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连清想起来:“她前些日子又来询问过我,我告诉她大皇子的病情一株雪灵芝不够,估计她这一次还会进鬼市。”
江衎辞凝了凝神,没有说话。
连清又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到现在还没走,不想走了?”
没有回音。
片刻之后,江衎辞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药王,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连清噎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江衎辞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好像从不关心自已的身体状况,好像已经习惯了默默承受上天让他无故承受的这一切。
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他不想去抱持不该有的希望,因为他知道逆天改命是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已身上的事情,所以他只能顺其自然,将自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封锁在冰天雪地里。
可是现在,他却在问,有没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让他留下来。
其实即使过年,京上也依然会寒冷好一段时日,但他每一年都离开得很早,因为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和家人团聚,围着火炉吃年夜饭,守岁看烟火。
而他不想一个人寒冷凄清地体会这样的节日,所以每年都会早早离开。
可是今年没有。
他甚至产生了想一直留下来的念头。
“我若是有能给你用的药,不会等到现在。”
连清叹了口气。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死寂当中。
他看见,江衎辞搭在腿上的手缓缓握紧。
上天待这个孩儿不公,连清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花了二十年,也没能替他抚平这种不公。
“留下来吧,衎辞。”
连清道:“你现在唯一的解药就在京上,不要再走了。”
“与她成亲,待在她身边,也许一切都会好。”
夜色如水,宫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魏清诀从睡梦中惊醒,额上布满了虚汗。
他大口喘着粗气,又难耐地掩唇咳嗽了几下,掀开衾被缓缓下榻。
披上外衫,他推门走出去。
此时夜已至深,宫中除了巡逻的锦衣卫,几乎无人走动。
这两日点上了无数盏福灯,因此无须持宫灯,他沿着明亮的宫道,缓缓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金銮殿的重重台阶之下,他停在下面,微微仰头往上看,独自站了许久,才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去。
九十九级玉石台阶,他爬得缓慢而吃力。
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总之当他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时,已经满头大汗。
他转过身,微喘着,俯瞰台阶下的皇宫。
夜风拂过,扬起他的发梢和衣袂。
多少年了?
十三年。
这十多年,他反复被困在同一个梦境里,梦里全是母妃从他脚下站的这个地方滚下去,倒在缓步台上,鲜血从她的脑后缓缓流淌出来,晕红台阶,染红他的眼眸。
他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眼,又缓缓步下台阶。
走到一条分叉的宫道时,他停顿了片刻,选择了右边的方向。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有人唤他。
“大皇子。”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见来人的面庞后,轻轻颔首,“世子,为何这么晚还未休息?”
“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大皇子。”
纪越走近,看了看他身后的方向,道:“这是去未央宫的方向吧?大皇子这么晚去找靖安殿下?”
魏清诀眉头动了一下,“阿肆应该已经歇下了,我也只是四处走走罢了。”
纪越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总是有些意味不明,“我看大皇子脸色如此苍白,还是快些回寝殿休息吧。”
魏清诀也回给他一个客气的微笑,想起阿肆曾经给过他的忠告,没有和他多做交谈,道别后转身回华清宫。
第137章 「梦境」你需要温暖
建北一十五年。
长公主病了。
在寒冬不慎跌入御花园荷塘,幸而她会水,自已顽强拼命从池里爬上岸。
而后便重病不起,几乎在床榻上躺了一整个冬日,整日高烧不断,昏迷不醒。
帝王焦急万分,寻遍了京上城的名医名药,却都无果。
京上城的老百姓都在传,说那年仅十岁的长公主可能将熬不过这个冬日,在先皇后逝世三年后,恐要随后而去。
他们议论道,都怪这京上冬日太过严寒,连湖面都结了冰,河水里也淌着冰块,这整日寒天冻地的,哪个人不得风寒,又有哪个染了风寒的能够轻易就痊愈。
众人皆在叹惋,暗道那徐氏母女有富贵运,却无富贵命,可谓福深命浅。
而更令人心忧的是,那大皇子亦是个病弱之身,如今长公主伤寒病重,而帝王又专于朝政,无心后宫,如今整个皇城都在跟着担心。
所幸宫里有位林婕妤,已是身怀六甲,开春过后,即将为皇室又添一丁。
入夜,未央宫的烛火依然亮着,长公主年幼怕黑,即使是夜里,也要在寝殿里留两盏灯。
此刻她刚服下药膳,便又躺下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她不喜有人在身侧看守,于是歇下后,所有宫人都退守到殿外。
寝宫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烛芯偶尔传来很轻的噼啪响,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烛火微晃,有人走进殿内。
他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停在床榻前,他静静伫立,垂眸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小姑娘。
因为高热,整个脸通红,大概是头晕难耐,即使睡着了,也紧紧皱着秀丽的眉头。
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掌轻轻捏住她又热又软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巴,而后将一粒药丸送进她嘴里。
似乎是口腔察觉到有异物,小姑娘眉头皱得更深,有些排斥一般。
他的指尖转而去轻抚她的眉心。
“甜的,别怕,明日就好了。”
他的指尖微凉,贴到她滚烫的额,让她觉得异常舒适。
眉头舒展开,额前的手也离开了,她赶紧伸手胡乱去抓,拉过他的手背贴在自已的脸侧。
他被迫半弯着腰,低头凝视她。
她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的,洒在他的手背上,灼热直达心底。
怕吵醒她,他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得任由她抓着。
许久,直到药效发挥,她渐渐退了烧,便缓缓松了紧抓他的手,安心沉睡。
他替她掖好衾被,悄然离去。
……
自从这场大病,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以后,她变成了一个十分畏寒的人,每年冬日都免不了要病上好几日。
建北二十三年,深秋。
刚踏入京上,就听见京城沸沸扬扬在传,西北战事连连告败,驻防大将军徐鸿光在战场上牺牲,护国公主也身负重伤,西北众将土群龙无首,人心涣散,若是再败,只能向西凉投递认降书了。
皇帝下旨,各地征兵,疾往西北支援。
西北军营。
本来就身处劣势,如今靖安殿下是唯一的主心骨,却重伤在身,军营上下人心惶惶。
一醒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将土。
她抱着一坛酒站在城墙上,狂风肆虐,而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不会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但我这个人命硬,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徐将军就不会白死,大北也不会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与你们一同奋战到底,一起保家卫国!”
而后将手里的酒坛高举,仰头一饮而尽,从城墙上狠狠砸下去。
一起作战两三载,这位护国公主的气性众将土还是有目共睹的,见到她还能够站在城墙上同他们饮酒誓师,所有人都备受鼓舞。
大北是第一大国,大北不会输。
到了傍晚时分,狂风愈来愈大,入夜后,甚至下起了冰雹,重重地砸在帐篷上。
从城墙回来,重伤和骤降的气温让她一下子就觉头晕脑胀,吸了两口冷气,甚至开始咳嗽起来。
近旁的侍卫随时都在身上备了驱寒丸,她伸出手,阿烈便倒了两颗放进她手里。
她头也不抬,嗓音微哑:“再拿两颗。”
阿烈有些犹豫,出声提醒:“殿下,是药三分毒。”
她终于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语气平静:“现今整个军营上下全看着我,哪怕是百分百的毒药,我现在也只能吞下去。”
吞了药,她独自一人在营帐里研究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