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小小的身躯,却要承担如此之多的事情。
她还是看窗外,声音和雨声一样轻:“我想念京上的雪了。”
她想莫辞了。
真的很想。
夜郎愈发壮大了,这个冬日,它几乎完成了周边小国的吞并,其壮势不亚于大北。
可泱肆一直未听闻大北有什么动静。
按理说,这样目的性如此强烈的战略计划,大北应该察觉到其中的阴谋,及时向夜郎发出警告:再如此侵略下去,大北不会坐视不理。
再不济也该向夜郎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两国交好,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泱肆思来想去,要么就是京城还没有收到南方情势的消息,要么就是大北有夜郎的细作,刻意隐瞒,只等着里应外合,攻进皇城。
可戍边的人可是萧暮,除了他,谁还有这种本事当细作?
回想当初被带着一路南下畅通无阻,以及萧暮曾说过的那些话,泱肆心中不免有了猜测。
萧暮,已经和夜郎达成合作了。
临近年底,夜郎终于暂时停下来,纪越也再次回到了宅子里,张罗众人一起准备过年。
这里的年与大北也有些细微的差别,他们会吃一种年糕,蘸上红糖,甜甜黏黏的。
他们还在院子里撑起高高的幕布作天幕,挡住不间断的雨,在天幕下生起篝火,所有人不分尊卑,围坐在一块嗑瓜子,吃零嘴,嬉笑闲谈。
连守在宅子外面的那些土兵,也都进来,和大家一起坐下来。
泱肆不知夜郎的皇室是不是也是这样过年,但纪越作为世子,愿意这样放低身份和所有人坐在一起谈天说笑,是泱肆没想到的。
有勇有谋,愿意主动和任何人成为朋友,这样的人,最容易得民心。
在室外,魏清诀怕泱肆冷,找了一件绒披风给她披上。
泱肆捧着杯子暖手,安静地坐在原处。
即便大家都很和谐融洽地相处,但毕竟是异地,毕竟是她不熟悉的人,因此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发呆。
垂坠在头顶幕布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泱肆不经意往外瞥时,发现檐角的灯笼下,有雪花成片飘落。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走到天幕外,抬起头去看,漆黑的夜空之中,果然是飞扬的大雪,且愈来愈大。
身后的众人也发现下雪了,都有些惊奇,毕竟夜郎很少下雪。
泱肆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跑,被人从后面抓住手腕。
回头,是魏清诀,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这么久以来终于死而复生的光亮,慢慢开口:“阿肆,先别走。”
泱肆快要克制不住,努力冷静地跟他说:“皇兄,莫辞来了,我要去找他。”
可是今日过年。
她明明还愿意喊他皇兄,却毫不犹豫抛下他。
年幼时,她问过他,会不会一直陪着她。
会。
皇兄会一直陪着阿肆。
但阿肆不会。
他没有松手,轻道:“外面雪大,天黑路滑,你在这等好吗?”
泱肆站在宅子门口,焦急地望着外面,捏着手中的金哨片刻不停地吹,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很久都没有动静,除了雪,没有任何回应。
魏清诀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纪越走出来,道:“该吃年夜饭了,你们俩要不进去等?”
泱肆站不住了,回身看向他,“给我一匹马。”
纪越摇了摇头:“这种天气山谷里雾气很大,也很黑,骑马很容易摔的。”
说着,他又道:“殿下,这么确信他来了吗?万一,只是寻常的下雪而已呢。”
可即便是万一,泱肆也不想放弃。
心中升腾起强烈的预感,犹如鼓槌重重敲过,她就是觉得,他来了,他来找她了。
远处有马蹄声急促地响起,由远及近,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她的心上。
她回过头,那人仿佛撕开黑暗冲出来,携着满身风雪,骏马奔驰,马儿嘶鸣,直在她面前停下来。
马上的人跳下马背,大步向她走来。
泱肆几乎是一瞬间便热泪盈眶。
“莫辞……”
他一刻没停,走到她面前,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
这一次,仍然是他跨越万水千山,走到了她面前。
第241章 「梦境」陪葬
建北三十一年,夏。
六月天,炎炎夏日,京城却忽然飘起了大雪,风暴席卷着雪花肆意侵虐这座城市,分明是白昼,天空却阴沉得如同黑夜,阴云密布,黑沉沉地压下来。
原本喧闹的街道上顿时如鸟兽四散一般,行人慌忙逃窜,疾跑的过程中,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重重地砸下来,及时停住脚步,才避免了当头一击。
抬起头,原本盘旋在空中的鸟儿顷刻之间纷纷如折翼一般飞速坠落,砸在屋顶,砸在街道,砸在树梢,砸得整条街噼里啪啦作响。
冰雪以皇城为中心,以十分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蔓延最快的,是南方。
江衎辞骑着马一路绝尘,所过之处风雪弥漫,寸草不生。
整个大北都几乎要被风雪覆盖,但他无心去关心这些。
这世界本就与他无关,他已经做出了太多让步。
这个时候,他只想快点找到她。
终于找到了,在一片芦苇荡边,狂风呼啸,雪花很快也将这里淹没。
她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没有体温,也没有生命。
他跪在雪地里,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从没有想过,此生唯一一次靠得如此近距离,触碰到的,却是她的尸体。
雪愈下愈大,他整个人,也变成和雪一样的白。
不止白发,不止银瞳,就连眼睫,就连皮肤,也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泱泱,泱泱。
他唤她,告诉她,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见到她的时候,才会天晴。
可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晴天了。
他带着她的尸体,回到了大北。
京中早已安排好说辞,长公主与夜郎私通,企图起兵谋反,被皇家禁军在夜郎边境拦截,当场处死。
而南疆的定南侯也早已经投于长公主一派,在长公主死后,带着边疆所有将土挥兵北上,直逼着京上城而来,气势汹汹,誓要踏平皇城。
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是长公主和定南侯这种通敌卖国、违背朝宗的可耻行为,让天神发怒,降下了惩罚。
大家都跪在雪地里祈祷,请求上苍宽恕。
神悯之心,没有降临。
很快,不仅是大北,就连夜郎,就连西凉,也遭到了风雪的侵袭。
整个世界都处于惊惶不安之中,世间再无白昼,只剩灰茫茫的天,和刺骨的风雪。
江衎辞推开金銮殿的大门时,帝王正在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到他,忙上前去,“国师,这是怎么回事?你——”
他没能说完接下来的话,因为来人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明明一身纯白,却有比这暴风雪更加狠厉的气息。
帝王满脸通红,竭力挣扎,“国师,你为何要……谋害朕……”
面前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力道愈收愈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
那年过中旬,鬓角隐隐斑白的帝王,就这样被人掐着脖子拖出殿外,从金銮殿前的台阶上狠狠扔下去。
九十九重台阶,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已经只剩半条性命。
锦衣卫和禁军闻声赶来,那台阶之上的男人脸上没有半分惧怕之色,从大殿前一步一步走下来。
每走一步,他周身的雪就更猛烈一分,就连脚下的石阶,也在他走过之后,被冰冻至碎裂。
他的额角竟隐隐有冰纹显出,一直蔓延到侧脸,遍布整个脖子。
如此怪异之人,锦衣卫和禁军无一人敢靠近——也来不及靠近。
不过是犹豫的瞬间,气温降至了地狱般的低温,他们的手和脚,在碰到雪花的时刻,都像城中的河流一样,被冻成冰块。
不过是刹那之间,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自已,变成了冰雕,一动也不能动。
与此同时,雪落在人间,不再只是温和地堆积,而是立马结成冰将整座城都冰封起来,所有人都像被凝结一般,冻成了人形冰块。
世界好像在顷刻间安静下来,静谧得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他的脚步沉重地踩过地面,而后身影歪斜几下,重重地倒了下去。
雪还在下,萧暮领着兵赶到时,皇城早已宛如一座死城,悄无声息。
他讶于这如同末世的环境,让土兵等在城外,打算只身进城。
有人拉住了他,是一个老头,递给他一颗药丸:“能暂时保持你的体温,否则你能瞬间被冰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