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吾抓住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得意地扯了扯唇角:“你能不能对自己坦诚一点?我知道你在意我。特别舍不得我。”
许青菱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有种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看光了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沈安吾这辈子腿好好的,身体一点残疾没有。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让他高兴一点,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的心情不好。
上辈子在沈安吾手底下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他,隔得老远都能感应他的心情如何。
难道——自己上辈子就喜欢他?!许青菱感觉自己脑子像被针扎了一样,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沈安吾。
沈安吾抬手将她脸上一缕碎发拂到耳后,忍不住将藏在心底的念头说出来:“你知道吗?你每次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好想跟你谈恋爱。”
*
老城区的公安局不知道是哪一年盖的办公楼,灰扑扑的大楼,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
许青菱坚持不让沈安吾陪她一起进来,自己一个人进去。在保安室里登记了下名字,很快便有人领她进去。
办公大楼里的光线也不好,大白天也要点灯,许青菱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对面坐着一老一小两个警察。
老警官自我介绍姓张,黧黑的面膛,一脸风霜之色,一看就是经常办案的老警察。
旁边年轻的小警察显然刚参加工作不久,面前摊着本笔记本,正低头认真做着记录。
许青菱总觉年轻的警察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张警官没想到许青菱这么小,年纪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瞅着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难得露出溢出一丝和蔼,语气也比平时多了一份温和。
“许小姐,你那天晚上怎么会经过事发地点呢?”
意料之中的问题,来之前许青菱也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
“去年高考成绩出来,我考上了浔大的专科,家里不让我去读。我只好去找我小叔小婶,希望他们能帮我劝劝我爸妈。那天晚上从小叔家出来,回家路上经过炼油厂那块空地。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同学的家就在炼油厂的职工宿舍。我那个同学爱买杂志,我在家看店很无聊,我想找她借些杂志看。到炼油厂,才发现那里拆了好多房子,出租车没法开进去,我只好在路边下车。经过那块空地的时候,我听到里头有动静,就看了一眼,看到有个人跪在地上,眼睛被蒙了起来,旁边围了一圈人……”
许青菱庆幸自己真的有同学住在炼油厂。上学的时候,因为走读的关系,她经常在上下学的路上帮那个同学买杂志。
张警官一双锐利的眼直盯着她,“那段时间,炼油厂工地应该处于停工的状态。那么晚了,你确定看清楚了那几个绑匪的样貌?”
许青菱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工地虽然停工了,灯泡还亮在那。那几个人的车子就停在离那个工程灯不远的地方。我躲在工地角落的建筑垃圾堆后头。他们那群人,一起总共有七八个人,确实看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有个穿白色背心的男人,那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头,其他几个人都围站在他旁边,递烟给他。他站在工程灯底下,抽烟的时候刚好正对着我的方向,我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警察认真听着,一回忆起那晚的情形。原本情绪平稳的小姑娘变得激动起来,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眼里隐隐有惊惧。那天案子结束后,他们曾经去现场勘察过。现场车辙印记,罪犯活动轨迹,确实跟她说的如出一辙。
“没多久,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那几个绑匪,我以为他们全都被抓了。直到前几天,我在金海岸娱-乐城又看那个绑匪头头……”
许青菱知道自己的话漏洞太多,然而她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
年轻警察神色严肃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一一摊在她面前,“许小姐,你仔细看看,这里面哪一个是你那天晚上在炼油厂工地上看到的绑匪头头。”
许青菱仔细辨认着面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囚服,几乎都是那天晚上她看到的绑匪团伙的人。在这一群理着相同发型,穿着相同衣服的人里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天在金海岸碰到的男人。
“是这个。”她从一堆照片中抽出一张递给年轻警察。
张警官扫了一眼照片,面色凝重起来,又追问了几个很尖锐的问题,比如:许小姐,你这么瘦是如何把体重远胜自己的沈安吾从坑里拖出来的。
对面小姑娘都一一回了,描述的经过也都能跟他们的侦查结果相吻合。
张警官办案二十多年了,经手的案子不知道多少。眼前这桩案子,因为证据不足中断了一段时间,最近因为一家□□被查封,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
二十多年的办案经历,张警官把这个案子前前后后咀嚼了好几遍,总觉很多地方过于巧合了,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透过对面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又找不到任何可怀疑的地方。
张警官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要点燃,又想起什么,硬生生地将烟盒又塞回口袋。
他含笑看着许青菱:“许小姐,说说你和沈安吾之间的关系,听说你们俩家有亲戚关系?”
许青菱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并无躲闪之意:“我跟沈安吾算不上什么亲戚关系。我跟他侄子沈栾是同班同学,在绑架案之前我只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并没有见过他。那天晚上之后,又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救的人是他。”
将上辈子的记忆一点点剔除,还原完的“真相”就是这样。
张警官继续追问:“事发之后,你什么时候知道你救的人是沈安吾?具体哪一天?”
许青菱想了一下:“具体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那天之后,过了几天,高中班上同学组织去秀潭峰玩,晚上在翠谷度假村住宿的时候,在那碰到沈安吾。我是那天才知道我救的人是他。”
年轻的警察在纸上快速记录着,老警官又问了几个问题,许青菱都一一回答了。
老警官又跟她聊了一下学校里的事,得知她在浔大美术学院上学,便推了推旁边的年轻警官,“易明,这位是你的小师妹啊。”
年轻警察脸色有些难看,垂着头不吭声,仿佛不愿意许青菱认出他来。
“易明?”许青菱在脑子里搜刮一通,突然想起来这个年轻的警察是谁——难怪看他觉得眼熟,这个年轻警察就是学校里那个自制假证的师兄!当初张达还从他那搞了一张假月票!
可是易明当初因为□□的事,被派出所抓了,赔了钱,被学校通报批评、劝退。听说最后连毕业证都没有,只有肄业证书。
这么一个有案底的人,竟然成了警察?许青菱满脑子的问号。易明没想到碰到知道自己老底的师妹,笑得有些尴尬。
“许小姐,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之后如果有需要,我们再通知你。”张警察站起来,让易明送许青菱出去。
易明只好把许青菱送到公安局门口,没想到在这碰到校友,还是一个学院的,顿时有种脸没地方搁的感觉。
许青菱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师兄,你不是去深市打拼了吗?怎么留在浔城当警察了?”
易明这个事当初在学院里闹得挺大的,她们寝室几个人还经常谈起易明,都说不知道他在深市混得怎么样。哪里想到他竟然在浔城当警察?
易明对自己在学校那些不光彩的历史挺后悔的。一开始画假月票,其实是因为他月票被人偷了。没想到他做的月票,去搭公交车根本没人发现。后来找他画月票的人越来越多,每个找他画的,回来都对他的技术赞不绝口。他越来越有成就感,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后因为造假证的事被警察抓。
兴许是因为他还是在校学生,派出所同志让他赔了钱,就了事了,也没有起诉他。学校后来因为这事让他退学了,没发毕业证,他只领到个肄业证书。
易明拿着肄业证书去深市找工作,因为专业能力突出,很快进了一家设计公司,混得如鱼得水,结果没多久就被人举报了在浔城干了违法的事。他也因此被公司开除,灰溜溜地回到了浔城。
他正想跟朋友一起鼓捣点事做,突然收到浔城公安局一个老公安的电话。
公安局的人对他那一手出神入画的绘画技术印象深刻,想让他协助帮忙破一桩重大杀人案。他根据证人的证词,精准地还原了犯罪嫌疑人的画像,立了功。
全国公安系统模拟画像师还不到十个人,个个都是香饽饽。宁省各种重大案件需要专业的画像师,都得去别的省借人,还不定能借得到。浔城公安局想借人就更难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人才,自然想留为己用。易明协助了几个案子后,恰逢浔城公安局组建技术科,就把他招进去了。
了解了来龙去脉,许青菱也挺替他高兴的。毕竟能在公安部门,发挥自己的专长,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两人站在公安局门口聊了几句近况,易明吱吱唔唔地开口:“师妹,你可别告诉别人在这见到我。”
当初在学校,易明算得上风云人物,专业成绩出众,各种绘画大赛拿奖拿得手软。因为假票证的事,一脚被学校踢了出来,连毕业证都没拿到。
易明灰头土脸离开学校的时候,可是撂过狠话的,一定要在外头赚大钱。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窝在这当个小警察,还当得有滋有味的。
许青菱点点头:“放心吧,师兄,你就在这好好当警察吧!说不定以后你就是公安部门的技术专家。”
说完,她朝对面看了一眼,沈安吾的车子已经停在那儿了。
许青菱跟易明打完招呼,便往马路对面走去。
易明站在那看着许青菱的背影,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看什么呢?”
老张手里夹着根烟,正站在门口的花坛边抽烟。易明笑嘻嘻地上前:“师父,刚才我那个师妹的证言,整理一下是不是就可以提交了?”
老张吐了口白烟,思索片刻,“先别急着提交。再去出租车公司问问,去年七年底有没有司机载过一个小姑娘去炼油厂工地。那一晚的时间线还要再捋捋。”
第102章
尚蕙兰上次离开浔城的时候,曾经跟儿子撂了狠话:以后不会再回浔城。
可是一听到去年那桩绑架案有了进展,嫌疑犯已经抓到了,她还是第一时间订了机票回来。
回到浔城后,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原本打算带儿子去泉林给外公外婆扫扫墓,祭奠祭奠,感谢祖宗庇佑。
谁知,儿子竟然说没空,一问也不是公司的事。他要去警察局接那个女孩。
尚蕙兰一想正好,省得还要特意安排见面,不如一起跟儿子去接那个女孩,然后一起去泉林。
沈安吾实在拗不过他妈,加上他内心深处也想带许青菱去见见他妈妈。尚蕙兰这次回来待个几天就要走,他只能见缝插针安排两人见一面。
而且去泉林,外公外婆的墓地在山上,这种场合比那种面对面正襟危坐的宴席,总要自然得多吧?
尚蕙兰坐在副驾上,看着马路对面一个穿白色衬衫的女孩朝他们这辆车走过来。她忙不迭地让张野摇下窗户,摘下墨镜凑近了看,问儿子,“是不是那个背着书包穿白衬衫的……”
话还没说完,儿子就推门下车了,从那姑娘手里接过书包。
尚蕙兰从来没见过儿子对哪个女孩这么殷勤,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忍不住对张野道:“老张,你看看他那猴急样!都多大了,见到喜欢的女孩子还是一点不稳重。”
张野听她吐槽自己的老板,咧嘴笑了,顺着她的话头道:“许小姐人挺好的,对沈总也特别好。”
这话让尚蕙兰刚刚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语气也温和了几分:“人不好,也不可能那天晚上费那么大劲把安吾给救出来啊。”
许青菱穿过马路,就看到沈安吾已经站在路过等她了。沈安吾上前摘下她的书包,拎在书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母亲在车里。刚才她知道我在这等你,非要过来。”
蛤?尚蕙兰竟然也来了!许青菱瞬间紧张起来,除了去年在火车站的一面之缘,她还没有正式跟尚蕙兰碰过面呢。
沈安吾看她紧张得脸都白了,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道:“你放心吧。我母亲肯定会喜欢你的。”
两人上车,坐在后座,许青菱主动跟坐在副驾的尚蕙兰打招呼,乖巧地说了句“阿姨好”。
尚蕙兰转过头,脸上挂着蔼然的笑意:“小许,我这次回来待的时间比较短。今天打算和沈安吾一起去泉林给他外公外婆扫扫墓,你陪我们一起去好不好?今天周末,也不会耽误你上学的时间。等扫完墓,我让沈安吾把你送回学校。”
在这个女孩面前,尚蕙兰直呼儿子的大名。这种时候,她恰恰需要这种疏冷感。
许青菱冲她笑了笑:“好啊。我还没去过泉林呢,听说那里有个很大的水库。”
年轻女孩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尚蕙兰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这个姑娘有些眼熟:“小许,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许青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道:“阿姨,去年在浔城火车站。我送同学上车,排队的时候站在您后面。您当时还回头冲我笑了笑呢。”
她这么一说,尚蕙兰猛地一拍脑袋,神色隐隐有些激动:“是你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当时她正打算坐火车去沪市,然后再在沪市搭乘飞机去加拿大。恰逢开学,火车站里挤满了送站的家长和即将远行的学生。一想到,以后可能很少会回浔城了,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浔城,尚蕙兰不免牵动了愁肠。
身后两个小姑娘刚送走同学,在那聊着什么,其中有一个小姑娘突然说了句“儿行千里母担忧”。尚蕙兰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体察父母之心的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团稚气的脸蛋,尚蕙兰忍不住想如果儿子也能这么懂得她这些年的苦心,她这辈子真的没有遗憾了。
在养儿子的过程当中,尚蕙兰才算明白,儿子是永远不可能像女儿那样贴心的。母子之间似近还远,总像是隔着层什么。
现在儿子找了个这么乖巧的姑娘,尚蕙兰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满心欢心了。
许青菱一直觉得自己不讨中老年阿姨们的喜欢。从小到大,村里那里大妈们,见到宛月都是夸个没完,见到她则多半没什么夸奖的话。吴桂芬平时也老抱怨她嘴不甜,不像许俊文那样会哄父母开心。更不像姐姐那样,能把婆媳关系处理得服服帖帖。傅芹第一次见她,就不喜欢她,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她跟沈栾离婚。
她万万没想到尚蕙兰似乎对她印象不错,在去泉林的路上,她的称呼已经从“小许”变成了“青菱”了。
说实话,许青菱松了口气。尚蕙兰气场太强了,跟她坐在一辆车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尚蕙兰的父母是泉林人,年轻的时候招工进了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尚蕙兰是家里老小。父母去世后,都葬回泉林老家了。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回泉林给父母扫过墓。每年清明都是两个哥哥去。她人不去,但钱一定会出。前两年大哥说要给父母修新坟,她当即给了一笔钱给大哥。
这次儿子绑架案终于有了进展,嫌疑犯也抓到了,尚蕙兰忽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保佑儿子。应该带儿子去给父母扫扫墓,感谢祖宗庇佑,顺便去去晦气。
从浔城到泉林一路大大小小的工厂林立,空气不太好,拐进泉林方向的乡道,空气瞬间清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