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正身影顿了顿,转过身去,将背影留给她。
沉默,便是默认。
“所以您,任由儿臣与林淑妃争斗,因为您根本不愿意让她真当上皇后而使得林家在朝中一家独大,泄露的火药也只是您用来处置林家的工具,您把阿烈安排在儿臣身边,取得儿臣的信任,也是为了防止某一天,儿臣心存谋逆之心,或者您发现儿臣已无用处之时,能够毫不费力将儿臣降伏。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您的棋子,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您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泱肆桩桩件件往外数,每一件,都足以令她窒息。
“父皇,您真是太自私了,您爱的只有您自已。”
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君主之位,只有他手里至高无上的皇权,他要掌控一切,一切有可能脱离掌控的人和事,都会被他舍弃。
前世的魏泱肆便是如此。
其实一直是他伪装得太好了,给了她无尽的父爱和纵容,让她根本不把那些流言放在心里。
击退西凉后,朝中有人曾向帝王旁敲侧击,护国公主手中掌握了大量兵权,若其有不顺之心,恐怕难以收服。
但泱肆当时并不在意,自已问心无愧,再加上紧接着南疆传来战报,她又挥兵南下,就把这些话都抛之脑后。
现在想来,那时的皇帝就已经坐立难安,一边需要她带兵打仗,一边怕她起兵谋反,篡了他的皇位,真如坊间传言那般当个女帝。
所以,阿烈的任务是,打赢夜郎一仗,大北战事平定后,杀了她。
而他继续稳坐皇位,能够继承他衣钵的,是他亲手制造并培养的傀儡,小皇子魏嘉煜。
他这一道算盘,打了整整二十年。
魏明正重新看向她,竟然否认道:“不,阿肆,朕是真的爱你,就像爱你的母后那样。”
他这句话,就算不说,曾经的泱肆也是这样坚定的认为。
父皇爱母后,而母后逝世得早,所以他才会将对母后的爱一并给了她这个女儿。
泱肆紧紧皱着眉:“您如果真的爱母后,就不会把她从魏洛言身边抢走。”
这话成功让魏明正的眼里闪过一瞬狠厉的凌光,暴露了他的内心。
随即,他轻笑一声,笑容里藏着些怪异:“你连他的存在都知道了?”
“他有着皇家的姓,却被人抹去了痕迹,整个大北关于他的一点儿信息也找不到,父皇,除了您,我不知道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只有帝王,才能将一个人从历史上彻底抹去,无人再敢提起,也无人再过问,等着时间慢慢将人们的记忆也消磨。
闻言,魏明正轻笑一声,算是肯定她的说法。
“可是你说错了,阿肆,不是我抢走了阿音,是魏洛言那个混账抢走了她,她本该就是我的!”
魏明正蹲下身来,刚刚泱肆说的那些他都能十分平静地面对,而此刻,却激动得脖子青筋暴起。
他用力握住泱肆的肩头,向来肃穆的脸上竟显出崩溃:“明明是我先认识的阿音,为什么却是他们俩相爱了?阿肆,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这件事似乎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巨山,永久地屹立在那里,不论是过去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都亘古不变。
即便不知其中的细节,泱肆也猜了个大概,她喃道:“爱是没有先来后到的……”
“是,所以父皇也会一直爱你的,阿肆,即便你是那个混账的孩子,父皇也愿意一直把你当做自已的皇女。可是你插手得太多了,你怎么不安安静静做个小公主就好了呢?朕给你锦衣玉食,给你无忧无虑,你为什么不要?你为什么非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疯魔,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插进泱肆的心脏里。
血流在心里,让她濒临死亡。
泱肆张大了眼:“您说什么?”
他不是她的父皇?
而那个,她这辈子才得知的名字,才是她真正的父亲。
难怪,她的记忆里,母后总是那般忧郁,常常独自一人望着窗外出神,也常常在看向年幼的她时,轻轻叹气。
那时她以为,是她总是调皮,惹母后不高兴了。
泱肆抓住自已肩膀上的双手,慢慢扯下来,终是感到了绝望。
“我一出生,您就赐了我护国公主的称号,母后去世两年,我九岁,您就把阿烈安排在了我身边,明明您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将我推向这条路,却要质问我,为何不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第226章 不认此罪
偌大的宫殿里陷入了空旷的寂静,魏明正的眼神空洞了一瞬,唇角微微抽搐,仿佛深陷一片黑暗中无法自拔,脸上的神情崩溃而阴郁。
明明他给了那个人无上的荣耀,排除万难让她做了皇后,明明他已经竭尽全力对她好,甚至不介意她腹中那个与别人的孩子,承诺会视如已出,华妃觊觎她的皇后之位,也被他铲除,让她在宫中安稳做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后。
可她还是不肯爱他。
她每天坐在坤宁宫,心里念的脑中想的,都是另一个人。
他怒极,恨极,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先爱上她的那一个人,却如何也比不上魏洛言那个混账。
好不容易将她留在身边,她却还是早早抛下他离开人世,留他一个人困在深宫,困在无尽的长夜与过往。
泱肆看着他,眉头紧锁,替他做出了回答:“因为我是个女儿身,加之我也不是您的骨肉,所以您可以将我培养并利用,为您做尽一切,只因我是个女子,谋权篡位的可能性不大,给您造成威胁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安排了一个阿烈在她身边,还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您说什么疼爱我,其实都是假的,您不过是一边利用我,一边将自已的仇怨加诸在我身上。”
这些,在他说出她不是他的皇女时,泱肆立刻便了悟,原来这才是他如此对她,可以毫无所谓让人杀死她的原因,只因为,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所以您可以无所顾忌在我成亲之日算计皇兄,让国师也跟着遭殃。”
根本不管她到底会有多伤心,让她在自已大喜之日亲眼见证自已最爱的人杀死了自已的兄长,甚至逼得她不得不亲手处死自已的挚爱。
魏明正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只有眼眶微微发红显示他方才情绪的激动。
语气也慢慢淡下来:“国师?阿肆,他也是你害的,倘若你不爱上他,他永远都是可以是国师。”
一切都捅破了,魏明正此刻好像也不介意把一切都告诉她。
“他的能力朕早在多年前就见识过了,他可以令这世界下雪,那可是令人神往的神力啊,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要把他捧成万人敬仰的国师?”
魏明正慢慢走回桌前,倚在桌边,又恢复帝王的威严:“可是你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你,因为你他也意识到了朕对你的利用,所以深夜跑到宫里来与朕谈判,要朕赐你一道免死的圣旨并昭告天下,就是怕朕哪一天找借口降你的罪。他已经背叛朕了,朕难道不该处置他吗?”
原来婚礼之日的那道圣旨,是江衎辞去要的,他早就在为她找退路。
而她当时真以为,是她的父皇真的很疼爱她,才会这么做。
泱肆心灰意冷,整个人疲软下来,垂下脑袋,耷拉着肩膀。
“儿臣已经请过罪了,父皇降罪吧,将儿臣贬去封地靖安,就不会对您造成威胁,外界对您也不会有任何看法,您仍然是九五至尊的帝王。”
魏明正再次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出挣扎来,然后长出一口气,有种下定决心似的释然,而后转身走回椅子上坐下。
语气平淡,与平时并无两样。
“是要降你的罪,不过……不是贬去封地。”
身后的门嘭的被推开。
一群身穿黑甲的人手持利剑从外面冲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不是锦衣卫,是禁军。
禁军和锦衣卫本属冲突,前朝时宫中便已经只留锦衣卫,护卫皇宫。
没想到,这一代的帝王,还是养了禁军,只属于皇帝的禁军。
为首的人,体格健壮魁梧,面露凶相,眉间,有一点痣。
终于见到此人了,原来是禁军统领。
“长公主魏泱肆,私造火药蓄图谋反,又闯入养心殿行刺陛下,都给我拿下!”
泱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案桌前的人又如她刚进来时那样,端坐着批阅手中的奏折。
难怪他愿意主动全盘托出,原来是早就计划好了。
不愧是君王,她的计划总是慢他一步。
泱肆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望着那人,望着自已前世今生喊了二十多年父皇的人,失望到绝望。
她笑了,笑得凄凉。
“儿臣……不认此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子虚乌有的事情,她不认。
泱肆一个跨步,迅猛夺下其中一人手中长剑持在身前防御。
“现在全天下皆知,我今生无死罪,你们杀不了我。”
泱肆持着利剑一步一步往外退,“我既不认罪,你们大可试试能否将我降伏。”
作战沙场十年,禁军又如何,即便不能全身而退又如何,她照样能死扛到底。
她魏泱肆,一生都在为国效力,为了家国献身,甘愿舍命投身战场,又为了百姓安心,甘愿火祭挚爱,最后却要以通敌谋反的罪名被俘,她不服,她才不会就此屈服,背负如此罪名。
首领慢慢走向她,伪笑道:“殿下武艺超群,我等自然不会与殿下死拼,只是殿下,不妨先出去看看再做决定如何?”
意识到什么,泱肆猛地往外冲。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片,后面是一排黑甲禁军。
都是未央宫的人,侍卫队和落染也在,落染抱着白玉,跪在地上惊恐不已,颤着声音喊她:“殿下……”
她不是让他们走了吗?
她冲上去,被禁军的长矛挡住去路。
泱肆忍不住转头大骂:“卑鄙!”
“殿下还真是心疼自已的下人和随从。”统领走到她身边,“只是不知,殿下能否保全他们的性命?”
泱肆咬着牙,攥紧手中剑柄。
首领抬手示意,无数道利剑破空而来,射在众人脚边,引起一片惊叫。
泱肆抬头,高处宫墙上也趴着人,皆手持长弓,箭搭在弦上,随时可以射出。
又一波新的利箭射下来,这次,目的却不再只是恐吓。
阿烈从地上站起来,抽出腰间佩剑,抵挡接踵而至的箭雨。
“站起来!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