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蔺没明白,她这样笑着说这句话,骗他的是什么,她并没有真的要既往不咎,她还是要进行到底?
“我只是骗你帮忙而已,在我向你要休书那一天,我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放弃寻仇,所以问他要休书,好离开这里,去自已想去的地方。
也许是回到桃疆,也许是浪迹天涯。
慕蔺并不知,她的选择是何处。
总之,不会是公子府。
他的声音冷下来:“这就是你的骨气?你处心积虑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复仇?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看来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陆婉儿仍是笑,语气轻松:“所以,你就让人抽我鞭子,罚我跪在雪地里,还把我当仆人吩咐我做苦力?”
慕蔺愣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用力,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是那样做的。
“二哥总归是掌管十四阁的阁主,防备心强很正常。”
她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只是二哥,我若是坚持要复仇,与你便是不死不休,你确定吗?”
仍是没有回音,雪花轻轻落在伞面,静谧得只有风声。
“二哥真奇怪,既不想要我放弃复仇,又不愿被我纠缠至死,莫不成,二哥真的喜欢我了?”
自从拿到那把钥匙之后,她同他说话好像一直都是半开着玩笑似的,没人能够辨清她的语句里究竟隐藏着多少真情实意。
慕蔺目视前方,语气淡漠:“我只是想查清楚,你们季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能让老阁主从桃疆来到皇城,还遣散了所有老成员。”
如今的十四阁,与最初的十四阁,完全是不一样的,老阁主死后,便没有一个最初的元老在。
“查清楚了然后呢?这件事不揭出,十四阁永远都是江湖上最厉害的组织,而一旦被翻出来,不用我复仇,十四阁也会迎来灭顶之灾。二哥,你作为阁主,真的要这么做吗?”
又来了,她和那些回阁的老成员一样的说辞,都说这个秘密足以让十四阁毁灭。
到底谁才是掌权者,怎么所有人都要隐瞒他。
这个秘密究竟有多么惊人,能让眼前这个本一心要复仇之人,也甘愿放弃所有的努力,退其次而求全。
“那是十四阁的事,怎么,你面对敌人如此心软?”
陆婉儿看着地面,道:“我虽然恨你们,但十四阁不是我真正的敌人。”
上了马车,廉狱驾着马回皇城。
慕诺这两日被丞相看得严,超过一个时辰见不到他的踪影就要发火,因此他只能在公子府焦急地等待。
一见到马车回来,他连忙迎上去。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救出来了吗。”
陆婉儿点点头,道:“先进去再说。”
公子府内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讨论。
慕诺仍是不敢相信:“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小殿下那么聪明的人,一定知道国师大人被救走了。”
陆婉儿抿抿嘴没说话,慕蔺喝了一口茶,淡声道:“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计划的。”
“什么意思?”
慕诺没明白:“营救大人不是我们计划的吗……等等,她是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拿国师献祭的?”
他虽然反应慢,但也渐渐领悟过来:“所以她把去东宫的人通通轰出来,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她是真的很恨,要杀死国师来给自已的皇兄偿命,甚至连我和凛寒都驱赶,就是逼我们想办法救国师,那样就不会有任何破绽,也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偷偷放走了国师!小殿下真是……我差点儿就信了!”
说着,他又看向沉默听着他分析的二人,“你们俩从头到尾这么淡定,不会一开始就猜到了吧?”
陆婉儿无声笑了笑,道:“你分析得很好,但不够全面。”
慕诺皱眉思考了一下:“还有什么?”
陆婉儿笑着,看了眼慕蔺,后者缓缓道:“在百姓看来,国师已经成了怪物,只有先让他死,他才能活。”
“先死了才能活?”
慕诺重复一遍这个说法,而后顿悟:“他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白发银瞳的异类,即便他杀死太子另有原因,百姓也会因惶恐与害怕而不肯放过他,所以,小殿下只能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将他献祭,才能平息民愤,让大家安下心来。”
从此之后,世间便不存在什么白发怪物,以后他也许仍能够像从前一样再回到京上,只不过,不再是国师,也不再是江衎辞。
陆婉儿点点头,笑道:“三弟果然聪明过人。”
“那是!”
慕诺毫不谦虚,一脸自豪,随即又有些丧气道:“可是,他与小殿下,便是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哎,今后恐怕连见面都难了……”
他不知回不回得来,也不知何时还能够再回来,今后即便真的再回到京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身份,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而小殿下作为大北的公主,要再与之成亲,已是不可能。
陆婉儿敛去脸上的笑容,轻声道:“这是殿下的选择。”
让他活着,哪怕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相爱。
只要他活着。
第222章 她不能将他抛弃
火祭之后,满城风雪果真慢慢褪去,积雪渐渐融化,冰河也缓缓消融。
泱肆站在廊下,看外面,枝头和檐角,雪花变成水珠一点一滴落下,汇成一场细雨。
空气湿冷,天空阴白无云,融化的雪花将这世界裹在潮湿之中,明明轻飘飘,却无处不在,缠得人喘不了气。
雪停了,他走了。
这是在她的认知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他要去到那个他以前无数个春天都会离开去往的地方。
泱肆忽然在想,她当初是不是不该把他留下来。
如果这样,他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国师,谁见了都要行礼喊一声大人,即便是帝王也要敬上三分。
可因为她的自私,因为她所谓的爱,让他在对他而言如此危险的季节,还甘心留下来,只为了奔赴她口中所说的未来。
他曾说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却为了她,愿意徒手撕开阴霾,企图站在她的未来里,到头来却发现都是一场空。
他不仅没能和她一起拥有未来,还失去了自已,变成人人喊打的妖怪。
落染来时,便见自家殿下站在那里,望着廊外,泪如雨下。
她轻轻走上前去,想安慰,却只能轻喊一声:“殿下……”
泱肆没有回头,倒是跟着落染而来的白玉跑到了她脚下,用脑袋去拱蹭她的脚,泱肆蹲下身来,伸手去抱它。
向来躲避她的白玉今日变得异常乖顺,把前爪搭在她腿上,用舌头去舔她的手心。
泱肆跪坐在地,抱着它无声落泪。
太苦了。
无可宣泄的苦楚,压在胸腔里,将她重重碾碎。
为了不制造恐慌,帝王下了死令,不得将国师是怪物一事传出京城。
如今宫中便只剩下魏嘉煜一位皇子,他再次得到了朝臣重视,也被帝王重新看见,经常被召到养心殿去,由帝王亲自教导。
边疆传来了驻防将军徐鸿光的消息。
那批流入西凉的火药对方已经尽数归还,并交出了自已国家与大北通敌的罪臣。
西凉公主也安然回国,徐鸿光将军命亲信押送军火回京,供朝廷深入探查,同时,他还送信来,说林崇已自杀而亡。
夏季真正的到来了,每一日都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将所有的严寒驱散,将所有的雪水蒸发,大家都脱下了厚重的棉袍重新换上单薄的衣裳,让人觉得前段时间的风雪都像是一场幻梦。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长公主比之前更加冷漠淡然了,整日如霜冻一般的脸,看人的眼神夹着利刃,站在工部大门前,厉声问工部尚书在何处。
尚书战战兢兢出来接待,自从查出无故多出一批火药之后,工部就没闲下来过,每日都在整改,还要迎接丞相和慕二公子的调查,只是没想到,今日连公主殿下都亲自来了。
他把所有的工本记录都交给长公主查看,也带着她前往库房清点核对,最后才小心翼翼禀报之前已经上报了无数次的结果:工部没有缺漏,那批火药并非从工部流出。
泱肆冷着脸,“你们只知从自已身上查,为何不向外查,是不是有人背着你们工部私造火药?这难道不也是你们的职责?”
尚书的腰弯得愈来愈低:“是是,殿下说的是,臣立即派人去查。”
那长公主把手中的记录册扔进他怀里,已经转过了身。
“过几日火药便运回京城了,好好查查,到底是不是你们造的,如果是,工部全员治罪!”
尚书吓得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只是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一定别是工部纰漏,否则他的脑袋可就不保。
接下来,她又去了吏部,吏部尚书和侍郎纷纷落网,吏部几乎整个大换血,而这些都是眼前这个长公主做的,新上任的官员见到泱肆便是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听闻她在其他部门好一顿训斥,发现一点儿问题几乎就将那几位老臣训得跪地求饶。
这位长公主,比传闻中还难缠。
最后,泱肆又去了天牢,狱卒见到她,赶紧下跪。
“国师之前关在哪间?”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个。
“我怕他与旁人有所勾结,来看看可有线索。”
闻言,狱卒不敢耽搁,连忙领着她前往其中一间牢房。
泱肆踏进去,这是一间普通的牢房,阴暗潮湿,什么也没有,唯一的席草铺地便是床。
她在那席草上坐下来,想象他被关在这里的那五日,是如何度过的。
那几日雪那么大,这里连床被褥也没有,他会不会很冷。
想到是她亲口下令把他关在这里,他会不会伤透了心。
他那么无辜,她甚至都不问他一句为什么,都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告诉他,别怕,她会还他清白。
可是,说别怕的那个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