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莉莉这次也是先找肖老师给看过再投的稿。

　　肖老师读完了稿子，笑呵呵的在稿纸最后写了一个“推荐人：肖青”，连推荐语都没有，一边把稿纸递给钱莉莉，一边说：“你的立意很有深度，用词造句也很老辣，比我写得都好，我都没什么可说的了。往后你想投就投，不用来找我，他们出版社对你熟悉了之后，过稿率会更高，稿费也会给你涨涨。”

　　果然不出肖老师所料，很快钱莉莉又被老秦叫到办公室，拿到了一张三十五块钱的汇款单。

　　这次她的文章跟之前的篇幅差不多，但是千字稿费已经涨到了三十块，整整翻了一倍！她出了秦老师的办公室就跳了两下，这才脚步轻快的回教室。

　　尝到了这个甜头，钱莉莉连续写了好几篇文章，除了继续投给《青河文学》之外，她还试着往后来特别出名的少女杂志《溪风》投了一篇短篇小说。

　　经过了第二次模拟考试之后，从老师到同学们都更加紧张了。空气里弥漫着厉兵秣马的味道，而钱莉莉却松弛了下来。

　　不是她不用功，而是这一次她考到了年级第一名，这给了她很大的信心，考上县重点高中一中已经是非常有把握的事情了。

　　这次回家，她被钱钢问起学习的事情，并没隐瞒，只是也没有说得太清楚：“我两次模拟考试都考了前三名，秦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高中。”

　　这些就足以让钱钢欢喜不已。他笑着点头：“那就好，你好好学习，割完麦子就该考试了吧？今年我多卖点，给你攒学费，地边上那一排杨树也能杀两棵，够你上学的！”

　　钱莉莉很惊讶。

　　地头的杨树可是钱钢的宝贝，一直留着长年份，等将来卖几万块钱，好给钱成才娶媳妇用的。后来确实是卖掉了，给钱成才买房子用，她到死也没分到一分钱，还把自己攒下的辛苦钱也填了进去，才帮着凑齐了首付。

　　看来，在爸爸眼里，考高中上大学光宗耀祖还是很重要的。她前世考了个师专，只能说是给家里减轻了负担，没有带来多少体面，尤其是后来村里陆续出了许多大学生，她就格外平庸了，自然得不到钱钢的另眼相看。

　　“还没考呢，就算现在考头名又有啥用？等考上了再说吧！上个高中能用那么多钱？那些树不得留着以后……吗？”刘秀云却泼了一盆冷水。

　　钱莉莉神色复杂，慢慢的说：“妈说得对，还没考呢，想那些太远了。成才也快期末考试了，你们还得盯着他复习呢。”

　　“我们哪有那个闲功夫，让他自己学吧！”刘秀云翻个白眼，“我看着上学就是个无底洞，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

　　钱莉莉没有接话。这次回家，家里一切照旧，没什么特别的事，她也不想横生枝节。带好了口粮，她就回到了学校。

　　这回不年不节的，刘秀云又心疼接下来的高中学费，所以只给她带了煎饼、咸菜和麦子，又在钱钢的一再催促下不情不愿的给了她十块钱。

　　钱莉莉知道家里也确实没什么钱，可是如果不要，她怕引起怀疑，这样她身上的那三十多块钱就该暴露了，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在中考倒计时只有十几天的时候，她一连收到了三张汇款单，加起来居然有三百多块钱！

　　这下子就连秦老师都认真了。他琢磨了半天才跟钱莉莉谈话：“我看你这个写作还真挺像回事的，等你上了高中，可以考虑上个文科，将来走写作这条路，不过现在，也没有几天就中考了，还是要以考试为重。”

　　钱莉莉心中自有计较，靠写作挣钱可是太虚无缥缈了，她可不会走上全职作者这条路。当然，她没有反驳秦老师的一番好意，点点头答应：“秦老师，我已经不写了，生活费够了，现在就专心备考。”

　　秦老师满意极了，决定再去敲打敲打那些不够踏实的聪明孩子，比如王辉，比如陈旭。

　　这次中考，提前进行的是体育考试。经过王辉的宣传和秦老师的鞭策，他们全班都在“往死里练”，所以二十分的体育分，有相当一部分人全部拿到了，比如钱莉莉和陈旭。就算是不太上进的王辉，也拿到了十七分，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考试时间了。

　　钱莉莉的状态一直不错，直到最后一场考完，她脚下踉跄，在考场外摔了个大跟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潜意识里始终是绷着一根弦的。

　　但是，她心里有数，这次发挥得很稳定，重生五个月来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果然，她在家里干了半个多月农活之后，村书记的媳妇亲自上她们家来叫她：“莉莉！快去接电话，你们老师打来的，说你考了第一名呢！”

第8章 二叔上门

　　钱莉莉顾不上刘秀云的问话，说了一句“谢谢婶子”，拔腿就往村书记家里跑。

　　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拿起电话听筒，就听见秦老师带笑的大嗓门：“钱莉莉！你是不是没查成绩？我念念你听啊，语文112，数学120，英语118，小科综合60，体育20，总分430！”那股兴奋喜悦，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得到，就连一直在一边坐着的村书记都瞪大了眼睛。

　　钱莉莉虽然知道自己应该会考得很好，但也没想到分数这么高，满分才440，她只差了十分。她也笑起来，回答道：“记住了，秦老师，谢谢您！让您还花钱了。”这种查分数的声讯电话的资费是单独计算的，没记错的话打一次就要两三块钱呢。

　　“没有！你不知道吧，你这个分数，不是咱县第一名，那可是咱们全市第一！县里都下来喜报啦！”秦老师笑着说，“这也就是你家远，要不然真想叫你来看看，咱们可是头一回啊！”说着说着，他就拔高了嗓门，像是要喊出来。

　　钱莉莉当然高兴，再一次谢过秦老师，才挂断了电话。

　　好在她不是真正的十五岁，面对着村书记炯炯的目光，她淡定的道了谢，稳稳当当的走了出去。

　　她在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考试分数，明知道不可能有错，却也还是逐项加起来算了一遍，算完，她又嘲笑自己：“就这么个算法也太慢了，不就是语文扣八分、英语扣两分嘛，一共扣十分，差十分满分嘛。”

　　没有借用村支书家的纸笔记录，可是钱莉莉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串数字。

　　中考成绩不能保障未来的成功，但是这样的名次绝对可以让她在一中里得到老师们的关注，进而分进重点班。她知道，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就是名牌大学的摇篮，每年都有两三个学生考上清北，还有二三十个学生进入国内的一流大学，便是那个班里垫底的，也能考上一所省重点高校——这必然是跟师专毕业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次不用藏着掖着了，她回到家，对父母宣布：“爸，妈，我们秦老师打电话来说了，我中考考了全市第一名。”

　　“全市？”钱钢有点不敢相信，“你没听错？”

　　钱莉莉微笑：“没有，秦老师专门说的，不光是全县第一，还是全市第一呢！县里的喜报都发到我们学校了。”

　　钱钢粗糙的大手猛地拍到门框上，咧嘴大笑：“好啊！太好了！给我长脸了！”

　　刘秀云也笑起来：“哎哟还真没想到啊，你真能考那么好，我还当你们老师哄人呢！哎，你说县里发喜报，你二叔他们是不是也能看见？”

　　钱莉莉明白她的想法，无非是觉得扬眉吐气了，要让二叔二婶羡慕嫉妒恨。她也没戳破，只是说：“应该能看见，教委发文肯定是各个中学都要收到的，再说他们那里的学生也参加中考啊。”

　　“这回我可要看看李淑贤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娘们是个什么脸色！”刘秀云摸摸口袋，往外走去，“我上村口小卖部给他们打电话去！”

　　钱钢本来想拦住她，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呵呵的说：“我也出去一趟，你们自己在家玩。”

　　钱成才这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撇撇嘴说：“肯定是去村口找人说话去了，等着人家奉承他呢。”

　　钱莉莉也是这么想的，闻言笑起来：“你倒是知道。不过我让你抄的书你抄完了没？别以为小学上完了没有暑假作业你就能疯玩。”

　　“哎呀我刚跟他们说好了去河边洗澡的。”钱成才马上就要躲，“因为关心你才没出门，现在出去都晚了，等我回来再写。”

　　“你就躲吧，我这回考上高中了，你猜咱爸咱妈露t了这么个大脸，往后会不会盯着你学习？”钱莉莉非常和善的启发弟弟。

　　这是肯定的啊！钱成才一下子苦了脸，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嘟囔：“那你打小就学习好，我哪能赶上？”

　　农家小院安静下来。钱莉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迈步进了房间。

　　之前的稿费在中考前夕用掉了一些当营养费，还剩下二百六十块钱，被她小心的收在铅笔盒的底层。考完试之后，她又投过两篇稿，都是被父母看在眼里的，当然，他们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也不相信钱莉莉能成功，只觉得浪费了那几毛钱的邮票钱，毕竟在他们心里，文章发表，那不成大作家了，钱莉莉一个农村小丫头，绝对不可能的。

　　钱莉莉没画大饼，只说老师推荐的，她也想试试，万一能挣点儿钱呢。现在出去打工的话，她岁数有点儿小，不太好找活，要是真考上了又得回来上学，干不长，一般的老板都不要。她只能待在家里跟着父母种菜收菜，或者做些洗衣做饭的家务，赚不来钱，若是真能挣稿费，那可算得上是天降横财。

　　算算日子，她投出去的稿子该有回信了。她想了想，坐下来又写了一篇，是由等成绩引起的关于等待的思考，写完她又觉得没有写出她想要表达的东西，便推倒重写，直到听到父母陆续回来，她才停下笔。

　　稿费可不是那么容易挣的。

　　二叔一家当天下午就来了。

　　他们确实在接到刘秀云的电话之前就知道了钱莉莉的考试成绩，但是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微妙的心理，他们夫妻俩谁也没想到钱莉莉住在村里，家中没有电话，可能还没有查询分数，自然谁也没来通知钱莉莉一家人，直到接到了刘秀云的电话，他们才没再继续装糊涂。

　　钱莉莉看到刘秀云先是如临大敌、接着又是扬眉吐气的样子，心里直摇头，日子是自己的，成天跟别人较什么劲呢。

　　不过二叔钱强一开口，她倒是有点理解刘秀云了。

　　钱强说的是：“莉莉这回考得不错哈，看来题都出到你会的上了。”

　　钱莉莉抬头看着这个并不算熟悉的中年人，感受到了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恶意。

　　前世里她跟二叔二婶没什么特别的来往。作为一个女孩，又是一个中专毕业、非常平庸的女孩，钱莉莉一直是被视而不见的那一个，后来她毕业工作，成了家里的提款机，更是疲于奔命，除了送钱很少回家。二叔自诩知识分子，一直跟自家来往不多。钱成锦后来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一路读到博士，留校任教，而自家的钱成才呢，根本不成才，花钱读了个民办大学，找不到工作，又不愿意回家种地，游手好闲，烂泥扶不上墙，二叔一家更是不屑于和自家打交道了。她唯一一次见到二叔二婶的笑脸，就是在自己的婚礼上，他们笑着祝福自己跟那个出身普通、学历普通、工作普通的丈夫百年好合。

　　那个瞬间，钱莉莉觉得，他们似乎是满意的，对于站在了自己这一家永远都达不到的高度这一点十分满意。后来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她也再没心思去想这些。而此刻，她终于确定，二叔二婶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对于忽然在中考当中出了大风头的钱莉莉，他们是不满意不喜欢的。

　　钱莉莉被父母兄弟逼迫过，被丈夫辱骂殴打过，自然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心里转过了这些念头，她笑着说：“可能就是运气挺好的吧。”

　　你不愿意承认我实力强，只说我是运气好，可是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不是吗？有本事你也运气好啊？

　　一向低着头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忽然抬起了头，钱强很不习惯，隐约有些恼怒，果然是没教养，小人得志！

　　“这怎么能是运气好呢，她老师早就说了，她学习好，能考上高中，现在可不就是考上了？还考了头一名！我看你们老钱家这么些年也没个比莉莉更出息的吧？就说你们这些上过高中的人，谁考过第一名？哦，你们都运气不好，就她一个丫头片子运气好？”刘秀云不对付自己的时候，真的是个大杀器。

　　“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呢，这么高兴的事儿，怎么还吵吵上了？”李淑贤赶紧打圆场，“成锦他爸当老师当惯了，一说话就是让学生别骄傲的意思，说顺嘴了呗！”

　　二婶这个人面甜心苦，一句话好几个意思，明着是打圆场，实际上是在嘲讽自己一家。

　　钱莉莉重生一回，连亲生父母都不打算让步，更别说来者不善的二叔二婶了。她不急不慢的说：“要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听二叔的，保证不骄傲。反正都是我刻苦努力才得来的，又不是天上掉馅饼，确实没什么可骄傲的。”

　　李淑贤也没想到这个自己向来看不起的小丫头还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差点没绷住，深吸了口气才维持住了脸上的那三分笑意：“莉莉就是沉稳，将来准有大出息。”

　　钱钢早就知道弟弟两口子瞧不起自己，只是碍于面子从来都装着不知道，可今天是女儿得了头名的好日子，他们两口子这么为难给自己争了大脸的女儿，他这个当父亲的这会儿也不高兴了，便板着脸问：“你们今天是干啥来了？”

第9章 聚餐谢师

　　“大哥你怎么也不沉稳了？”钱强很不高兴，“还不是听说莉莉考得好，我们专门来看看吗，你们也不能光想着惯孩子，该办的事不办哪。”

　　“办什么事？”钱钢被说懵了，也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连忙问。

　　“姐！六婶叫你去接电话呢！快点！”人还没回来，钱成才的大嗓门就先在大门外响起。

　　钱莉莉立刻站起来，说了一句“我先去接电话”就跑了。

　　出了大门，她跟钱成才一打照面，先停下来小声说了一句“二叔二婶来了”才快步走向村头的小卖店。

　　毕竟不好总是麻烦人家村支书，所以钱莉莉给同学留的电话号码是村口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小卖部的店主是族亲，按辈分她要称呼六叔六婶。村里绝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电话，平常有需要就去小卖部花钱打，有人打过来，六婶就会帮忙叫一声。

　　钱莉莉估计是王辉找她，镇卫生院的家属院里都安电话了，查到成绩王辉肯定要跟她说说。她得长话短说，还不知道二叔他们的来意呢。

　　接起电话来，却不是王辉：“陈旭？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她不记得给陈旭留过电话号码。

　　电话里的陈旭声音有一点失真：“我问的刘超啊，那个，你考得可真好，真牛啊！”刘超是他们的班长，确实有她的电话。

　　“啊，哦，你呢，考得怎么样？”钱莉莉说着最正常的话题，可是莫名就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还行吧，刚到400，当然啦，跟你没法比。”陈旭对自己的成绩其实还挺满意的，一开始查到分数的时候很是得意了一番，立刻就给秦老师打了电话，心想这下秦老师该没词儿说自己了吧。没想到啊，老秦那里有个差点考满分的学生，对自己这点儿成绩完全看不到眼里，噼里啪啦一顿“明明还能考得更好一点”、“上了高中要踏实”云云，让他只想立刻挂电话。

　　钱莉莉不知道这些，只听着他好像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想了一下，试着问：“你这是，嗯，因为我的分数被谁给训了？”

　　“那不能！我爸我妈高兴着呢！”陈旭否认得飞快。

　　钱莉莉就知道了，老秦真是师德高尚啊，学生都毕业了还在思想教育，不过这也不值当陈旭专门打听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来找自己吧。她干脆问：“那你找我是有啥事？”

　　“是有事儿。”陈旭说起正事，总算正经了一点儿，“这不是考完了，分数也出来了嘛，我爸说想请秦老师他们一起坐坐，我琢磨着要不咱们就都一起，大家合伙请老师们吃顿饭，就当‘谢师宴’，也是咱们班的散伙饭，你觉得呢？”

　　钱莉莉心里感慨，这才是城里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呢，人情往来上就是比他们这些只知道死读书的乡下孩子通透，当然也可能是他家里有钱的缘故，请客吃饭不发愁。她便说：“行啊，是应该的，不过你光问我啊？”

　　“没，我先问的刘超，他也同意，这不我家电话方便嘛，我先通知一圈，我俩商量着，大家都自愿，愿意来的就来，到时候凑份子。你……方便吗？”陈旭说着，有一点犹豫。他知道，钱莉莉的家庭条件不好，可是他又不敢说自己替她出那份钱，怕她伤自尊。

　　钱莉莉可没有那么玻璃心，直接问：“你估计一个人得出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拿得出来吧。”

　　陈旭见她并不t避讳，心里更敞亮了一些：“我跟刘超都觉得在镇上办就很好，大家出来都方便，总不能让老师们现去坐车进城吧，大家车费也是个负担。镇上‘东升酒楼’呗，他家挺实惠的，正经一席一百多块钱就够了，咱们连同学带老师开两桌，估计不超过三百块钱，如果能来二十个人的话就一人十五，大差不差这么多吧。”

　　钱莉莉松了口气，这个数字她能承受，便痛快的答应：“那行，我没有问题，你们定好了时间告诉我一声，我准去。”

　　“好嘞！”陈旭眉开眼笑的挂断电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兴。

　　“跟对象打电话呢？”陈旭一抬头，就看见三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含笑打量他。

　　陈旭连忙站起来，严肃的否认：“没有的事儿！我才多大啊？都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