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犯了亵渎主母的大罪,凭那瘦马两句狐媚子装可怜的娇语便轻纵了,男人的心怎么如此软?
然而在琅琊王氏王姮姬是傀儡家主,真正掌实权的是郎灵寂。
郎灵寂既说放人,便是放了。
他情绪平平未有撤回之意,甚至瞥都没多瞥王姮姬一眼。
王姮姬双目猩红,独自咽着怒。
许太妃闻此,歇斯底里的态度才平静下来,整了整衣衫,斥骂了王姮姬几句不孝,鄙夷中带着些许得意之色。
到底是她孝顺的儿子。
本朝以孝治天下,孝为基本国策,郎灵寂当初之所以能举孝廉,袭侯爵,靠的全是一个孝字。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母亲,他不敢,朝廷的人都眼睁睁盯着他。
“昭容,咱们走。”
许昭容擦了擦脸上的泪,含情脉脉对郎灵寂说了声谢谢,暗送秋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目光黏腻拉丝。
她身段柳叶般妩媚动人,好像水蛇的腰,天生迷惑男人的眼。尤其是此刻,蓄意为眼前的男人绽放。
“谢谢雪堂表兄,昭容无以为报。”
声似黄鹂,柔柔媚媚,嫣然流转。
郎灵寂:“不谢。”
王姮姬仍停留在原地,脑海中犹自闪着千百种折磨人的方式。
可仇人已被放走了。
一切都无用了。
她怔怔盯着许太妃和许昭容悠然远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郎灵寂方才的话。
……回去休息?
精心策划了很长时间,临到头他却让她们回去休息,轻飘飘地放过?
那她受的侮辱算什么,浪费的时间算什么?
这一仗她先是大获全胜,后又输得一败涂地,胜负逆转仅在寥寥只言片语间。
……
回程,王姮姬脚底下软绵绵的,缓慢走在王宅静谧的五色石子路上。
凉凉的风裹挟着几丝碎雪打在脸颊,虽然桃枝给她撑着伞,无甚用处。
过度的希望自然滋生了失望。
她真傻,不该对这件事抱有希望,郎灵寂前世怎么偏袒许昭容的,她都看在眼里,那可是连乌衣巷的联排大宅子都随随便便给许昭容,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
她如何那么天真相信一个恶人的迷途知返,所谓的“我会帮你”?
与他合谋,根本是骗局。
今日的事本来她取得胜利,顺理成章将许氏二人逐出王宅,结果郎灵寂临时心软,倒戈放过了许昭容。
大抵是许昭容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的堪怜吧,他心底也一直想纳之为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之所向拳拳相护。
呵呵,狗男女,真是狗男女。
关键在她王家的宅子里,这对狗男女就敢这么光明正大互通曲款,脏她的地方,蹬鼻子上脸,比前世更过分。
琅琊王氏是华夏首望,爹爹位极人臣,哥哥驰骋沙场,叔伯们皆任朝廷命官。
她是家主,竟会遭遇这种事。
那日,原本是郎灵寂信誓旦旦地要她设计圈套,诱使许家二人犯下大错,好名正言顺将二者赶出去。
于是这段时日,她经常干呕,一半是装的,一半确实是因为与郎灵寂同房,情蛊在体内翻滚产生的生理反应。
为引许家二人上钩,她刻意夸大此症状,若有若无引导许昭容前来告发,其他所谓证据,同样是故意泄露的。
她精心设计了圈套,天衣无缝,鱼儿也按计划上钩。结果功亏一篑,关键时刻郎灵寂竟倒戈反悔了。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
王姮姬心意浮躁得很,独自在湖边逡巡,心中发堵,叫冯嬷嬷去拿鱼食。
虽然冬日湖里并无鱼儿,湖水冰冽刺骨的,她想借着喂鱼独自静一静。
她脑子很乱,浑浑噩噩的,寒风吹得脸颊有点剐疼。
怪不得平日谨小慎微的许昭容今日胆大说了那么多话,原来有靠山在。
郎灵寂跟许昭容这两人前世情深款款,今生至少在婚前就勾搭在了一起,私会了不知多少次。他明知这是她琅琊王氏的地盘,还纵容那瘦马住进来,肆无忌惮地享受富贵。
王姮姬举目望向天空铅灰色的天,惨淡的云,遥感神为形役,苦身劳心。
她眼底朦胧湿润了,好想爹爹,娘亲,若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在,必定不会让她受如此委屈。
身边一个亲人都不在了。
绣鞋怔怔往前踏,王姮姬在半空中仿佛又看到王章慈祥的面容。
王章皱眉说,姮姮,又哭鼻子。
王姮姬心头震颤,上次看到爹爹的幻影还是在深山里,流寇打断了爹爹的幻影,此时幻影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面容——
爹爹。
王章宽大温暖的大手伸出来,何人欺吾女,跟爹爹说,爹爹来教训。
王姮姬唇珠抽搐了下,好累,好想投入那个避风港中休息。
王章说,姮姮,你看爹爹。
有爹爹在,什么都不怕。
王姮姬情不自禁地微眯了眼,往前不停地追寻王章的幻影,越来越近。
再踏一脚就能触及到,脚下仿佛浸了凉凉的水,却遽然有人禁锢住她的手腕,将她干净利索地撤回,沉冷呵斥道,
“你找死么?往湖里跳。”
第059章 怒色
王姮姬骤然被拉回现实, 半只绣鞋已悬空在湖边了,回过头,见郎灵寂骨冷魂寒的怒色模样。
她蹙了蹙眉, 下意识甩手挣脱。
郎灵寂却掐过她的细腰将她牢牢摁坐在鹅颈长廊上, 微微俯视,黑眸凝得瘆人。她再乱动,他真有可能把她掐死。
王姮姬一时怔愣, 进退两难,既无法后仰又不能起身, 只能虚靠着身后栏杆, 被迫承受他压来的重重视线。
她仰着颈喘气, 艰难开口,“你做什么?”
郎灵寂道:“倒要问问你做什么?”
王姮姬哑然,她没做什么,只是在湖边散步, 然后沉浸在与爹爹的白日梦中,不小心踏进了湖中。
水凉, 她自己意识得到。
她又不是傻子。
“我就散散步。”
他人性里的猜忌显露无疑, “自戕的念头最好收一收,你死了不仅不能一了百了,王家所有人还会跟着陪葬。”
王姮姬眼底猝然涌起一汪水,这话俨然比刚才许太妃恶毒多了。
他对许昭容温柔轻纵, 对她凶得仿佛要折断颈骨。
她嗓子含了微微的哑, “你便厌我如斯么?”
无论前世今生, 他都冷漠如冰。
给她灌情蛊, 杀她爱人和兄长,毁她前程, 囚她自由,淡言淡语暴力于她。
现在,还要她王氏全家陪葬了。
清凉的泪似冬日的雪水,将悲伤化作了有形。
郎灵寂眸色深了深,手掌沾了她的泪,慢慢卸了劲道。
但他仍将她若有若无圈在可控的范围内,“别多想,怕你弄脏了湖。”
“弄脏?”王姮姬脑子微微宕滞。
这湖是王家的,她怎么弄脏了。
郎灵寂鸦睫坠下,这湖好像确实是王家的,但她要跳下去亦是不行的。
前世他冷不丁看到她的尸体,造成的心理阴影有点大,到现在仍杯弓蛇影着。
“不是,”
他的冲动渐渐熄弱,撤回方才那种不合时宜的说法,“看错了。”
王姮姬乍得自由,细细喘着气,腰差点被掐断了,略有几分狼狈,随风拂动的发丝将她的神色遮住。
灰暗的冬日里一切草木枯萎褪色,天高云淡,连同着人都黯然单调着。
郎灵寂盯着她瞧了会儿,“……倒也不是厌你。”
他语态微沉,素来辩才无碍的唇舌一时失灵。他不是厌恶她的人,而是厌恶她动不动就自戕的行为,脆弱得像琉璃,总给别人制造麻烦。她死了,会留给他收拾不尽的烂摊子,像前世一样。
王姮姬理了理裙摆,绝然起身。
郎灵寂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见她裙摆翩然,“等等。”
刚才确实是他冲动了,伤害了她的感情,几句道歉的话涌到嘴边。
王姮姬忍无可忍,“走开。”
真的想骂他神经病,她好好地在湖边,被这般粗暴拉扯。腰间的衣衫都被他揉皱了,那可是名贵的绛云纱,一匹千金。
他是多荒谬,才会觉得她想跳湖。
冬日湖水凉寒刺骨,泛着一层层晶莹的霜,看着就令人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