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朦朦胧胧不明所以,他的意思是今夜是意外,属于在双方你情我愿下额外加的一次,不属于透支,亦不能用四月十五的次数去抵消。
她烦躁地摆摆手,无所谓,多一次就多一次,她不像他那样可丁可卯计较。
王姮姬轻轻阖上鸦睫,半晌,腰间的禁锢却没松开。
她睡意不禁清醒了些,揉着惺忪的眼睛,扭头道:“……你还不回江州吗?”
郎灵寂低声,“明日走。”
她淡淡哦了声,“那你也去休息吧。”
隐约瞥见天边一线蚌青色,快黎明了。
郎灵寂应了,却依旧不轻不重地搂住她的腰。清冷黑夜守明月,过了会儿,他的呼吸逐渐匀净放轻,长长的睫毛如扇般阖住,竟好似要长久留下。
王姮姬彻底清醒了,不知他几个意思,“你……?”
记得没错的话,他们有同房的约定,却并没有同寝而眠的约定。她和他没有那么熟,能当彼此枕畔人的程度。
郎灵寂若有所思,语气在冷暖边界处,“姮姮,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按理说她不会喜欢他,他拆散了她和文砚之,又给她喂过情蛊。可王戢口口声声说她喜欢他,一直都在等着他。
王姮姬太阳穴一跳,愈加迷惑。她动了动,却被郎灵寂摁住了手臂。
他藏着些许沉淀而静默的渴望,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那样的日子我没体会过,更没想过。”
王姮姬实在困倦,既得到了解药,便憎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耐烦地说:“神经病吧,别莫名其妙的了。”
随即啪地挥手将他打开。
郎灵寂足足怔了半盏茶的时间。
随即,隐隐冷笑了两声,又恢复了之前的锋利。
“呵。”
“确实是我多虑了。”
他亦侧过头去沉沉入睡,不再废话。成婚这么久,第一次同床共枕就在僵持中度过了。
那股微妙的平衡,摇摇欲坠,在将破未破的边缘。
……
翌日清晨。
阳光似金粉一样斜斜地撒入菱窗之中,暖而不晒,鸟语叽叽喳喳在房檐下啁啾,春景正好。
王姮姬迷迷糊糊地醒来,伸了个懒腰,在冯嬷嬷等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枕畔的人早没影了。
昨夜的事记得不太清楚,隐约是同房过后,他又留下来说了些陌生的话。
冯嬷嬷正清理妆台,“咦”地一声,“小姐,您妆台上有东西,姑爷留下的。”
一叠成三角的宣纸包正静静躺在妆镜边,晨光洒落,泛着古朴又文雅的光,里面裹着一颗药丸。
——情蛊的解药。
王姮姬抿了抿唇,愤然,牙缝格格作响,险些将宣纸里的药丸捏碎。
可恶,混蛋,他昨日明明带了解药,却硬说没有,白白骗了她一次。
第067章 胜利
王戢官拜江州刺史, 正式上任。
早听说这一位出身于豪门琅琊王氏,行事作风强悍,野心炽热而远大, 手段狠辣堪比当年的枭雄曹操。
岑道风深深忌惮, 领着本府官员夹道相迎,耳畔回荡着陛下提醒他的话——务必谨慎小心,避免与琅琊王氏直接冲突。
因为他曾刺杀了王家家主。
岑道风怕王戢上来直接撕破脸, 安排了三百心腹精兵蛰伏在军帐外,随时待命, 一旦动起手来, 他不至于束手待毙。
岂料王戢并未刻意为难, 简单训了众将几句,便按部就班分配了职务,投入到紧张的江州战局之中。原本准备哗变的军队,这样偃旗息鼓了。
岑道风错愕, 不相信王戢有这等胸怀,连亲妹妹的夺命之仇都能轻飘飘放过。斯人蜂目豺声, 骨子里透出一股桀骜之感, 傲慢自矜,看起来不像善类。
他配合王戢作战的同时,时时提防着王戢,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王戢亦在提防着岑道风, 他当然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但为了江州战局, 唯有暂时克制恨意和胜负欲。琅琊王氏需要一个火中取栗的人, 带来江州的胜利。
两军开战,王戢命岑道风北面迎敌, 抵抗流民帅,守住长江峡口。
岑道风掐指计算,道:“预计需要三千兵马,以及贰佰石粮食和水。”
王戢摇头道:“军粮短缺,兵马不足,你先领着自己的精兵上阵。”
岑道风眉心一紧,私藏精兵的事既露馅便不再隐瞒,承认道:“将士们必须得吃喝,没有兵马和军粮,末将的精兵过去也是白送死,如何征战?”
王戢语气强硬,直接命令道:“你负责先行冲锋在前,本帅载粮草和辎重在后,支援于你。”
言尽于此,绝了岑道风推脱的余地。
岑道风气愤但没办法,军纪森严,不服从主帅命令安排者,主帅有权直接拖出去斩首,连皇帝都不用通报。
琅琊王氏的傲慢由来已久,官员要进入上流社会必须先得到他们的同意,寒门在战场上出血出汗却无半分话语权。
琅琊王氏即便故意的,旁人又能怎么样。
岑道风只得领着自己精心操练的卫兵杀上战场,与流民帅短兵相接。人手不足,又无军粮和辎重,很快被汹涌的流民包围,孤掌难鸣,呈现颓态。
饶是他奋勇无敌,一人斩下了几十号敌军的首级,亦摇摇欲坠手脚发软。流民仍如潮水一般源源不绝地涌来,他苦苦期盼王戢的驰援,却根本等不到。
毒辣的日头照耀在岑道风身上,他老黄牛一般呼呼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垂落,身中流民数十道砍痕,血染冠襟。
援兵,援兵!
“报——来自前方岑将军的急信,我军已被包围,请求速速支援!”
军营内,传令兵持续送来情报。
王戢瞥了瞥不远处的置若罔闻的郎灵寂,饮了口茶,道:“等等。”
帐内盆里放着凉丝丝的冰块和风轮,古朴而典雅的插花,博山炉上方袅袅缭绕的青烟,摆着棋牌,好一派名士作风。
岑道风带去的精兵挺多,又操练有素,不该这么快便全军覆没。斯人素以凶狠豪迈著称,正是展示骁勇的时刻。
时辰后,传令兵又送来紧急情报。
“报——岑将军的急信,将士伤亡严重,半数已无力战斗,血流成河,十万火急,求王将军立即派粮草和兵将支援!”
这回不再是口信,而是以血迹写成的血书,挂有十万火急的鸡毛。
王戢望了望逐渐西沉的日头,略有动摇,却听郎灵寂清静说,“再等等。”
听泉流,竹间棋,一窗春色。
高卧白云的衣冠名士,坐而论道的麈尾谈客,不顾兵将死活,饮茶品棋。
名士骨子里颉颃儒家礼法,我行我素,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
传令兵忍不住道:“主帅,大人,再等恐怕岑将军大败,有身死之危!”
郎灵寂深明军法,用不着提醒。
王戢怒斥两句,“放肆,战场上将士哪一个不是准备好了为国捐躯,岂独岑道风为然?再行啰嗦军法处置。”
岿然不动,仍然稳坐在军帐中,杵着宝剑,等待着外面的局势。
远方的岑道风只能眼睁睁地被敌军侮辱,孤军奋战。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前方已传不来消息了,岑将军浴血奋战,被敌军的三支箭射穿的肺腑,战场氛雾蔽日玉石焚,狂风野战,危在旦夕。
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即将在数万流民的蚁蚀下土崩瓦解。军中待命的将士人心惶惶,士气燃到最盛,目眦欲裂。
郎灵寂心头洞明却沉静如水,这才放下了棋子,道:“可以了。”
王戢遂按照之前的计划,带领怨恨和士气被憋到极点的将士们,绕到流民的大后方去,毫无征兆下忽而冲杀而出。
处于胜利疲惫状态的流民猝不及防,没料到朝廷竟还有军队实力保留,被杀得丢兵弃甲,丧若落水狗。
济河焚舟,决一死战。流民们是没读过兵法的布衣草寇,失了先机后掣肘极惨,死伤遍野。
王戢乘胜追击,积攒的充足军粮和狠劲儿正盛的士兵横扫一切,风卷残云,似龙卷风突破长江的屏障,直捣黄龙。
江州一役,大胜敌军。
王戢获得了整个江州地界的管辖权,诛杀叛军残孽,进行了为期三天三日的屠杀。至于具体过程如何,史书上没有留下记载,只有短短二字:甚酷。
当然他不是毫无目的地屠杀,专铲除异己,诛杀那些贼匪、草寇、流民,保护官绅平民,对长久以来被战乱弄得满目疮痍的的江州来了一次大清扫。
郎灵寂与王戢登临山巅,山间汹涌湍急的风吹透薄衣长袖,风神照松色。
蜿蜒的秀丽山河尽收眼底,白云飘浮其间,日色倾照,极目远眺,隐约可见远方群山后王气黯然的建康城。
大胜之后,氤氲着盛世和平。
郎灵寂道:“恭贺仲衍得偿所愿。”
当初的蓝图是打下江州并以江州为基,逐步夺取荆州、湘州、交州等地,培养王氏自己的势力,逐鹿中原稳定天下。
第一步的平定江州,初步达成。
王戢堂堂风骨端如岳,素来是铁汉情怀,此时不禁落泪:“这一刻我已等得太久太久,积年累月的夙愿!”
郎灵寂道:“过去因为皇室对琅琊王氏有忌惮,战后会把兵权收回,仲衍你无法在一处长久耕耘,因而久久无法成立事业。”
琅琊王氏属于文臣世家,北渡而来的著姓,书香门第,并无江南本土士族那般有私养的部曲可以筑坞自卫,更无专兵职权,能依仗的武力来源只有皇室。
凭借江州得天独厚的优势,长久盘桓耕耘,建立起自己的大本营,实实在在的兵权在手,方能保琅琊王氏风雨无惧。
王戢颔首,深以为然,他曾出任过左卫将军、参军、刺史等职务,但手中一直无自己的兵权,都是从皇家借的。
“江州已是囊中之物,接下来平定长江一带便从此地开始,该趁热打铁,快速突破其余各个州郡,一步到位!”
郎灵寂却拂手,深隐的竞进心使他时刻保持清醒,克制着权力与野心欲望的膨胀,不像王戢那般轻躁,“不可。江州初定尚且动荡,冒然夺取其他州郡,非但师出无名引起皇室猜忌,而且会丢掉到手的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