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在四月初立夏之前,也同样要举办婚宴了。
泱肆点头,“也好,省得再跑一趟。”
嬷嬷边为她测量,边问她:“殿下对自已的嫁衣和头面有何想法?”
“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
泱肆不懂,在她眼里,嫁衣好像从来都是一个样子。
“殿下不知道,这嫁衣里头啊,名堂多着呢!”
嬷嬷笑着给她解释了一通,嫁衣和头面里面的象征和意义,包括用料、图案、刺绣、样式,就连凤冠上镶嵌的珍珠数量,也要严谨着。
泱肆听得头大,这么精细的东西,她实在是有些应付不来。
她只道:“嬷嬷,本宫只有一个要求,最红最好看的布料,其他的您照着最吉祥的寓意去做便可。”
嬷嬷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一听这话,笑得乐开了花,“这话听着像殿下能说出来的,那行,等老奴回去了,确定几个样式,让画工画下来,再送来由殿下挑选如何?”
泱肆对和蔼的人没有抵抗力,也忍不住勾唇笑了笑,“那就多谢嬷嬷了。”
量完身形后,嬷嬷领着宫女离开,泱肆踏出去,见到了等在廊下的阿烈。
她盯着那人瞧了半晌。
你要说恨吗?
恨的。
恨的却不是那人取了她的性命,而是辜负了自已的信任。
因为她有时候居然可耻的庆幸,庆幸若不是夜郎芦苇荡边的那一剑,她不会从过去解脱出来,不会回到现在,不会抓住江衎辞,不会阻止了一场与西凉的战争。
前世她真的过得太累了,没有人知道那十年她是如何过来的,没有人过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她也是个女子啊,她也想像普通女子一样,安稳无忧地过日子,寻得一个好郎婿,相夫教子,平淡无波,但又幸福知足地过完一生。
可是在家国存亡面前,这些平凡的念头,都成了妄念。
只敢在某个夜里,任由它在心中恣意发芽生长过一次,还未开花,就亲自掐下来,踩碎在脚底,再也不得重见天日。
但是,阿烈懂她。
阿烈陪她作战十年,生死与共,早已窥见了她心底不能见光的妄念。
所以才会对她说,希望她有来生,希望她做个普通人,安然终生。
八岁到二十六岁,整整十八年的时间。
泱肆就是固执地觉得,阿烈对她至少会有一些情谊。
至少这一点点的情谊,足够在杀了她之前,给她一个由衷的祝福。
所以当再次睁眼,她才会任由自已一而再地,去忽视,去逃避——这个人,曾结束了她的性命。
但她不能逃一辈子。
那人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腰间,是她赐的佩剑。
泱肆暗暗平复了一下呼吸。
“阿烈,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想要本宫的性命?”
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了,重生归来时没能问出口的那句话。
面前的人即刻跪在地上,“殿下,属下从未想过要您的命。”
泱肆握紧了拳,声音冷下去:“抬头,看着本宫再说一次。”
阿烈仍是恭敬低着头,用同样恭敬的语气回答:“属下从未想过要殿下的命。”
方才廉狱问她,是否要现在去拷问那个宫女,她想了想,让他晚上再来,她现在没空。
哪里没空。
不过是给面前这人一个交代的机会。
既然不想要,那就算了。
第183章 阿烈是女儿身
陆绾儿试完嫁衣,来向泱肆道谢。
她说自已没什么能够回报的,在泱肆这个公主殿下面前,她身无长物,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
泱肆想了想,问她:“你有没有办法,拯救一个放弃生命的人。”
陆绾儿怔了一下,“此人为何不想要继续活下去?”
泱肆沉思了很久,摇头,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为什么梅妃就是无法真正的开心起来,带她出宫,带她赏梅,甚至说要带她南下,可是她都像只是在配合泱肆完成一个任务一样。
就像是,你希望我去,那我便去。
而不是我自已想去。
明明前世,梅妃是建北二十七年才离世的,离现在分明还有五年时间,她为何会……
难道是因为,林淑妃也与前世不同,提早自缢而亡了?
是了,如果今生与前世一样,那么梅妃的离世也会紧随林淑妃之后了。
她在一切开始之前,将林家铲除,却因为连环反应,致使梅妃也要少在人间多待几年了吗?
那么,阿烈是否也会提前要杀了自已呢?
想到这种可能,泱肆心中莫名燃起一种无名的灼痛。
在泱肆的沉默中,陆绾儿问道:“此人可在宫中?”
“嗯。”泱肆回,“她是后宫的一位娘娘。”
“那似乎就不足为奇了。”
后宫里的生活,有多少妃子是安逸且乐意地去享受呢?不过就是被迫关在牢笼里,却还要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提心吊胆,就怕一不小心,就落入了陷阱里,死而无墓。
陆绾儿道:“殿下,或许根源在于,后宫吞噬了她的一切,她逃不开,也挣不脱。”
泱肆知道,她的意思是,除非让梅妃永久地离开皇宫,离开这困了她十余年的地方。
陆绾儿的到来,白玉似乎很开心。
因为泱肆不让它进殿,所以它也养成了不踏入泱肆寝殿的习惯,可是今日一直在陆绾儿身边绕,她走到哪跟到哪,甚至无视规矩,无视泱肆,跑进殿内来,眼巴巴地望着陆绾儿。
陆绾儿自然是笑着摸它的脑袋,“几日不见,它怎么变得愈发强壮了?”
泱肆不爽地看着白玉在她的掌心下乖顺的模样,咬着牙道:“看它整日闲着没事干,让侍卫给它锻炼,要不然胖出病来。”
“确实。”
陆绾儿赞同地轻笑,小狐狸,不,现在是大狐狸了,像是听懂了她们的对话一般,疑似哀怨地低呜了一声。
“它是某一日突然就出现在国师府的,那时大人刚刚回京,就抱着它去洗了澡,喂了吃的,然后它就再也不肯走了,一直赖在国师府,让国师府又添了一点热闹的气息。”
泱肆确定了,这小狐狸精就是喜欢江衎辞,并且已经认定了国师府是它的家,而自已把它从国师府抱回来,在它的世界里,就是害它没有了家,还抢走了江衎辞。
真是,再过几日不就跟她一起住进国师府了吗?到时候把它丢给凛寒,看它敢不敢和她抢人。
入夜,泱肆在出宫之前,叫住落染。
单刀直入:“你现在还喜欢阿烈吗?”
落染顿了一下,赶紧摇头,“殿下,之前是奴婢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无事,你不喜欢了就好。上次看你太伤心,本宫没忍心告诉你……”
泱肆觉得,还是让落染知晓为好。
“阿烈同你我一样,都是女儿身。”
望着她因为不可置信而呆滞的神情,泱肆拍了拍她的肩,“你很聪明,应该很容易能明白。”
落染在呆愣中点点头。
泱肆没有再多言,踏出去,廉狱按约定在宫外等她,接她去见那个宫女。
一路上,泱肆忍不住回想,有关于阿烈的一切。
九年前,建北一十三年。
母后离世的第二年,清明前三日。
她从皇陵回来,经过城中,在一条偏僻又古旧的小巷子里,望见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攻的阿烈。
她懒懒地倚在一旁,看着与她差不多身形,甚至比自已更瘦弱的人,拼死护着手里的馒头,反抗,却只是换来更猛烈的暴力。
母后从小教育她,大北的子民就是她的子民,她要爱护他们,要帮助他们。
大抵是因为刚祭拜过母后,她心中有善,于是她解下腰间钱袋,递给那群乞丐,让他们离开。
那个人仍然蜷缩在墙角,泱肆走上前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抬起脸,脸上花的看不清样貌,望向她,又好像是望向了她身后,蓝天上的团团白云。
云。
像是临时起的名字,随意,又像寄托了所有感情一样寓意深刻。
对视的那一眼,泱肆望见面前人眼里的不屈与倔强,一种与命运顽强抵抗的坚韧。
她仿佛望向了另一个自已。
像是不同躯壳、不同经历但同一个灵魂的自已。
她将另一个自已领回了宫,洗干净换上新衣衫,才发现,她是个女孩儿。
泱肆问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答,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怎么样才算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