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也是不长进,私底下还和袁丞有来往。
虞鸿绷紧脸,糟心地吩咐丫鬟:“你去告诉袁丞,天色已晚,我不便见客,把东西交给你就是了。”
老太太抬手说道:“鸿儿,小侯爷亲自过来给穗穗送东西,你作为长辈,让人家吃闭门羹,失礼了些。”
“那儿子去见见他。”虞鸿难为地说。
话罢,虞鸿则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去正厅了。
小厨房重新做好饭菜,丫鬟们端了上来。老太太瞧一眼虞雪怜,说道:“怜娘,你可知现在是何时辰”
“应该是戌时三刻。”虞雪怜只知今晚注定不安宁,她这些时日不曾见过袁丞,更不会把东西落在他那里。
“你问问璇娘,若在滁州府的女娘,戌时不归家,要受的责罚有哪些。”老太太觉得是时候借机给府里的孩子明确地立个规矩。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虽这规矩主要是来约束虞雪怜的。
其次,她不满意陈瑾这个儿媳管理的府邸,有辱高门的风气。
虞子璇略显尴尬地点头,念道:“若女娘戌时不归家,罚跪祠堂六个时辰,抄三遍《女诫》《内训》。”
滁州府要属规矩最多的,便是她们虞家了,四十条的家规,都是祖母立下的。虞家姊妹多,祖母也是出了名的严厉,若是去给祖母请安,她们姊妹绝对要约好一起,没人有胆子独自去的。
虞雪怜不等老太太发话,道:“祖母,孙女明日就去祠堂跪着。璇妹妹说的,我记下了。”
她语气温顺,不像老太太以为的那样任性,浑身长着刺,听不得旁人说她。
老太太危言正色地说:“好孩子,祖母不是有心要责罚你。如今你年纪渐长,祖母不管之前你父亲如何宠你疼你,以后我只要在镇国将军府一日,你便要规规矩矩地在闺阁读书刺绣。”
虞雪怜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很是一副听从老太太教导的样子,“孙女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祖母为了等我,一晚上未进食。今日是孙女有失妥当,即使受罚,也是应该的。”
凭老太太这几次抽查课业,虞雪怜大致摸清了祖母的脾性,祖母享受驯化小辈的过程,说严厉的话,立束缚的规矩。
且祖母吃软不吃硬,若与她作对,是件特别不讨好的事情。
任祖母如何刁钻刻薄,爹爹和母亲只得依着她的意思来。
老太太眨了眨眼皮,她这孙女倒沉得住气。认错认得快,领罚领得快,弄得她是无话可说了。
“你既知错,那此事就算过去了。明日让孙嬷嬷带你去祠堂罚跪,祖母责罚你,不过是想让你日后不要再犯错才是。”老太太平缓地说,“坐下用膳罢。”
虞雪怜松了口气,应了声好。
有老太太这番话,房里的人开始动碗筷。府邸用膳素来按着固定的时辰,今夜闹了这一出,也都没什么胃口,老太太喝了一碗粥,便说累了,由嬷嬷搀着去歇息。
早到了歇息的时辰。老太太走了,柳姨娘就领着儿女和贴身丫鬟回拢翠阁。
陈瑾生了一肚子气,对虞雪怜不理不睬的。
唯有虞牧依旧如常,他带虞雪怜出了厢房。
夜色仿佛是快燃尽芯子的蜡烛,映在地上的光忽暗忽明。
虞雪怜跟虞牧穿过游廊,他忽停下脚步,黑亮的双眸呆呆地看着虞雪怜,问道:“妹妹,你今天去城外买字帖了吗”
虞雪怜嗫嚅道:“大哥,今日是我倒霉,闷在闺阁那么多天,祖母不叫我去她房里用膳。单是这一次出府,却被她逮到了。”
虞牧抿了抿唇,妹妹答非所问,也是一种回答。
她今日不是去买字帖——但她确实去了城外,方才在祖母的厢房,他看到妹妹的裙摆沾有泥土。
虞牧长在军营,听觉嗅觉被练就地敏锐,妹妹爱干净,喜欢携带香囊。现在妹妹站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他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灶火味。
妹妹是去见了什么人,并进了那人家里的灶房。
虞牧遂想到南川昨天来府上,说妹妹莫名的古怪,在研究兵书。
南川用严肃认真的口吻告诉他,要当心盯着妹妹,观察她身边有没有异常的人或事。
虞牧默然陷入沉思,旋即道:“我送你回兰园。”接着往圆拱门的方向走。
他在军营一年半载回来一趟金陵城,知道的家事少之又少。然仅这一晚,妹妹拒婚临川侯府,在游船宴会上误吃药酒……跟妹妹有关的话他都格外注意,他认为柳姨娘所言和事实有偏颇,所以决定亲自问问妹妹。
在他眼里,妹妹的个子是高了,稚嫩的脸蛋随岁月递进成熟。但血脉相连,他是陪着妹妹一同长大的,记忆中那一声声“哥哥”,肉乎乎的手抱着他的胳膊,央求他去后花园捉蝴蝶。
在妹妹的口中,他是全天下无人能敌的哥哥。
从爬树、翻花绳、捉蝴蝶、到教她骑马射箭。那时妹妹已经十三岁了,少女有了心事和秘密,偶尔会调皮地打搅他练武,问他的不再是玩耍捉蝴蝶,而是一些他也似懂非懂的问题。
虞牧笨拙地尝试去解开妹妹的疑惑,可父亲安排他入军营,他解不开了。
他和妹妹相隔两地,只可通过家书对话。
虞牧一度很鄙夷自己,武功是父亲从小教给他的。除此以外,他找不到别的优势。
他反应迟缓,做事慢,写信慢,周围的同僚写半页纸,他只落笔写了两行。
这便是南川为什么喜欢逗妹妹玩,他和妹妹之间说过的话,议论过的事,南川都一清二楚。
他写得慢,南川聪明机灵,看不下去他慢吞吞地研墨润笔,便帮他写信了。重要的是,南川不爱写信给父母,隔两三个月才写一封。
后来,妹妹在书信中总是给他讲临川侯府,说侯夫人对她极好,要她嫁到临川侯府做小侯爷的娘子。
虞牧读了信,在军营外吹了一夜的风,他的妹妹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吗
直到天亮,他抬首望着初升的朝阳,心中仅一个想法,希望妹妹要嫁的男子,如这晨曦暖而热,照耀着妹妹。
第29章 祝贺
已是深夜,丁管家得令送袁丞出府。
正厅内,虞鸿翻看着留在桌上的字帖,可见写这字帖的先生有一双巧手,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他一个习武之人,品不了高雅的诗词歌赋,但眼睛不拙,分得清美和丑。
这本字帖便属于前者。
虞鸿合上字帖,字帖是美,他的心情却不美。
袁丞说,这本字帖是他陪着穗穗一起去城外的小镇买的,穗穗回来时忘拿了。
虞鸿念在袁丞是小辈,没给他难堪。袁丞口口声声说要跟穗穗断情,现在又像个情种似的来府上表现自己,想和穗穗重归于好。
穗穗更是有错,既说好不再与袁丞来往,怎么背地里偷偷见袁丞。
兰园和正厅之间隔了一个院子。虞鸿拿着字帖出了正厅,他疾步走着,毫无半点困意。
碰巧兄妹二人前脚刚进兰园,便碰到虞鸿。
“爹爹。”虞雪怜借着黯淡的月光去观察虞鸿,爹爹脸色惨淡,眉毛拧成一股绳。她给袁丞记了一笔账,然后说道:“爹爹,我向祖母认了错,明儿个去祠堂罚跪,女儿保证不会有下次。”
虞鸿怄气地说:“但愿不会有下次。”
“父亲,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虞牧问。
“你妹妹落在袁丞那儿的字帖。”虞鸿当着儿子的面,不好去指责闺女跟袁丞藕断丝连的事,只道:“嘉树,圣上准许延长你休沐的日子,这几天你帮为父看管穗穗,约束着她这爱玩的性子。”
嘉树是虞牧的表字,虞鸿夫妇对他的期望甚大,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字,望他如屹立不倒的岑天古树,不怕风吹雨打。
镇国将军府的子嗣绵薄,虞牧身为嫡长子,在外要守卫南郢疆土,随时要应对敌人。虞鸿嘴上说着大丈夫志存高远,拘泥在宅院和窝囊废有何异可自个儿的亲儿子,岂会不盼他平平安安。
虞牧听了父亲的交代,不假思索的说:“父亲莫要动气,我会看好穗穗。”
他原本要护着妹妹,临到关头,他改变了主意。
父亲手中拿着袁丞送来的字帖,身侧萦绕妹妹衣裳散出的灶火味,又或许他的情绪是被父亲所带动——虞牧也难以平静。
父亲生气是很应该的。
虞雪怜垂首帖耳,眼神注视着爹爹拿的字帖。
月光斜斜地照在虞鸿的身上,他的手指掐着字帖的边缘。虞雪怜顿时捏紧衣袖,袁丞送来的……是陆隽写的字帖。
虞雪怜前后练了不下五本的字帖,熟悉陆隽的手法。陆隽的字帖容易辨认,跟别的书斋小贩卖得不一样。他习惯把山水鸟鱼画在字帖的封皮做点缀。
她不愿相信爹爹手里拿的字帖是陆隽的。
爹爹母亲生气,她可以去哄。但眼下的情况牵扯到了陆隽,袁丞选在这个时辰送字帖,她的行踪近乎被他偷窥。
袁丞的举动是在挑衅她。
“字帖先交给你大哥放着。”虞鸿的脸色缓和过来,转手把字帖递给虞牧,他瞪着虞雪怜,道:“谅你这两天也不敢再任性妄为,你祖母责罚得正对,在祠堂老实给我反思,认真地想一想,自己都错在何处。”
“女儿知道了。”虞雪怜惆怅地抬眸,余光瞥见大哥捧着字帖在看。
于是她凑近虞牧,踮起脚。心随即彻底死了,这赫然是陆隽亲手写的字帖。
兰园的丫鬟端着盥洗的木盆下了台阶,小丫鬟的眼睛生得明亮,一打眼便瞅到虞鸿,走上前问好:“老爷,您来看夫人吗”
虞鸿道了声是,一脸庄严地往陈瑾的厢房走去。
“大公子。”小丫鬟被陈瑾教养的圆滑自信,接着向虞雪怜笑道:“娘子,夫人方才吩咐奴婢留意着,若娘子回了兰园,让奴婢告诉你,娘子要早点歇息。等明儿卯时到夫人房里用膳,再去老太太那儿请安领罚。”
虞雪怜说:“我这就回厢房沐浴歇息,你替我给母亲传句话。母亲的咳嗽刚治好,万不能带着气入眠,母亲若气不过,怎么罚我都好,女儿绝无怨言。”
小丫鬟点点头,道:“奴婢记着娘子的话了。奴婢多一句嘴,这会儿夫人不大生气了,她还问嬷嬷,说娘子要跪六个时辰,府邸可有软垫给娘子用,不然娘子的腿肯定要发麻发疼。”
天际的星星分布疏远,弯月清淡的灰暗。不论这一夜如何闹腾,府邸各个院落算是安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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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光映在窗台,小小的草屋此刻热闹非凡。
堂屋的木桌放满了吃酒的菜,三五个穿衙门官服的青年男子举起瓷碗,道:“吴大人,陆公子,兄弟几个敬二位云路鹏程,一展宏图!”
他们爽快地饮掉整碗酒,擦了擦下巴,“老爷说了,这花坞村的刁民是要整治,慈溪镇的那群恶霸也要收拾。我们奉命办事,在慈溪镇要住上半个月,陆公子若遇刁民欺负,来慈溪镇说一声便是。”
陆隽今晚能推的酒尽量推了,他不喜酒水辛辣的味道,亦极少饮酒。
“有几位大人在,村民吓破了胆,不会来找陆某的麻烦。”陆隽的面容并无醉意,不冷不热地回敬着衙门的人。
有个喝醉的男子咕噜着只顾吃酒,细长脸,青胡须,模样有些像马,尤其是鼻子,说话时呼哧呼哧的。
他道:“陆公子这是折煞我们啊,我们是衙门当差的,全听老爷调遣,哪有胆子称是大人。您是咱慈溪镇,不,南郢明年的新科状元,哥几个要护您周全,才不辱老爷的嘱托。”
陆隽低眉说:“陆某一介平民,诸位今日不辞辛苦为陆某解决难题,不胜感激。”
官差的领头忙摆手道:“陆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陆隽送虞穗下山回来,这些衙门的官差便站在院里了。
官差的领头见了陆隽,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说他们是受衙门老爷的指令,来花坞村查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