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再次恢复安静,只有烛火默默燃烧。
临近天明时,泱肆睡着了一会儿,而后又醒了。
她动了动身子,旁边的江衎辞也缓缓睁开眼。
于是两人都没再睡,一同出宫,前往寻春院。
阿烈被安顿在寻春院的一间厢房里,枫红在里面照顾她,凛寒按照命令守在门外。
泱肆进去之前,江衎辞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转过头来,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连清新做了一款甜瓜酿,等会儿带你去喝。”
泱肆慢慢张开笑容:“好。”
她进去后,枫红便出来了,并顺手关上了门,
凛寒问道:“怎么样了?”
枫红轻叹一声,在勾栏之所待得久了,被凌辱的女子见过不少,但像这般的,她真是头一回见。
“醒了,但一直不说话。”
……
泱肆慢慢走进去,走向躺在榻上的人。
她脸上全是淤青和伤痕,嘴角裂开,往外渗着血,眼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直直隐入头发里,而额角的头发竟少了一大块,只见红肿的头皮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
听到动静,阿烈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是她,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殿……殿下……”
被褥滑落,泱肆呼吸一滞,才发现她不止脸,就连脖子上也全是伤。
扶住阿烈要行礼的两只手,望见她脖子上的伤还在往衣襟里蔓延。
于是伸手去扒她的衣服,要一探究竟。
阿烈第一次反抗她,双手捂在胸前,往后缩了缩,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颤抖与害怕。
“殿下,别看,求您……”
她的神情不再是冷淡如水,眼睛里不再有坚定不移,全是惊恐、呆滞、绝望。
越是如此,泱肆就越要看清楚,不由分说拉开了她的衣襟。
触目惊心。
然后挽起她的袖口和裤脚。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泱肆暴躁起来,看着她目眦欲裂,“你怎么把自已搞成这个样子?”
阿烈跪坐在榻上,抱着被子裹住自已,像抓住最后一块遮挡。
“殿下,我不想活了。”
“胡说!”
泱肆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就连门外的几人都听见了。
“云烈!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死了吗?”
床上的人缓缓埋下头,把脸埋进被褥里,缩成一团。
泱肆从未见过这样的阿烈,狼狈,脆弱,如宣纸一般,一撕就碎。
“你不是很能耐吗!你在战场上都能够完好无缺的活下来,你还要一剑刺死我呢,怎么几个毛贼你就应付不了吗?”
泱肆板着脸训斥人,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无妄,早在之前,此人惹自已生气,而被她收回来了。
更加暴怒了:“你没脑子吗!没有佩剑一个人应付不了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去送死!这么多年在军营里是白学了吗!”
没有任何回音,好像只是她自已一人在单方面的生气。
泱肆去扯她的被子,才发现她竟然在落泪,用力咬住自已的手臂,才没有哭出声。
哭什么哭!
自已被她一剑毙命的时候都没哭呢,她哭什么!
泱肆去拉她的手臂,本就有伤,被她一咬伤口裂开,往外冒血,滴落在床单。
看着她这副样子,泱肆气焰慢慢下沉,一旁有药箱,她去翻找出纱布,拉过阿烈的手,给她缠上。
“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阿烈拉下自已的衣袖,拢好衣襟,努力去遮挡身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痕。
“我被他们迷晕了,他们用沉重的铁链把我拷在暗室里……暗无天日,我觉得我在里面待了好久,我什么都没穿,像条狗一样被拴在那里,被鞭打,被凌虐,被辱骂……”
“我记不清总共有多少个男人来过,有时候是一两个,多的时候有七八个……他们粗暴地扯掉我的头发,殴打我,用小刀划开我的皮肉……我身上每一处都被他们无休止的侵犯,下身、手、脚、嘴巴、胸膛……没有一处被放过……”
她一向坚硬沉稳的阿烈啊,用这般颤抖的声音,叙述自已遭受的虐待,一字一血,泪如大雨,将人淋湿。
“殿下,那里好臭……汗臭味,腥膻味,酒味,还有我的血腥味……殿下,我变得和他们一样恶臭……我真的不想再坚持了……可是我的命是殿下的,没见到殿下之前,我不能死啊,殿下,我为什么不能真的是一名男子……”
如果她是一个男子,那么她就不用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凭什么这些,都是男子用来残害女子的手段。
泱肆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咽喉,窒息到快要死去。
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才发现已经手心发麻,抬起来,在阿烈的头顶轻抚两下。
“本宫的人,不能那么懦弱,那些人都还活着,凭什么要你去死?你必须活着,好好地活着,然后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才对得起本宫对你的栽培。”
第203章 生不如死地活着
三月份气候微凉,清晨的空气里浮着颗粒般的晨露,随风轻轻扑到脸上,柔得胜雪。
听见屋内的动静,凛寒忍不住叹道:“幸好昨日殿下没有上云山,否则她要是看到当时的场景,非烧了云山不可。”
昨夜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凛寒刚踏入那竹林下的密室,迎面而来便是各种复杂的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腥臭靡靡,腐朽刺鼻。
他冲进去,看到的是更为荒唐淫乱的一幕,几乎要将他的双眸浊污至失明。
三个男人,未着片缕,而被铁链拴着的女子,浑身血污。
她已经失去意识,只剩下本能但无用的反抗和叫喊。
身后再次响起开门声,江衎辞转过身,踏出来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若不是刚刚那几声怒吼传出来,要让人怀疑里面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他知道,她此时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端,随时就要爆发。
“王琪在哪?”
她问,语气是爆发前的平静。
她进去前,明明说好了要带她去清平坊喝甜瓜酿,现下看来,她还是非要亲自去见一见王琪不可。
寻春院的地牢,牢房的门刚被打开,泱肆就立刻冲进去,照着坐在地上的人胸膛狠狠踹了一脚。
王琪被突然而来的攻击弄得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捂着胸口重新坐起来,看清来人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没想到那长公主身边大名鼎鼎的烈侍卫竟然是一名水灵灵的小女子呢,不愧是公主殿下,连一个小侍卫也这般有滋有味,得不到殿下您,尝尝您的贴身侍卫王某也知足了!哈哈哈哈哈唔——”
随着他的话语而来的,是脑袋上又狠狠挨了一脚,头砸进墙里,应声裂开几条缝,有鲜血顺着流淌下来。
王琪脸都变形了,虚弱地靠着墙角,仍然在张狂地笑:“我知道殿下恨王某,但殿下令我全家锒铛入狱,我不过是玩了一下您的小侍卫,应该不算过分吧?况且就算您把我还有我那些兄弟全都杀了,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您那小侍卫已经毁了!她的余生都会活在这二十多天的阴影里,她甚至会恨您,如果不是为您做事,她不会受此一劫!是您害了她!”
他的话成功将泱肆点燃,捡起地上的砖块上前去,照着他的脑袋一顿猛砸,鲜血四溅。
如果不是江衎辞拉住她,她真的会控制不住把此人拍死。
“敢私藏火药你王家入狱是自找的。你放心,你们都不会死的,你们都会活着,并且——”
泱肆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生不如死地活着!”
碰他一下泱肆都嫌脏手,甩开他站起身来,地上的王琪已是奄奄一息。
“那殿下可得看好王某,说不定哪天又让王某给逃了呢,又不说定,哪天王某突然暴毙而亡呢。”
……
走出地牢,江衎辞沉默地拉着泱肆去洗手洗脸。
刚刚的失控,让她的手上和脸上都溅了很多鲜血。
江衎辞先用沾湿的帕巾给她擦脸,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入水盆里,轻柔地搓洗掉那些不属于她的血迹,却发现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着。
情绪化的反应,暴露了她冷静的伪装。
她不止手上和脸上是血,就连衣衫上也染了血,昭示着它的主人方才是如何的愤怒。
枫红送来一套干净的衣裳,江衎辞在外面等她换完,才牵起她的手离开寻春院,坐上马车。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把她抱进怀里,握着她无法平静的双手。
如果不是要留着王琪的命,让阿烈来亲自还手报仇,那这个人今天必死无疑。
马车徐徐前行,泱肆被他握着手,突然就绷不住了,把脸埋进他怀里。
“她只是一个女子,莫辞,她只是一个女子啊……”
江衎辞轻拍她的后背,从昨日夜里看见阿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免不了要伤心一回。
她曾说阿烈背叛了她,她已经不信任阿烈,可是她心里,一直没有要阿烈付出代价的想法,也不会为此,而觉得阿烈今日是活该。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事不对人,就像对待小皇子,哪怕他的母妃三番两次祸害她,林家通敌叛国,她仍然在皇帝面前将小皇子力保下来。
所以在她的心里,哪怕阿烈要伤害她,那也不代表着阿烈就活该遭此一罪。
马车回到皇宫,江衎辞把泱肆送回未央宫,强制要求她躺下休息。
“你昨夜就没有睡好,现在好好休息一下,我去清平坊给你拿甜瓜酿,可好?”
明明是用商量的词句,语气里却是不容辩驳,手上的动作更是强硬,直接给她盖好了衾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