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是邓柳儿准备的。白拂英没心思准备这些,不过别人要是准备好了,她也不会拒绝。
“走吧。”
走出夜方殿,就能感受到秋天清爽的风。白拂英将头发捋到耳后,朝着玄云主山的方向飞去。
时辰还早,她并不着急,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上主山的山阶。
这条路比较偏僻荒凉,很少有弟子选择从这里上山。
不过,这是白拂英以前最喜欢的路。
这条路她走了太多年,连哪里的石阶有条裂缝、哪里的树上有个鸟巢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从前她上山的脚步永远是轻盈的、快速的。
而现在,她的脚步却变得极为缓慢,一步一个脚印,如同最后一次走这条山路一般慎重,像是在与这条路做一次最后的道别。
邓柳儿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同时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因为路比较偏,所以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走在山中,只能听到清脆的鸟鸣。
走到半山腰处,山路突然变得平坦了很多,面前也多出了一片竹林。
视线穿过竹林的缝隙,能隐隐约约见到一座小小的竹屋。竹屋前的藤椅上,坐着一位老人。
白拂英顿住了脚步。
那名老人从藤椅上坐直身体,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对,半晌,他才喃喃道:“是你……”
白拂英道:“孟长老别来无恙?”
她的话中没有讥诮意味,只是轻柔地问了一声好。
白拂英对玄云抱有恶意,但她对这位老人,却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到了现在,她还一如既往地尊敬他。
他姓孟,是玄云主山的守山长老。
白拂英从前常走这条路,因此与孟长老很是熟悉,他也教了她不少东西,是她最敬重的长辈。
当年她被诬陷,只有孟长老信任她,再三替她求情。
可惜的是,太多人都想息事宁人,而孟长老不是实权长老,他的话没那么有分量。
听到白拂英的话,孟长老长叹一声:“没什么好不好的,像以前一样,守着这座山罢了。”
只不过,再也没有一个小弟子经常走这条路和他说话罢了。
“你在太荒过得怎么样?”
邓柳儿自知两人要叙旧,于是很有眼色地去了竹林里稍远些的地方。竹屋前就只剩下白拂英和孟长老两人。
白拂英简短地回答道:“尚可。”
简单的回答,没有多余的形容。
孟长老知道,她与自己生分了。
毕竟,她以前可是连手上被树叶划了个小口子,都要找人倾诉一番的性格。
这种生分并非她刻意为之,而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可就是自然而然的疏远,才让人觉得格外痛心。
孟长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谢眠玉和叶梦蓁。确实,他们欠你太多,你报复他们也是应该。”
白拂英静静地听着,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可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孟长老突然对她行了个大礼,深吸一口气,“你的修为高了,地位也高了。我这把老骨头挡不住你,但看在我的情分上,能否放过玄云?”
白拂英被送上流放太荒的飞舟的那日,他去看过她。
当时她修为全无,遍体鳞伤,却露出如同困兽一般满是戾气与仇恨的眼神。
那眼神足够将一个人扭曲,他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他承认,他害怕了,退缩了。他也知道,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那么一两个人。
她恨所有人。
恨主谋,恨帮凶,也恨那些沉默的刽子手,恨那些冷眼旁观,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那种恨意难以用语言描述。也许憎恨就像是瘟疫,不断堆积、不断蔓延,终有一天会将玄云吞噬。
可玄云有罪有应得的人,也有无辜的人。有些人什么都没做。
他知道,若自己说出这句话,白拂英和他那点情分也就岌岌可危了。但他不得不说,也不能不说。
“放过玄云吧。玄云太大了,有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并没有参与当初的事,放逐你的决定也不是他们下的,和他们无关。”
白拂英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渐渐变冷了。
她侧过身,不再去看这位自己曾经十分敬重的长辈。
她拒绝道:“不可能。”
这三个字似乎压垮了孟长老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让他的脊背彻底垮了下来。
“如果你只想说这些,那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白拂英把手放在剑柄上,绣了金线的衣摆拂过地上刚冒出尖角的竹笋。
“当初加害我的是整个玄云,现在我要报复的,也是整个玄云。不要劝我了。”
白拂英拍了拍手,邓柳儿从另一边的竹林里走了出来。
刚一来到附近,她就注意到了竹屋边上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邓柳儿瞄了一眼面色颓败的孟长老,又看了眼神情冷淡的白拂英,就知道这两人定是发生什么不快了。
玄云的人,真是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不由得腹诽道。
中洲的人呢,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心存幻想。明明自己心里清楚,好事发生的概率小得不行,却偏偏喜欢自我麻痹。
太荒的人就不一样了。太荒修士做事,从来都是做最坏的打算的。
邓柳儿心里想着,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异样。她低眉顺眼地跟在白拂英身后,不发一言,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
白拂英看着孟长老,似乎要再说些什么。孟长老似有所感,挣扎着,不想让她说出那句话。
“白拂英,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白拂英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会彻底毁掉玄云,让它被中洲除名,永远消失在修真界的历史上。”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然而听到她话的两人均是心神震动,一时间竟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毁掉玄云,让玄云被中洲除名?
换作旁人,即便说了这话,恐怕也会被人当成吹牛,多半要引来一阵哄笑。
可白拂英……
没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她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胆量。
一个人若是有实力和胆量,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她做不了的。
她……真的执意如此吗?
良久,孟长老才刚反应过来一般,猛然抬起头。一阵轻风从竹林中划过,带着萧瑟的风声,而面前的小路上,早已空无一人。
“城主……”
两人穿过竹林,继续向上走。一直走了老远,邓柳儿才讷讷地叫了白拂英一声。
“什么事?”
“您真的要让玄云被中洲除名吗?”
白拂英拧了拧眉头,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脸上露出一种冷峻的笑容:“怎么,你也想劝阻我?”
虽说白拂英平时就一直是这么个冷漠的模样,但邓柳儿知道,这次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白拂英当然不高兴。
其实对孟长老的选择,她早有预料。
不过就算如此,当他真的选择站在玄云那边,利用自己与她曾经的感情劝她放弃复仇的时候,她心中还是生出一种不满来。
想到曾经与她亲如姐妹的宁纯,再想到这位对她颇有关照的长辈……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但当她和玄云分别被放在天秤的两端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后者。
因为玄云人多?还是因为她势单力薄,所以就应当选择退让?
可她一个人的恨意再多,分散到玄云每个人身上,也只剩雪花大的、不痛不痒的一小片。
而玄云对她的恶意再少,一人一句话,堆到一个人身上,也足以毁灭一个人的一生。
“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邓柳儿见她面有不悦,连忙补救道,“城主,毁灭玄云倒算不得什么,但是被中洲除名……”
白拂英挑了挑眉,等她继续向下说。
“众所周知,只有被判定与邪修勾结、同流合污的宗门,才会被中洲除名呀。”
且中洲对这种针对宗门的罪行判定极其严格,只有像江家那样,有明确证据、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才会被除名。
而江家被除名也是因为江家大部分人都死了。要是有主支活着,那还有得调查呢。
而玄云,做的事虽然不地道,但还是不能和江家相提并论的。让玄云被中洲除名,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并不现实。
“无辜的人能被污蔑成邪修,清白的宗门自然也能被中洲除名。”
白拂英掀了掀眼皮,继续向前走。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并不着急。继续走吧,别误了时辰。”
她可不想错过这场重要的审判。
“还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