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的病不是很危重么, ”
郎灵寂清淡的嗓音入耳, “……所以给她找了个好去处。”
安济院救死扶伤。
许太妃双目猩红,含泪控诉,“安济院那种地方和乱葬岗差不多, 多少得了重病恶病的人都被关在那里,你们夫妻俩如此狠心, 杀人不偿命的。”
郎灵寂无动于衷, 眼皮懒得抬, “王家规矩向来如此。”
泱泱天下谁又能忤逆琅琊王氏。
许太妃擦着眼泪,“老妇我也病着,莫如将我送去安济院算了,陪着昭容, 好叫世人看看王家的嘴脸!”
郎灵寂道:“可以但没必要。”
刚才也说了,那里和乱葬岗差不多。
许太妃见他硬的不吃, 尝试着软语下来, “上次地皮的事母亲确实让你为难了,是我不对,我可以走。但昭容是无辜的,她一心一意依恋你, 你要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啊。”
“我们的要求不多, 只要一个妾室的位置, 绝不会威胁到她王姮姬半分的。做人不能那么绝情连亲戚都断了。”
许太妃掏心掏肺说出这番话, 放下脸面,真心替许昭容求一前程。
郎灵寂仍无知无感, 温声道:“表妹即将要送安济院,儿怎么纳。”
若在平时给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自然能做到,可现在许昭容病情危重,必须先送到安济院集中诊治。
许太妃的心沉沉坠下去,他终究还是不答应,用些子虚乌有的借口敲打她们。
总算见识到了琅琊王氏贵女的厉害,驭夫真有一手的,连魂儿都慑走了。
此刻许昭容还在那几个仆役手中,她水米两日不曾沾牙,被送出去恐怕一命呜呼。
许太妃脸色憋得通红,被逼走投无路只好承认,“昭容的病其实快好了,留在王家不会渡病气给主母的。”
郎灵寂反问,“哦?那母亲夜半派人说病势危重是蓄意欺骗了?”
许太妃没了章程,语无伦次解释:“不不,前几天确实……病势危重,夜里发着高烧,刚刚好转而已!”
郎灵寂暗呵。
既将此事澄清,他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表妹既没病可以暂时留下,不过只能停留几天。因为她属于流民,官府正式户籍上查无此人,路引限定的时间快到了。
许太妃暗恨,牙根痒痒,郎灵寂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毫不犹豫地向着琅琊王氏,无论之前的罚跪、上山、买地,都坚定不移地为王氏排忧解难,兄长那么大一个官说撸就撸。
任何时候,王姮姬永远是第一顺位。
“母亲过几日就回琅琊郡去,再不碍你们夫妻俩的眼。但昭容不能走,你答应过为她落定户籍还没忘记吧?”
郎灵寂慢条斯理,“自然没忘,但表妹一直没选好人。”
许太妃一愣,“什么意思?”
户籍不能随随便便就落定,得是许昭容与建康城中的哪一户产生关系,比如被哪一户收为义女,婚嫁之类的。
“儿只能按章程办事。”
许昭容如今无枝可依,无法落定户籍。便是再大的高官也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否则御史台的人会口诛笔伐。
许昭容自己迟迟不选夫婿,偏要赖在琅琊王氏,他有什么办法。
许太妃暗暗纷愤懑,不相信一集帝师、琅琊王、中书监三权于身的人没办法落定小小户籍,区别只在于想不想。
但她又无法指责,许家确实人微言轻,在琅琊王氏眼中蝼蚁罢了。
罪魁祸首是那王姮姬,处处针对,把她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王姮姬固然是琅琊王氏的家主高高在上,殊不知兔子急了会咬人,待玉石俱焚鱼死网破时,谁也落不得好结果。
……
琅琊王氏的贵女实在太厉害了。
几番较量,许昭容输得一败涂地,处境越来越艰难,即将被驱逐出户。
许昭容深知男人的感情靠不住,何况郎灵寂对她根本没什么感情。
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淡漠凉薄样,表面温敛,原则和底线却绝不改变,稍微特殊点的仅仅对王姮姬。
王姮姬整日病恹恹的,被冬日寒风一吹连走路都会摔倒,众人细心呵护。
而自己生病却要被抬到安济院去。
如此区别对待。
许昭容尝试与王姮姬缓和关系,她并非想把王姮姬拉下马,仅仅想在偌大的建康城中找到一席之地。
冬日的王家处处栽着大片大片的梅花,盛放之时氤氲若红云。
梅花耐冷,霜雪中亭亭。许昭容被禁止往后园去,只能在小小的后院眺望宅中光景。
有一次还真望见了王姮姬。
王姮姬穿着上襦裙半袖,下裳一条红黄条纹间裙,腰间以宽帛带约束起,悬挂圭形蔽膝、禁步等零碎,远远看过去宛若与红梅林融为一体,美丽古雅。
她本和丫鬟在林中静谧地观赏红梅,郎灵寂过来揽住肩头,将她带走了。
没带到远处,梅枝荫蔽后,她细白的脖颈被郎灵寂轻掐住,吻了两下。
许昭容偷觑得面红耳赤,心脏咚咚跳,小口小口地喘气。
不由得神思游遐,若雪堂这么对自己,自己定然反过来搂住他的腰,用玲珑的身段贴向他,撩起几分火热。
王姮姬却什么都没做,木偶般僵硬地垂着手臂,全程宛若一具泥胎人。
她身披明丽而华贵的衣裳,处于游离飘荡状态,三分真七分似假人。
雪花纷落梅瓣零落,无比暧昧惹烫的氛围被白白辜负掉了。
吻了片刻,王姮姬恶寒将郎灵寂推开,模模糊糊低语了句什么。
郎灵寂对她也不太像妻子,相处模式离寻常夫妻的感觉相距甚远,倒像绑架,处处透着催眠的诡谲。
——是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非要说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像积着层层的灰,覆满了蜘蛛网。
这样形同陌路的二人怎么就当了夫妻?
许昭容第一次发现,这位表面上风光无限的贵女内地里可能藏着龌龊。
郎灵寂表面偏向王姮姬,实际两人的关系复杂而微妙,并非固若金汤,甚至是千疮百孔的,如同一间破败的屋子呼呼啦啦漏着风。
束手待毙不是办法,许昭容认为自己应该抓住契机,进行突破。
毕竟求的仅仅荣华富贵罢了,稍微努力一点就能达到。
主母病弱,每日流水似的珍贵补品往屋里送,日食万钱。
有一种糖尤其稀有,是用特殊的药制成的,黄灿灿的金箔纸包裹着,仔细藏于主母的妆奁之中,每月只食一颗。
制作方法也属绝密,琅琊王氏那么多大夫竟闻所未闻,专供王姮姬一人独食,连姑爷都不知道。
这些消息是许昭容花心思打听来的,主母平常吃药是公开的秘密,唯独那糖的名字无论如何打听不出来,王姮姬保留的私密药方。
一提私密药方且还是女子吃的,许昭容首先就想到了助孕的方子。
那糖为何只有主母能食?还背着人?……不是助孕的就是保胎的。
想来王姮姬病歪歪的身子并非易孕体质,成婚半年来肚子悄无声息,才铤而走险暗中服用这种方子。
许昭容越发对糖好奇。
主母这些日深居简出,犯困懒惰,偶尔还呕吐,似乎是有喜的征兆。
主母靠那方子真的有孕了吗?
另外还叫她得知了一桩秘辛。
其实能被她那点浅显手腕打听到的都不算秘辛,那件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轩然大波,建康的贵族几乎人尽皆知。
王姮姬曾与一寒门书生私订终身,二人情深款款,之死靡它,因此和琅琊王退婚,气死了王太尉。
眼见王姮姬那副颓唐麻木样子,会不会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寒门书生,与之暗地里通曲款,甚至是私奔呢?
若是真的,事情可就太有意思了。浮在水面上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王家水面下的肮脏账多得数不清。
为了搏一搏自己的前程,许昭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更多的证据。
细心研究下来,在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众多的疑点。
比如街坊邻里都传王家小姐在婚前曾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个月,连王戢动用官兵都找不到她,那她究竟去哪儿了?
豪门大户的闺秀基本深藏高墙之中,王姮姬失踪一个月,这件事本身极为出格,出格到让人严重怀疑。
这期间王姮姬到底和什么神秘人在一起,能瞒得过手眼通天的王家人?她曾离经叛道爱上过一个寒门书生,事情突然说得通了。
一个月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孤男寡女朝夕黏腻,情浓意切,定然无所顾忌,裸裎相对,珠胎暗结也有可能。
这些事雪堂表兄必定有所耳闻,他之所以极力忍耐,定然是惧怕王氏的权势,才忍辱负重接了别人的盘子。
许昭容将这些事挑挑拣拣告诉了许太妃,许太妃勃然大惊,眼睛圆瞪。
“那王姮姬看似端庄,竟这般……水性杨花?”
许昭容道:“可惜不知道那寒门书生的去向,或许已经离开建康了。”
许太妃道:“天助我也,王姮姬趾高气扬,原来有这种龌龊事。”
王姮姬极有可能怀孕了。
这几日生生见着主母频繁干呕,成群的酸果子往屋里送,那种糖应该确是有助于怀孕的。
许太妃听许昭容这么一描述,得在理,什么糖那般神秘连名字都没有,只能主母一人暗地里服用呢?
儿媳怀孕了……许太妃眼睫轻颤了下,忽然对王姮姬的看法有所改观。她之前针对王姮姬,因为王姮姬身子娇妻又孱弱,无法传宗接代。
许昭容察觉许太妃所想,连忙道:“姨母别被表面骗了,她和那个寒门书生私相授受着,谁知道这一胎究竟是谁的?”
许太妃一拍脑门,在理。
建康城的许多公主贵女都养面首,那寒门书生可能是王姮姬的面首。襄城公主在婚前也和好几个年轻公子不清不楚。
常年呆在闺中的许太妃深知流言蜚语对一个女子的伤害,饶是王姮姬为琅琊王氏的家主,管不住天下人的嘴巴。
若到郎灵寂面前对峙,王姮姬必定遭殃,即便二人不和离也会落下龃龉,王姮姬休想再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