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让人家误会了。
齐容与将蔷薇花插回青釉瓶,转身时,发现黎昭已跑开。
安全起见,他大步追上去,与之一同走出茅草屋。
黎昭在室外深深呼吸,心有余悸,那会儿下了地窖才发现里面存放好些干枯的蔷薇花,汇成的香气令她头晕目眩。
“你怎么了?”齐容与扶住摇摇欲坠的黎昭。
黎昭也不相瞒,“有些晕。”
看她身形摇晃的厉害,齐容与意识到不妙,绕到她身前,曲膝下蹲,“我背你。”
还是尽快回去就医为对。
黎昭扶住额,双脚虚浮难以支撑身体,轻声道了句“麻烦了”,就栽倒在他的背上。
齐容与背起黎昭快速起身,大步流星朝河边走去,跨步跃上竹筏,一手划桨,一手勾在黎昭的腿弯。
背上的女子轻得没什么分量,齐容与时不时会扭头看一眼,确认她没有凭空消失。
陷入昏睡的人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是在湍流中抱住一根救命浮木,她有些气喘,偶尔哼唧一声,猫崽似的委屈巴巴。
齐容与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忧伤,不知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怎会在失去意识后展露出悲伤的气息。
听父亲提起过,这丫头出生在南边关,双亲皆是武将,在一场守城战中惨遭敌军偷袭,双双战死,小丫头当时不足一岁,傻兮兮坐在血泊中盯着敌军举起的屠刀,幸得屠远侯及时赶到,救下了她。
之后十五年,她在皇城长大,没再见过腥风血雨,不足一岁的记忆也不会留住,怎会忧郁?
另一边,曹顺看眼天色,躬身凑到萧承身边,“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不如陛下先行,老奴会派人护送长公主回宫,也会派人知会小九爷和黎大小姐。”
萧承坐着没动,已经不知喝了几杯,如崖顶古松浸润在孤独中,胃开始微微灼痛。
从不买醉的他,不知自己因何如此,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与黎昭有关。
蓦地,后院传来侍卫的禀告。
“陛下,小九爷和黎大小姐快到河边了,黎大小姐她......”
萧承厉眸扫过,“说。”
片刻,一袭锦衣的男子穿过蜿蜒小径去往河畔,腰间羊脂玉佩来回摇曳。
荡起从未有过的摇曳幅度。
子夜起雾,星月不再璀璨,躲进云层。
萧承最先来到河畔,在薄雾中望见一叶竹筏快速驶来,当他瞧见一对身躯相贴的男女时,眉心骤然皱紧。
第17章
没等齐容与将竹筏靠岸,萧承在曹顺夸张的惊叫声中,一步跨去,踏起一层水花。
竹筏的间隙渗水,染了靴底,萧承没去在意,目光锁在黎昭苍白的脸上,脑海里刹时浮现黎昭幼时花粉过敏的场景。
与他人不同,在花粉过敏时,黎昭不会出现皮疹,也不会剧烈咳嗽,而是会陷入昏睡,有时昏睡一整晚,有时更久。
齐容与背着黎昭稳住身形,有些诧异,更多的是焦急,“陛下,黎姑娘花粉过敏,需要就医。”
圣驾随行都会携带御医,齐容与说着就要背黎昭上岸,却被拦下。
萧承几乎是一把将他背上的少女扯进自己怀里,打横抱起,边转身边问:“让她接触到蔷薇花粉了?”
语气笃定。
背后的温热陡然消失,齐容与微怔,随即迈开步子跟上岸,“嗯,是蔷薇花。”
过敏不容耽搁,随行御医小跑在后,与天子三人一同进了小馆的后堂。
一张小木床,少女躺在上面,毫无意识,惊吓到了醉酒的长公主。
“昭昭怎么了?”
萧承默不作声,等御医确定黎昭没有大碍后,才舒展开眉心,让人先送皇姐回宫,自己留在小馆,一言不发坐在床边。
渐渐清醒的长公主在门口回头,无意在弟弟眼中看到了关切。
可理智和立场,压抑了这份不知有无情愫的关切。
候在门口的曹顺早留意到了天子的情绪起伏,心叹这是何苦?堂堂帝王,宁愿被姑娘家冷落也要留下喝闷酒,不是情中人,不会自行跌份儿。
至于天子自个儿是否意识到了,外人无从知晓。
曹顺最近还发现,天子不爱笑了,连虚与委蛇的笑都没了。
木床边,少女沉沉昏睡,梦到幼时第一次见到蔷薇花的场景,她兴高采烈拉着还是太子的萧承去观赏。
“太子哥哥,御花园种了好些蔷薇,可漂亮啦,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攥住高个子的太子爷,哼哧哼哧向外走,活像土匪拐了个漂亮媳妇,怎么也不肯撒手。
可任凭她耍宝撒娇、软磨硬泡,都没有说服正在温习课业的少年太子。
甚至不看她一眼。
她气呼呼环住手臂,腮帮鼓鼓,赌气自己跑去御花园,昏倒在一片花墙前。
孤零零的身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连蚂蚱、蝴蝶都能欺负她。
那是他们僵持最久的一场冷战,最终以她服软告终。
为何呢?为何要让自己如此卑微?
躺在木床上的黎昭缓缓睁开眼,可能是吸入花粉量少的缘故,没有昏睡太久。
一盏烛灯中,入目的是两道身影,一坐一站。
不知是不是心防起了警醒作用,还是两个男子表露出的关切程度有深有浅,她转动眸子,视线只落在齐容与的脸上,气息微弱道:“没事的。”
已从御医那儿吃了定心丸的齐容与压低声音,本就清越的嗓音变得更为动听,“嗯,休息一夜就好了。”
两人的对话落在曹顺耳中,只是寻常朋友间的关怀,落在萧承耳中却如情人间的呢喃,尤为刺耳。
见黎昭脱离危险,萧承起身默默走开,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关切的话,看得曹顺直着急。
明明担忧人家担忧得不行,怎么这么别扭!
老宦官自然不敢表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能连连默叹,随圣驾离开。
老掌柜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钱,吓得张大嘴巴,呆呆望着不明身份的一拨人远去。
御医走进后堂,再次为黎昭把脉,确认无恙后,看向齐容与,“少将军,陛下吩咐老夫送黎姑娘回府,这便出发吧。”
“不劳您了。”
“圣意不可违。”
齐容与觉得多此一举,明明他就可以送人回去,可转念一想,琢磨出些端倪,暗自摇摇头。
如果黎昭不是黎淙的孙女,天子还会言不由衷吗?
可是,没有如果。
他不知黎昭和天子之间的感情纠葛有多深,但身为外人,不该添乱的。
黎昭这会儿清醒许多,已然能下地走路,没打算三更半夜为难老御医,便跟着老御医和两名侍卫走出小馆,回头与老掌柜道别时,目光所及,是跟在后头的齐容与,以及他牵着的风驰和电掣。
离开崎岖小路,黎昭坐进马车,以为会晃晃悠悠回到侯府,不承想,窗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她挑开帘子,见自己选中的小马驹奔跑在马车旁,速度比拉车的马匹快上几倍,时不时还要故意慢下来。胸前的红花向后飞扬,挂在侧颈上,别提多滑稽,逗笑了黎昭。
少女一笑,冬日回暖,千树万树吐新芽。
跟在斜后方的齐容与也笑了,一路将黎昭护送回侯府,才独自驾马离去,途经一家不打烊的面馆时,他拉紧缰绳,停下马匹,点了一碗油泼面。
青年独自坐在面馆里,秀颀身姿吸引了路边卖花的老妪。
“官人,买束花吧。”
“不了,谢谢。”
更阑人静,齐容与虽然没打算买老妪的花,但还是递出几个铜板,让她早些回家。
老妪讷讷,半晌说了句“公子心善”,离开时,在临门的桌边留下一束花。
店家抹桌子时,将那束花递给青年。
齐容与才发现,这不是鲜花,而是手编的,饱满的柿叶中,镶嵌几颗硕大饱满的“丁柿”。
还挺好看的。
齐容与不自觉想到落在黎昭发髻上的柿子叶。
柿柿如意。
丑时一刻,他回到府中,干净的庭院空无一人,连个护院都见不着。
不是伯府雇不起仆人,而是百余边关将士暂住在此,个个骁勇善战,没有一个贼人敢入伯府盗窃。
可当齐容与刚跨进垂花门,就有一道小小身影尾随,一把扯下他腰间的酒葫芦和一捧手编花。
“咦,怎么换葫芦了?”
“咋还有姑娘的东西?”
话落,几道身影窜了出来,围着小童探头探脑,议论不休。
“呦,来皇城前,伯爷和夫人还为少将军的婚事发愁呢,说你整日闷在军营,都没个世家公子的样儿,哪个闺秀会乐意嫁你?看来是伯爷和夫人多虑了,咱们少将军有心上人了。”
一名手背皲裂的老将抢过手编花,飞身上了屋顶,在冷风中咧开嘴,戏谑之意明显。
“偷袭”成功的小童撇开脚靠在垂花门上,啧啧个不停,“哪家的姑娘啊?我也好给夫人写信报喜。”
面对几人的调侃,齐容与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手扣在小童的头顶,直击要害,“认识几个字,还大言不惭要写信?”
小童最讨厌被人摁住脑袋,张牙舞爪地挥动起手臂,可怎么也碰不到前方的男子,只怪胳膊太短。
齐容与一面扣住 小童头顶,一面扫视几人,坦荡道:“别胡说啊,没有的事。”
坐在屋檐上的老将磕磕烟杆,颠了颠手编花,“既然没有喜欢的姑娘,那这玩意就没意思了,不介意我们当蹴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