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怜提了食盒过来。
这两日来镇国将军府的亲戚,大多是从江南坐船至金陵,带了四篓肥腴的活鲤鱼,拢共三十余条。除此以外,还有新鲜的海错,乌参、青虾、牡蛎。
母亲说鲤鱼蒸着吃鲜嫩,健脾补脑,且是松江的鲤鱼,味道自然要比金陵的特别。只三十余条活鱼和成筐的青虾乌参放在府邸,也吃不完的,便让她吩咐小厮给温昭姊妹送去。
于是,她思忖着让厨娘蒸了两条鲤鱼,又用竹篓把几种海错装进去。
虞雪怜先去的尚书府,后到陆府送食盒。
“陆大人,这是府邸厨娘现蒸的。”虞雪怜拿筷子挑起一块鱼肉,放在陆隽的碗里,“你平日要两边忙,鱼肉,乌参,都是补脑健体,吃了对身子好。”
食案布着虞雪怜带来的鲜味,观言嗅了两下就馋得不行。
虞雪怜问过郑管家,陆隽每日的膳食是两道素菜和一碗粥。小厨房偶尔想掺点油水进去,但怕陆隽吃不惯,所以变着花样的炒素菜。
陆隽虽不是少年,可正处于劳神费力的阶段。若是不沾一点荤腥,身体便会慢慢的垮掉。
“今日雨大,虞姑娘不值当冒雨来给陆某送这些。”陆隽注视着虞雪怜,眼眸清澈。
她给他的东西已然太多,吃的,穿的,丝帕、香囊,教他骑马——从前他无法推测她为何接近他,一身清贫,欠着债务,他没有什么能报答她的。
而与之带给她的,却是接二连三的逾越和冒犯,以及横生窜长的贪婪,贪婪地想要娶她为妻。
她的父亲是镇国将军。
即便他考了状元,他和她之间仍差的很远,七品的官员,如何娶得镇国将军的嫡女。
正因陆隽清楚相差甚远,他想抓住每一个向上攀升的机会。
他本也不是要像爹娘那样活着,一辈子伏低做小,吃苦耐劳。
虞雪怜笑道:“陆大人和我客气什么我在闺阁闲来无事,纵使明天不下雨,可陆大人就要去宫里了。这一日陆大人休沐,哪怕刮风打雷,也拦不住我,除非陆大人不想让我来。”
女子语气坚定,到了最后一句,却带了点娇俏。
陆隽动筷,吃了鱼肉,咀嚼咽下。
他做官以后,没有改变吃饭仅是满足饱腹的观念,让小厨房按简单的来,不必花哨。
有虞穗在,吃饭成了不只是饱腹的事情。
老太太的病情加重,府邸紧绷着一根弦。
虞牧从军营回来,每日和虞雪怜去老太太的房里。兄妹二人陪祖母说话,哄祖母服药。
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她坐在榻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虞牧。
“孙儿,你听祖母的,早些议亲罢。”老太太自始至终记挂着小辈的婚事,“祖母要老了,不要等祖母入了棺材,你和怜娘的婚事还没有音信。”
虞牧一切顺着老太太,他迟缓的说:“祖母,我答应了母亲,后日去见国公府的兰娘。”
老太太痴笑道:“好,好孩子,若能趁此把婚事定了,你母亲高兴,祖母也高兴。”
“你见了兰娘,要主动点,要懂得照顾人家,不能木讷着一张脸。”
虞牧一一应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虞牧不抵触母亲让他议亲,他手下的士兵都已娶妻生子,每每听他们想念家中娘子,他会驻足聆听。
娶妻似乎是件能让所有人高兴的事。
“怜娘要是如你一样听话,这会儿孩子应该有两岁了。”老太太咋舌道,“你要劝劝她,否则好郎君让人挑走了,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枣。嫁错郎君,她呀,要哭鼻子的。”
虞牧对妹妹的婚事,要比自己更在意。
妹妹绝不能嫁错郎君。
兰园,那只狸猫的肚皮吃得圆滚滚,撒欢儿地追着小丫鬟。
住在府邸的亲戚们走了一大半。虞浅浅让小丫鬟搬了一张摇椅放在院里,喊虞雪怜下阁楼陪她玩。
虞浅浅说着今日的见闻:“表姐,高淳老街的客栈住着两个特别彪悍的男人,说是从北凉来的。”
先帝在世,南郢和北凉的战火不断,是虞鸿带兵杀出一条血路,逼退北凉的骑军。
景元帝登基,北凉对南郢虎视眈眈,可他们没有将领能够开拓疆土。
虞雪怜问:“他们住在高淳老街,是要做什么”
提起北凉,虞雪怜便想起锦衣卫包围镇国将军府的那天,他们拿着缉拿爹爹的圣旨,说爹爹勾结北凉世子,意图谋反。
虞浅浅嫌弃的说:“他们长得粗糙丑陋,一上街就有百姓能瞧见他们,估计是来金陵玩的。卉姐姐说,北凉人住在寒漠土区,一睁眼便是飞天的沙粒,没有金陵住着舒服。”
虞雪怜缄默不语,北凉人千里迢迢地来金陵,若单纯是来玩,值得让人谢天谢地。
她立刻起身,准备去找爹爹。
上辈子,北凉世子暗里派人找过爹爹,不惜掷千金,分军权来策反镇国将军府。
此事是她进了教坊司才知晓。
虞雪怜快步虞鸿的书房,小厮却道有人给老爷递了帖子,今儿清早便出府了。
“可知是哪个府邸递的帖子”
“娘子,那帖子有些古怪。既不写明府邸,也没写是宴会还是旁的什么,只写了让老爷去高淳老街的客栈相见。”
小厮的一席话,使得虞雪怜出了一身冷汗。
她让小厮把那帖子拿给她看,旋即备马车赶去高淳老街。
马夫焦急地扬鞭,幸而今日路上的人群并不拥挤。
金盏看娘子满脸愁容,问道:“娘子,是出何事了”
虞雪怜掀着帘子探路,说:“来历不明的帖子,万一是歹人,爹爹岂不是危险了。”
她声音在颤,发髻上的簪子摇摇欲坠。
“娘子是不是多虑了”金盏宽慰道,“老爷结交的武将不讲究规矩,随便写了帖子就递给老爷。若是歹人,老爷的武功不是白练的,指定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过惯了安稳的日子,诸如毛贼、歹人这等恶徒,仿佛在世间是罕见的。
“不。”虞雪怜笃定地说,“不是我多虑。”
她暂时思考不了如何向金盏道明她的忧患。
浅浅说的北凉人住在高淳老街,那帖子写的也是此处,为何这般巧
马车骤然停下。
虞鸿着常服,而陆隽着官袍,如一座让人觉得稳固的山峦。
两人不紧不慢地在路边行走。
“陆隽,你往后不用看那些死小子的脸色。他们哪,欺软怕硬的。”虞鸿负手,说道,“杨阁老既认你做学生了,你踏实做自个儿的就是了。”
说来奇怪,在朝廷这么些年,虞鸿也见过身世凄惨的官员,他们谨慎,卖力,从不偷懒。
矜矜业业半辈子,陛下都不见得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如今杨阁老认陆隽做学生,引得其他年轻朝臣嫉妒,处处给陆隽使绊子。
他今日到高淳老街来,没见到给他递帖子的人,倒是碰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朝臣。
陆隽却也不容易,无父无母,独自走官路。
因才华受人赏识,还要受排挤,忒是委屈。
陆隽带有歉意地说:“下官今日耽误虞将军了。”
虞鸿摆手道:“谈何耽误,横竖我今日闲着无事,顺手替江丰茂他们收拾那群小子。”
女娘下了马车,提裙奔向他们。
第81章 刻意
秋意正浓,女娘穿一件鹅黄交领短衫,圆领比甲,她一心急着出府,顾不得拿披风。
金盏在后边跟着,看老爷和陆大人相谈甚欢,松了口气。
娘子算是虚惊一场。
虞鸿在外是一副严父的模样,他皱着眉头,说道:“不在府邸陪你祖母,到外边乱转悠什么”
虞雪怜撇唇道:“爹爹收了不知来路的帖子,女儿担忧,才坐马车来找爹爹。”
她有礼貌地向陆隽福身,微微笑着。
像是初见他似的。
虞鸿道:“那帖子是没个来路。”
说来女儿是操心他,南郢最近涌进不少北凉的探子。他在府邸和夫人说过一嘴,城里不安全,莫要让府邸的女娘郎君到外闲逛。
“爹爹是想看看,这人是何来头,不过客栈里也没见着人。”虞鸿笑道,“只落得咱们父女俩白跑一趟。”
虞雪怜觉得怪异,但没再问什么,上前挽起虞鸿的胳膊,道:“爹爹跟女儿回府吧。”
虞鸿欣慰女儿长大懂事了,和陆隽简短的说了两句话,就坐着马车回府。
陆隽望着马车消失在尽头,凝睇许久,方转身离去。
……
东宫。
陆隽照常讲完了课,他对出宫的路已熟稔,便不用让人为他引路。
服侍李洲读书的小宦官跪在书案旁,夹着墨条研墨。
“瑞儿,你皇爷爷明日要来东宫。陆老师这个月教你读的书,今夜母妃跟你再温习一遍。”
姚晞很重视李洲的课业,她把精力全放在这处。
虽也心疼自己的孩子整日伏案写字,但在这宫里,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着东宫,若是懈怠懒惰,如何去讨陛下的宠爱呢。
李洲停笔,黑亮的圆眸闪烁,仅一瞬,又失落的发暗,“母妃,过去一个月了,皇爷爷每回说明日要来,结果一次都没来。”
姚晞听出李洲的沮丧,俯身摸了摸他的脸,说:“瑞儿,母妃知道你盼着皇爷爷来东宫。陆老师昨日怎么教你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这才哪儿到哪儿,皇爷爷要上朝,批阅奏章,连皇后娘娘想见他一面,也是要等的。”
她柔声笑道:“皇爷爷心里在意的便是你的功课,倘若明日他来了,瑞儿答不出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