那你主动过来。”
危险的漩涡再度笼罩,空气窒息壅闭,充满云雨翻滚的挞伐之意。
越平静,越是酝酿着杀机凛凛。
话音一落几乎在刹那间,王姮姬感觉了前所未有的执行力,无数情蛊的小虫涌上了心脏,将爱与恨的情感逆转,控制每一寸神经,她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心里好悲伤,好孤独。
千钧重的无形枷锁套在她的双手双脚上,使她身不由己地朝他走去,痴痴的,被夺舍了般,将方才针锋相对的条款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情蛊的主人。
她伏在了他腿边,双手搭着他的膝,仰着泪痕遍布的脸麻木地望向他。
此刻很难受,需要他的一点点接触,或是一个吻作为解药,否则她得不到纾解,就会浑身火焚而死。
郎灵寂淡声,“什么感觉?”
她僵然,“……你杀了我吧。”
她不喜欢他,但被迫爱他。
他微微俯身,似怜似厌,“所以你似乎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王姮姬心神麻痹之下,想咬舌自尽,被滔天的黑暗逼无路可走,体内的情蛊将她牢牢困在窠臼中。
如果今生注定无法摆脱情蛊的掌控,那么她的余生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和现在死了也没两样了。
忽然体内流过一阵清凉,舒畅畅的很舒服,郎灵寂手掌轻朝下覆上她洁白的脖颈,再度落下一吻,与刚才的凶狠不同,这次充满了圣洁的虔诚。
他将她像珍宝一样珍惜地抱住,神色沉溺,冰冷地吮吸着,
——但这温情和宠爱皆是有条件的。
“很遗憾能提供给你的自由是有限的,只有你一直老实待在琅琊王氏,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
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亘古不灭的道理,应当明白。
第044章 席面
自从那日后, 许太妃再也没来找过王姮姬,似是完全撕破脸了。
王姮姬当然不会主动去拜见这位名义上的婆母,纡尊降贵, 自寻烦恼。
郎灵寂那边, 她是不怕的。
即便他孝敬继母,也没立场来指责她。她根本不喜欢许太妃,不喜欢许昭容, 更不喜欢这桩被强凑来的婚姻。
她要孝顺的父亲母亲皆已亡故了,这人世间她的亲人寥寥无几, 没义务去委身侍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妃。
况且, 他并不怎么孝敬继母。
王姮姬每日困在深深的庭院中, 签诺重要公文,观云,赏花,养病, 日复一日重复着完全相同的生活。
既白,桃枝、桃干、冯嬷嬷这些人看了均暗中唏嘘, 默默干着自己的活儿, 替九小姐不值。
尤其是既白,因为那次逃婚,他与九小姐共患难一场,情意深厚, 本能地对深囚樊笼中九小姐产生了怜慕之情, 想救九小姐, 哪怕用他自己的性命去换。
那日王姮姬去亭边弹琴回来, 掉落一张手绢,他顺手捡了起来, 藏在怀中。
冯嬷嬷恰好瞧见此景,目眦欲裂,立即上前提了既白的耳朵,厉声训斥道:“你这贱奴,小姐的东西也敢偷,不要命了?说!偷着卖了多少黑心钱?”
动静很大,周遭几个洒扫的仆人均朝这边张望过来。既白一惊,慌忙解释道:“嬷嬷,奴没有偷东西,奴是……”
冯嬷嬷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态度强硬地将他拉到了密集的绿竹之后。
她当然知道既白不是偷东西,但必须故意嚷嚷成偷东西——因为他的行为远比偷东西更恶劣,一旦泄露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既白手脚哆嗦,不知所措,没想捡一张手绢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冯嬷嬷用极低极低的嗓音压在他耳边,“你私藏小姐的手绢作甚,是不是觊觎小姐,如实招来!”
既白脸色憋得通红,羞于言表。他虽出身卑贱,是弱冠之年情窦初开的热血少年。九小姐曾救过他两次,典雅美丽,如今孤零零地受欺负,他很难不起悲愤之心。
“小姐苦,我想帮小姐。”
冯嬷嬷暗骂他糊涂,就姑爷那敏感劲儿,对小姐几乎是密不透风的管制,倘若知道他敢觊觎小姐,这条小命还能在吗?
“住口!凭你那三两重的骨头还怜悯起小姐来了?以后不准到内院小姐面前伺候,否则将你赶出宅邸去。”
小王宅不比王家老宅,是一座新建成规模较小的园子,由姑爷一手操办,从暗处铺天盖的全是眼线,连草木都长着耳朵,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不一定能保住性命,何况他光天化日之下藏小姐手绢。
既白满脸沮丧,诚然道:“嬷嬷,您是小姐的奶娘,自幼看着她长大,难道就忍心见她一天天虚耗下去,油尽灯枯吗?”
冯嬷嬷用不着这马奴教道理,她何尝不想挽救小姐,但问题是小姐被盯死了,身上无形的禁锢比五指山还重。她们只是渺小如蚂蚁的奴婢,除了伺候好小姐的生活起居外,一条贱命根本没有意义。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少琢磨些有的没的,对你对小姐都好。小姐……”
冯嬷嬷没法说,小姐已被灌了情蛊,从身到心牢牢被控制,一生一世都逃不出这座宅院了。这是她的家,她又是阖族的家主,死都要葬在王家祖坟。
“总之你消停点,懂吗?”
既白灰心丧气地应了,手绢被冯嬷嬷抢走,当作脏物上交。
这手绢并不是王姮姬什么爱物,随手用来擦古琴罢了。但尊卑有别,既白私藏,就是不合规矩。
一会儿还要打板子,给既白定个偷东西的罪名,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才能消解疑心。若手绢悄无声息地被翻出来,跳进黄河洗不清。
谁知道方才那一幕被多少人瞧了去,哪些人又是眼睛和耳朵,将这点风吹草动层层上纲上线,暗中加码禀报。
主母院里,既白被绑在长条凳上,雨点似的板子铺天盖地狠狠落下。
冯嬷嬷一边嚷嚷着教训道:“你这贱奴,竟敢偷小姐东西卖钱,小姐何时亏待你了?家中老母生病也不能偷东西啊,按照王家家法,今日合该打死了你!”
既白嘴里咬着塞子,还是溢出几声呜咽,臀部已皮开肉绽了。
幸好王姮姬外出查账不在府中,否则见此悲惨情景,定然要慈悲阻拦。
动静闹得太大,连郎灵寂那边都惊动了。他方下朝回来,便叫住手,没什么事,赏了一些银两,给既白的老母治病。
冯嬷嬷顺坡下驴,佯装恼怒地放了既白,将他调到了前院伺候。
“幸好姑爷没问责……”
风波就此平息,既白心有余悸地朝冯嬷嬷望一眼。永远忘不了上次,他被捆成个粽子押到小姐面前,小姐被逼着亲自下杖毙之令。
冯嬷嬷抹了把冷汗,“你下去擦擦药,好自为之吧。”
小姐确实够苦的了,别再因为他们这些下人,让她苦上加苦。
姑爷下手,可是不容情的。
……
王姮姬同时担任了琅琊王氏的家主和主母,朝政和执掌中馈双重巨大的压力落在了她肩上,担子很重。
多数时间,她独自一人埋在账房算账,漏夜不休息,单薄的身影在烛影下分外寂寥,梳理着王氏的财产、土地、私人部曲等等。
前世她也曾这般没日没夜地操劳,只是情形不同,当时她满满干劲地一心想扶持新婚丈夫,现在她只为自己操劳,为琅琊王氏操劳。
作为王氏家主,应酬是必不可少的,王氏乃天下士族之首,各路亲朋好友多,三天一小席面,五天一大席面。
王姮姬身子孱弱,大部分的席面都是推掉的,实在推不掉的也仅仅出席片刻即离去,酒辣之物一滴不沾。
妯娌们表面尊重她,暗地里却奚落她和新婚丈夫离心离德,连洞房花烛夜都独守空房,更生不出孩子。
新婚不出三日,丈夫便把白月光表妹接到府中来了,偏生她这主母为了讨丈夫欢心,还大气不敢吱一声。
据说当初王姮姬本来与琅琊王氏好好定下婚约,奈何她自己朝三暮四,与一个寒门纠缠不清,舍弃了琅琊王。
后来那寒门在朝中犯了事被赐死,王姮姬无枝可依,这才又找回了琅琊王。琅琊王被这么一番玩弄,心中没有怨气才怪,是以婚后对她冷漠如冰。
女子的地位都是差不多的,凭什么王姮姬能进祠堂,当家主,高高在上。
人有一得必有一失,王姮姬赢了事业,却输了情路,被丈夫所厌弃。
妯娌们心里平衡了,气人有笑人无,纷纷愿意与王姮姬做闺中密友,听她发怨牢骚,以满足自己阴暗的心理。
王姮姬心如明镜,愈发不喜这些应酬席面,能推就推。
她水深火热,被当成珍稀动物一样监视着,那人外表不在意,实则将她放置于外宽内忌的环境中,腹背受敌。
终究只她独自一人负重前行罢了。
许太妃姨侄二人暂居小王宅,瞧宅中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权贵,心生歆羡,求王姮姬也带许昭容见见世面。
众所周知贵族是一个靠裙带关系的内部圈子,具有极强的排外性,只有找到合适的引路人才能融入其中。
王姮姬干脆利索地拒绝了。
她让这姨侄二人留在小王宅,已是看郎灵寂面子上的莫大恩赐,不要得寸进尺。
许太妃受不了当众被儿媳下面子,便和宾客议论着,“昭容这闺女素来得我儿灵寂喜欢,不日就要扶为妾室了。”
周围一圈顿作惊异的目光,琅琊王和王家小姐成婚仅仅不到半月,就要纳妾了?
许太妃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无论昭容能不能入琅琊王氏为妾,先嚷嚷出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事实摆在那儿,王姮姬作为家主需要顾及面子,不会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