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隽。
第17章 照顾
这节玉米又难倒了虞雪怜,方才陆隽对她爱搭不理的,现在怎么会给她夹菜
虞雪怜百思不得其解,按兵书上讲的,陆隽便是难以捉摸,不好控制的那类人。
若为友是顶好的事情,若为敌则是顶倒霉的。
她捋了一番思绪,她的来路是神秘奇怪了点,可她的目的是帮扶他,陆隽不至于要将她视为敌人。
兵法有云:随机应变,顺势而为。
总之,她不能轻易放弃陆隽。
虞雪怜本是没胃口的,草房的木门开着,西边的毒日头就照在她的后背上,加上心思杂乱,头晕目眩的。
然陆隽只是给她夹了一节玉米,却缓解了她大半的不安。
“玉米解暑,吃了能好受些。”陆隽说。
虞雪怜夹起碗中的玉米,低声道:“谢过陆公子。”
陆隽知他的行为不妥当,他业已劝告自己,要和虞穗减少接触,去除那点不该有的贪念妄念。
青禹湖岸一见,他与她差别甚大。当他有了如此的感觉,他也困惑,为何要这么想
他们原就无关系,因何要失落他们相差甚远。
虞穗来花坞村看他,他不应对她置之不理。
他的年纪是可以做她兄长的岁数了,且读了诸多仁义道德的书,怎偏偏执拗在这处陆隽想通了这一点,便彻底豁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给小辈夹菜,是他的分内之事,没有什么可纠结的。是以陆隽很自然地给虞雪怜的碗里添了一节玉米。
他做事向来要找个理由,于他而言是好是坏,再去决定做与不做。
虞穗来他家中做客,中了暑气,他照顾她亦是合乎道理,天经地义的。
在乡间的桌上吃饭,互相夹菜不值得大惊小怪。
盼夏把素菜的盘子往虞雪怜那边推,笑道:“虞姐姐,中暑了吃点胡萝卜、白菜,这都是解暑气的。还有这个莲藕排骨汤,我爹娘下田就带着莲藕,他们说莲藕清热,对了,我去给姐姐弄一碗盐水喝,降降火。”
“盼夏,我好多了,不用麻烦。”虞雪怜过意不去让小姑娘给她忙前忙后,木桌不大,她的胳膊略往前伸,筷子刚好能给盼夏夹菜。
盼夏看着米饭上的小酥肉,月牙眼弯弯,她腼腆地说道:“虞姐姐只管吃,你是花坞村的客人,即使这不是陆隽哥哥的家,盼夏也要招待好姐姐的。”
吴阿牛在旁附和道:“虞姑娘千万别跟我们见外,而且等日落前虞姑娘要回家,不吃饱饭没力气走路。你甭管盼夏这丫头,她想吃啥让她自个儿夹,嘿,她要是假客气,饿的是她的肚子。”
“吴阿牛!”盼夏使筷子敲打吴阿牛要去抓鸡腿的手,哼道:“你这是成何体统说让虞姐姐不见外,但你可得见点外,你有筷子不用,直接下手抓,脏不脏!你让虞姐姐和陆隽哥哥怎么吃”
吴阿牛捂住红了的手背,辩解道:“我这手在灶房洗了八百遍了,不脏。你这丫头目无尊长,按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小叔呢。大不了我用筷子就是了,打我作甚!”
同在一村,互为亲戚是极为平常的事。盼夏的姐姐嫁给了吴阿牛的表哥。村里的少男少女不是你比他高一辈,便是他比你小一辈,其实岁数相仿,见了面也不服气叫叔叔舅舅、姑姑小姨的。
盼夏理直气壮地说:“我回去告诉我姐姐,说小叔在陆隽哥哥家里白吃白喝,没个吃相。”
吴阿牛急眼道:“不带这样陷害人的,我哪里白吃白喝了,隽哥的药是我熬的,地是我扫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说的是事实,你少在那里狡辩。”
他们二人宛若一对活宝,你一言我一语的。吴阿牛好歹是读了点书,他言语中让着盼夏,笑眯眯道:“行了,我投降,我认输。盼夏姑奶奶,您饶了我吧。”
盼夏不屑地给了吴阿牛一记白眼,说道:“是你有错在先,搞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你反思反思,跟陆隽哥哥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不知道吃饭要斯文吗简直败坏陆隽哥哥的名声。”
两人顾着拌嘴,虞雪怜悄悄地,带有试探地给陆隽的碗里放了一块排骨——她迅速地收回手,神态自若地继续吃饭,仿佛无事发生。
陆隽握筷的手微僵,但仅一瞬,他提筷把排骨吃掉。
他不常吃肉,爹娘在世时,过年才敢狠心掏出一百文买四斤猪肉,一斤留着包饺子,三斤拿来下锅煮了吃。
肉煮熟了,爹娘把这第一口给他吃。书中说,人是肉食动物。村民艳羡过年能宰整头猪的,劳累一年,图的便是肆无忌惮地吃肉吃酒,满足饱腹之欲。
爹娘吃肉从来都是细嚼慢咽,脸上放松、享受的神情,他至今记得。所以他把肉剩在碗底,摇头说不好吃。爹娘道他挑食,叹他傻,竟不喜欢吃肉。
不好的记忆往往记得格外清晰。有一年花坞村发了雪灾,地主逼着他爹还账,没有余钱去买肉吃。
娘在半夜哭泣,说这日子要如何过下去,埋怨爹是无用的秀才。隔天,爹在家中险些上吊自缢。
这一年,陆隽发誓长大后要让爹娘顿顿有肉吃。
可爹娘不在了,陆隽只有到他们坟前烧纸的时候,煮一整锅的肉带去。
陆隽有很多年没吃排骨了。
虞雪怜也是提着胆子给陆隽的碗里放排骨的,他总吃他面前的那道炒青菜,筷子根本不朝荤菜去。他受了伤,最该要吃补气血的。
他过两日还要去客栈做工,吃青菜怎么顶得住干体力活虞雪怜有了一次的尝试,就不怕第二次,她盛了一碗莲藕汤给陆隽。
“陆公子,吃完排骨喝点这个,以防噎着。”
虞雪怜发觉陆隽的吃相不仅斯文,嚼动的模样有些像赖在兰园不走的那只狸猫,吃东西的时候专注、安静。
想到这儿,虞雪怜弯了弯唇角,那狸猫除了吃鱼安静点,其余则闹腾得让人拿它没辙,边凶恶地喵喵叫唤,边追着小丫鬟玩,它是个无赖的狸猫,不能跟陆隽相比。
陆隽闻言莫名呛了一口,咳嗽不止。他喝了莲藕汤,被呛红的脸出了一缕薄汗。
他建立好的城墙又有要晃动的趋势,这顿饭吃得过于漫长,漫长到他尝到了饱腹是何滋味。
饭后,吴阿牛收拾完碗筷,陆隽要他去木柜取出一串铜钱给盼夏。
盼夏不情愿地说道:“陆隽哥哥,你把盼夏当外人吗次次给我铜板,盼夏说过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回我绝对不收。”
陆隽说道:“你既视我为兄长,兄长给妹妹钱花,何来外人之说”
盼夏着实反驳不了,她垂头说道:“盼夏读书少,横竖说不过陆隽哥哥,若陆隽哥哥执意要给盼夏铜钱,盼夏这辈子都不能报答你了。”
吴阿牛将铜钱塞到盼夏的荷包,劝道:“你倔啥呢,隽哥是不想让你爹娘骂你。”
“说来说去,全怪我爹娘。”盼夏郁闷地叹气。
虞雪怜听了个大概,知道陆隽是盼夏的救命恩人,盼夏每次送陆隽东西,他皆会给她铜钱。
她忽想起那一兜沉甸甸的钱袋子,装在她要送陆隽书的木盒。碍于吴阿牛和盼夏在,她如果此刻把它拿出来,引起他们误会就不好了。
“虞姑娘准备何时下山”陆隽问道。
“外边天正热,等日头不毒了再下山。”虞雪怜望着陆隽身后的木架,笑问:“上次陆公子给我的字帖,我练了果然有长进,不知陆公子家里放的可还有字帖吗”
陆隽点头,偏过身子,指向他书案上的一沓书,说道:“在那儿放着。”
他欲起身去书案拿,可腿脚到底是不利索,走得十分缓慢。
蓦地,陆隽的胳膊感受到女子手掌的柔软——
虞雪怜近乎贴着他的身子,搀着他的胳膊,轻言细语道:“我扶陆公子过去。”
她配合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书案的方向走去。
陆隽的书案整理得很规矩,不必费劲去找。
盼夏在内堂跟吴阿牛诉说着对爹娘的不忿,虞雪怜借此机会,把装着书的盒子拿来,小声道:“陆公子,你托吴大人给我的银子在这里面。”
“那件衣衫不贵,是我府邸的绣娘做的。”虞雪怜不容拒绝地说,“陆公子的银子,请收回去。”
陆隽低下眼帘,凝视虞雪怜许久,直到她也低眉,他问:“虞姑娘又为何要送我衣衫”
虞雪怜实话实说,不遮掩地答:“我怕你染上风寒,故让弟弟去给你送衣物。”
“为何要怕我染上风寒”陆隽饶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虞雪怜的脸颊,她不躲闪他的目光,这代表她未说谎。
虞雪怜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她哪料到陆隽问她这些问题。
“陆公子是为救人落水,我害怕是人之常情。若是陆公子的朋友落水,你不会怕他生病吗”
陆隽缄默不语,过了片刻,道:“或许会。”
第18章 说媒
日昳时分,虞雪怜从陆隽家出来。因着吴阿牛被爹娘喊回家招呼亲戚,而陆隽腿脚不方便,是以盼夏把带路的活揽下。
她和虞雪怜饭间就很谈得来,一路说笑着。
这会儿村里的婶子大娘坐在核桃树下摇扇啃西瓜吃,瞅见盼夏领着个如花似锦的小娘子,当然是掩不住的好奇心。
“盼夏丫头,你家几时有这等子的亲戚了”嘴里吐出西瓜籽的大娘招手喊盼夏到她们那里坐。
她们有些是在花坞村长大的,有些是从外村嫁来的。
在村里一日复一日地陪男人们下地干活,烧火做饭,家中起码有两个小孩要喂养。
拢共这么大点的村庄,聚在一块东扯西扯,扯谁家的公婆不好相处,扯那家的媳妇偷汉子,又嘲笑这家的男人不中用。
盼夏生怕这几个大娘的唾沫星子喷到虞雪怜的身上,她上前两步,说道:“李大娘,虞姐姐不是我家亲戚。她是陆隽哥哥的朋友,来村里做客,这不太阳快下山了吗我送送她。”
“陆隽”李大娘的笑容倏忽消失,像是碰着脏东西似的欲吐作呕。谁不晓得这瘟。神。的名号,沾上便浑身霉运,喝口凉水都塞牙缝的。
这小娘子穿的戴的,她们这辈子也摸不着,那穷书生何德何能攀上这种富贵朋友
盼夏挡着虞雪怜的身影,那些大娘婶子左瞅右瞧,仿佛看到什么稀罕物,窃窃私语的。
李大娘晃了晃蒲扇,说道:“那你快点去送吧,天黑了不安全。”
盼夏暗暗松了一口气,难为李大娘没有问这问那的。
村里的土路凹凸不平,虞雪怜走得吃力,她一直盯着脚下的石头,以免被绊着。
离下山还有段距离,虞雪怜想借此机会多了解了解陆隽,她问:“盼夏姑娘,陆公子在花坞村有亲戚吗”
盼夏的脚踢着小石子,语重心长地说:“陆隽哥哥的爹娘亲戚很少,我听我娘说,他们嫌弃陆伯伯只会读书,一年到尾手头上也没什么钱花。他们怕陆伯伯张手问他们要钱,逢年过节都是不来的。”
说到此处,盼夏放慢了脚步,问道:“虞姐姐,若是陆隽哥哥秋闱考得好了,以后是不是就能当官了”
再没有人要比虞雪怜更有底气去回答这个问题,她笑道:“若陆公子考得好,将来在朝廷是能当大官的。”
盼夏仰头望了一下天色,眯眼说道:“等陆隽哥哥在金陵城做了大官,村里的人不晓得要多嫉妒陆隽哥哥呢。”
绚丽夺目的日光伴着云层游动,盼夏估摸着到申时一刻了,便止住话语,抄了近路出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