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是了,难怪他刚刚唤的是“爱妃”两字,而非她的名字。
稚陵心中微微一涩,只是苦于不能把真相说出,以免形象不保,可这会儿被他这么揣测行径,实觉冤枉。她难得有了几分脾气,从他怀里下来。
刚刚被他揉弄得软了身子,下了地一踉跄,不小心撑了一把他的肩膀,肩膀宽阔结实,即墨浔的目光微冷,仿佛在说,她竟真的下来了。
那视线跟着看她抱起了琴,不忘把那只小灰鸟搁在琴上,向他微微颔首,当真转头要下楼。
天水青蝉翼纱的宫裙翩跹轻盈,拂过地上尘埃,即墨浔在原地坐着,没想到她的确如此听话,不由叫她道:“回来。”
稚陵刚迈出一级台阶,就听到声音,只得停下来,却也只回过身,站在木扶手处,垂着眼睛,发髻微乱,簪的钗子歪了些,摇摇欲坠,疑心是刚刚在他怀里蹭的。
“准备到哪去?”
这话问得可稀奇,稚陵微微抬眼,即墨浔在那破旧软榻上坐着,尊贵俊美,与这四周破敝环境,有一些格格不入。
他眉目冷冽,一手搭在小案上,模样肆意。
稚陵想,她自然是到楼下去,他不让她呆这儿,楼下也不让呆了么?她虽有勾引他的前科,但这回,委实是冤枉了她。
只是他忌讳别人献媚取宠,所以现在这么不高兴。她一时不晓得怎么哄他高兴,想来她只要不出现,过一会儿,他可能自己就高兴了。
她低声答道:“臣妾下楼去。”
即墨浔听了,那双眉皱了皱,却冷笑了声:“爱妃吊朕的胃口,吊了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就叫人不耐烦。……既然做了,怎不承认?难道前几回,朕听到的琴音,不是你?”
稚陵微微诧异:“臣妾……”她只好垂头认下,“是臣妾。”
他手指点了点小案,示意她过来,稚陵抱着琴,缓步上前,把琴重新放在案上。那只雌雉鸟也跟着颠了一颠,稚陵连忙小心地把它抱到一边。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迟疑着开口:“但臣妾没有想着吊陛下的胃口。”
即墨浔当然不相信她的解释。
他只说:“既然苦练了,闲来无事,爱妃弹一首曲子给朕听听罢。”
他目光掠过她的脸上,稚陵心里不知作何想,只好宽慰自己,好歹苦心练的曲子派上用场了。
她跪坐琴前,从开头弹起来。
琴音幽幽响起。
低抑哀沉,宛转凄凉。
塔外,大雨萧瑟,蓦地闪电划破天穹,叫晦暗室中亮了一瞬,紧接着,轰隆春雷滚滚而来。
即便外头雷雨交加,雨声激荡,雷声轰鸣,她却半点没有被雷雨声惊扰,琴声行云流水。
近前那只雉鸟却不知为什么,使劲儿扑腾着,发出哀鸣。
稚陵猜测,难道鸟儿通灵,晓得她弹的这支曲子的典故,也与雉鸟相关,所以被琴曲打动……?这样说来,她也能与那个街头卖艺的琴师的水平相较一二了么?她心中自嘲地想了想,怕是不能,那人是为了重病的妻子典琴卖艺,而她……她只是为了讨好她的丈夫罢了。
她一面回忆着谱子,一面分神想着,等弹完这支《雉朝飞》,她以后都不会再弹了——也不会再弹琴了。
琴声和雨声交迭,她专注时,即墨浔注视她的眼神却蓦然变得幽深。
他又不是傻子,这开头的一段,月前,他陪着长公主散步散到了雪竹林时,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前几日他还真当是顾以晴在那儿哀怜自伤,弹起此曲。
召了顾以晴过来弹琴,昨日问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她说是……《捣衣》。叫她弹,她又说不会。
等稚陵弹毕,只见那只灰色雉鸟乌黑的圆眼里仿佛沁泪一般哀伤,受伤的翅膀却还在费力扑腾着,要扑到她身上来。
稚陵只得抱起它,见包扎的纱布浸湿血迹,心疼不已,便准备低头重新撕下一截裙摆给它包扎。
即墨浔的嗓音蓦然响起:“这曲子叫什么?”
她抬眼,即墨浔狭长双眼幽幽地注视她,那视线和先前带着些许冷漠不同,幽深莫测,像能洞穿了她。
稚陵说:“元旦日,长公主所提起的《雉朝飞》。”
不是《捣衣》。
她低头扯下纱布,一不小心没收着力,裙子给扯坏了。
她没顾得上,忙着给小鸟重新包扎。她其实不擅长给小动物包扎伤口,若不是因为前些年在军中,即墨浔三天两头负伤,她才跟军医学着包扎。以往爹爹和哥哥也没有他那样,频频受伤。
包扎好了,她轻轻放下小鸟,但杵在原地,就只好低头,心里祈祷着雨快些停。
可上天分毫没有听到她的祈祷,雨势愈发的急,雷声愈发的响。
她低着头,所以没看到即墨浔眼中闪了闪,那幽深的目光,几乎转瞬,却成了一抹怜惜。
他又向她勾了勾手,稚陵这回警醒着,小步挪到他的跟前,却离得有些距离,不至于他伸手就能把她扯进怀中。
可她刚停下脚步,即墨浔幽幽地问:“朕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稚陵脸色一阵一阵白,觉得他今日格外喜怒无常。这话,还有些言外之意。
她只好又靠近了一步,他坐直了身,拍拍他的膝头:“坐这。”
稚陵愕然抬眸,反应过来时,已坐在他膝上,被揽在炽热怀抱中。
他的手背青筋毕现,修长有力,箍着她的腰身,缓缓上移。
他温柔捧住她的双颊,逼得她只能与他四目相对。
这时候,她才看到他神色柔和下来,眉梢眼角,含着些愧疚的怜惜心疼。
他的双眼漆黑深湛,纤长黑睫投下阴影来,他轻声问,嗓音微哑低沉,像被擦拭模糊了墨痕:“为什么躲朕?朕让你害怕?”
离得近,堪称完美的一张脸近在寸厘,叫稚陵恍惚想起,大夏朝坊间传说,先帝的萧贵妃是世间绝色,仙女下凡般的人物。她没见过萧贵妃,但见过先帝,先帝容貌平平,——她从即墨浔这张脸上就看得出,萧贵妃一定倾国倾城。
所以倾国倾城的萧贵妃,她的儿子,也长得这般摄人心魄。
她失神时,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探到她的唇畔,她一开口就不小心碰到这手指尖,顷刻他的眸光又暗了暗。
春雷滚滚,她没处可避,没处可逃,更不知再找什么理由搪塞他的询问。大约是她这番踌躇又让他不满,那双漂亮的凤眼一凛,紧接着,他的面庞靠得更近,呼吸一浪一浪覆在鼻尖。
他逼近她,越逼近,她心中越是跳得厉害,铮铮一声,她的后腰已被压到琴面上,她慌忙说:“陛下,琴——琴要压坏了。”
他唇角却弯了弯,嗓音仍旧低哑:“回答朕。少顾左右而言他。”
哪怕那只小灰鸟急得上蹿下跳,啾啾乱叫,他分毫不理会,也不许稚陵理会。
琴要压坏了,稚陵心疼好琴,勉强撑着力气,只得双手死死环着他的腰,免得自身重量压坏了它,却还是惹得琴弦低响,她小声说:“臣妾是因为……曲子没有练好,弹得不好听,怕,怕被人听到,所以在僻静处练曲子。”
这理由简直叫他气笑了,低哑的嗓音落在她耳边:“哦,所以为了这个,你三番两次躲着朕,是不是?朕就说怎么近前一看就没人了,阖宫上下,还有谁敢见了朕就走的?”
他仍压着她,这回是直接把她压倒琴上,铺天盖地的吻如这场大雨般密密匝匝落下来。
他吻了吻她殷红的唇,细白的脸颊,连脸上一颗小小的痣也吻了又吻,爱不释手。
稚陵还挂心着身下的琴,低声连连道:“陛下,琴,……”
“琴坏了朕再赏赐你几张。”他两手捧着她的脸,覆在稚陵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或许也是吻的。
他回想起那个雪天,在落雪的静谧竹林中,远远儿望见个乌鬟鹤氅的姑娘在萧瑟寒冷的野亭里练琴。那时候,她还弹得不够好,断断续续的,可能有些气馁,干脆趴倒在琴上叹气。率真又可爱。
琴也像现在被她这么压着一样,铮铮七弦齐发出响声来。
他那时怎么没想到是稚陵。
他鲜少见到她的这一面。印象中,她一直乖顺听话,对外是端庄贤惠,守礼守矩,凡是在人前的礼仪,从来挑不出一丝错处。
所以他想象不出她会有遇到小小困难而直叹气的一面。
他早应该想到,只她如此记挂着他的话,连他随口一说想听那支曲子,立即躲着人巴巴儿地练起来。
她又生怕他在她练好之前发现了,所以……躲着他。
怪不得看着顾以晴怎么也不像。果然不是她。
他又想,若今日这只鸟没叫出声,他要何时——何时才发现真相?
顾以晴蒙骗了他;她竟跟着也蒙骗他。
一想到这些时日,他错认了人,刚刚还又误会她,他眼中心疼之色益发深,轻轻地又吻了吻她的唇瓣,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完人,朕小时候学剑,也做不到看一遍就会了。朕的稚陵已经足够好了。而且……”
他顿了顿,再次吻了吻她的嘴唇,含着唇瓣,呢喃不清的音调落在耳中:“而且可爱。”
她听得心旌摇曳,却又心头酸楚,含糊不清说:“就算真是顾美人,也没什么两样吧。”
即墨浔神色微变,稚陵意识到说错了话,从献媚取宠的忌讳犯到了争风吃醋的忌讳,她咬了咬唇瓣,目光低垂,心想着,算了,犯就犯了,这话她已经闷了很多日,都要闷发霉了。
即墨浔和她对视片刻,稚陵正当他要生气了,谁知他的神色自个儿缓下来,轻轻扳起她下巴,迫得她只能仰着脸,把嘴唇送到他唇边去,被他轻咬了一口,含笑说:“朕可没像这么对她过。”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下挪,沿着刚刚她撕下布条包扎小鸟的那条裂痕,用力一撕,这条天水青的纱裙顷刻撕成两片儿。
他抬手解了她的狐裘,垫在身下,怕磕碰到她。
窗外大雨瓢泼,不知雨声能不能遮掩他们的声音,稚陵被他扶着肩膀狠狠吻了好一会儿后,他身子伏在她身上,喉结恰对着她的脸,只要侧过脸,就能吻到。
她轻轻吻了吻那滚动着的凸起的喉结,身上的男人一僵,旋即,狂风密雨般发起狠地吻着她颈子,吻一阵,便剧烈地喘息一阵,再吻。
她委实受不住了,直求饶:“陛下……陛下……”
她扭着身子想躲,不知怎么,觉得他今日分外厉害些,难道是因为,现在是白日,而且不在寝宫里,吻她有别样的新鲜?还是因为他这些时日憋坏了?
他以前,很能憋的。想到这里,稚陵不禁莞尔一笑,却被他狠狠吻得笑不出了。
她实在不知怎么让男人快些结束,越求饶,他越有狠劲儿,身下狐裘已浸湿了汗水,——即墨浔像是三月不见荤腥的饿狼。
她被吻得脑袋空空。
“喜欢么?”
“……喜欢。”
“……”她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始终紧绷,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她喘着气,好容易寻到一个间隙,忙不迭求饶:“哥哥,饶了我吧……。”
即墨浔从没听过她喊他哥哥过,一瞬间气血下涌,愣了愣,戛然而止。
终于结束,稚陵魂飞天外,好容易回来,望见一地都是她裙子的碎片。
那只鸟一直在上蹿下跳,等他们分开,忙不迭跳到稚陵的腿边,又跳到她胳膊上。
即墨浔皱眉问:“这只丑鸟从哪里来的?”
雌雉鸟啾啾直叫,似表不满,稚陵寻思,说它丑就太过分了,抿了抿唇,老实交代:“刚刚在树下捡到的……”
他大抵是想缓和些尴尬,唇角翘了翘:“怪丑的。”
稚陵已累得没什么力气,偏偏雨还没有停。
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她有点儿饿,轻轻抚了抚肚子,动作落在即墨浔的眼中,他的目光一深:“不如把它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