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出声东击西。
陛下此举,着实不够光明磊落。
守在门口的曹柒在面对高大笔挺的年轻将领,气场顿时被压制,可陛下在场,就算掉了脑袋,她也不能退让。
难能可贵的表面功夫。
而乔装潜伏的侍卫们,已严阵以待,只等天子一声令下。
可没等曹柒玩弄一下话术,激一激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将军,门扉内忽然传来天子一声无波无澜的命令。
“开门,请贵客进来。”
曹柒侧身让行,耳畔是齐容与推门的声响。
曹柒有点自嘲,一道房门紧闭,里面是陛下的贵客和心上人,而自己永远是把门的奴。
带着幼年时被少年太子施救的珍贵记忆,她继续守门,用一颗感恩的心维系忠诚。
雅室之内,黎昭在见到齐容与的一刹那,如倦鸟归南枝,躲到了他的身后,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后襟。
齐容与朝萧承颔首,站在原地,脚步生根,放任黎昭将他当作盾,余光注意到地上用锦布包裹的盒子。
他们在屋子里发生了争执?
难怪黎昭会紧张。
面对帝王,青年不卑不亢。
察觉到黎昭对齐容与的依赖,萧承竭力忽视掉愈发浓烈的酸涩,淡笑道:“昭昭,来朕这边。”
男人嘴角带笑,眼底却无笑意,深知一点,除刻意为之,肢体反应最骗不了人,黎昭已极为亲近齐容与。
可自己和黎昭才是青梅竹马。
黎昭不该对其他人产生依赖。
听得那句“昭昭,来朕这边”,齐容与转过头,看向躲在背后的女子,发觉她脸色苍白,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太过愤怒,总之脸色很差。
四目相对,齐容与用目光无声地询问。
黎昭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房门在这一刻被突兀叩响,曹柒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子,膳食备好了。”
僵持无果,萧承率先坐在四仙桌的一侧,“送进来吧。”
跑堂在一道道监视下,手举托盘走进来,一边报菜名,一边摆放好菜品和碗筷。
“菜齐了,三位请慢用。”
顾及到萧承和齐容与的君臣礼节,渐渐冷静下来的黎昭没有离开,坐到了萧承的斜对面,好心情已荡然无存。
轮到齐容与入座,他先捡起了地上的盒子,放在不远处的小几上,随后选择坐在四仙桌的另一侧,位于萧承和黎昭之间。
气氛说不出的怪异,好在齐容与是个收放自如的人,主动担起布菜,“照顾”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没提及被帝王算计一事,心知肚明罢了。
将一道蜜汁桂花芋头摆放在黎昭面前,他拿起公筷为她夹了一块,放在小碟里,“尝尝看。”
被反客为主,黎昭抬眼看他,有万般情绪凝结。
齐容与点点头,带着安抚。
横贯在他们之间、破坏他们好心情的人是九五至尊,是不能打发掉的人,那就只能适应与接受。
齐容与继续布菜,面上“公允”,偏心全在细节里,放在黎昭面前的每一样菜品,要么辣,要么甜,都是黎昭喜欢的,因黎昭亲口说过,她喜辣喜甜。
当然,九五至尊也是要照顾到位的,齐容与将清淡的小菜全都摆放在了萧承那边。
可这点微妙的细节,难以逃过洞察力强悍的帝王,他默默尝了一块鲜嫩的笋片,淡淡开口道:“不必布菜,随意些。”
齐容与便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麻辣豆腐。
三人分坐四仙桌的三面,却像是两拨食客在拼桌,黎昭和齐容与吃着辣菜,没去碰清淡的汤汤水水,将某人衬得格格不入。
除了黎昭,萧承很少与人同桌用膳,可即便知她喜辣,也从未吩咐御膳房特意备过辣食,说白了就是从未对黎昭上过心,不在乎她的饮食喜好。
看着一小盘快要被夹完的辣椒炒肉,从不与人同吃一盘菜的男人犹豫了下,慢慢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肉丁。
自此,黎昭再没夹过那盘菜。
萧承视线流转,注意到黎昭和齐容与正在同夹一盘菜。
红彤彤的麻辣豆腐。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用过膳,萧承看向齐容与,“朕还有事与卿相商。”
“声东击西”总是要圆的,齐容与虽觉得天子在情爱方面不够坦荡,但作为臣子,是万万不能当面拆穿的。
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黎昭,刚要开口,被萧承抢了先。
“朕先送你回府。”
“不必了,车夫就在外头,臣女可自行回去。”说着,也不管有无减损帝王威严,黎昭拿起锦布包裹的谢礼,对齐容与一颔首,径自走向房门。
没有送出的谢礼,她想要面对面单独送上,以示答谢的诚心。今日被某人破坏了心情,还是再找机会吧。
打定主意,黎昭拉开门,这一次不费吹灰之力。
守在外头的曹柒没有指使侍卫拉住门扉。
还真是有眼力见呢。
黎昭跨出门槛,忽然竖起食指摇了摇,佯装想到什么,折返回萧承身边,踮起脚耳语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萧承弯下腰,认真倾听少女的话,似没有想到少女会主动靠过来,眉头不自觉舒展,却在听过私语后骤凛。
黎昭拉开距离,走出雅间,在与曹柒擦肩时,意味不明睇了一眼。
本来想再留曹柒一段时日,时不时添添堵,慢慢报复,可曹柒今日所为,激怒了她,那她就乱杀一通,出出气好了。
少女快步离开,脚下生风,粉裙飘扬,坏心情一扫而光。
曹柒面上平静,可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惴惴不安,被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女搅了心湖。她目不斜视,不敢转头,但总觉得雅间内投来一道视线。
残阳西坠,喧阗渐消,夜色如无形的手掌笼罩大地万物。
夜凉如水,凝琼珠,覆枝头。
广袤苍穹,星榆浮云端,璀璨映月波,缕缕缠绕,铺就流光鹊桥,映入枝头琼珠,也映入车窗前帝王的眼中。
与齐容与交代了些无关紧要的朝事,萧承脸不红、心不跳地离开,没有被看穿的窘迫。他坐进马车,挑帘遥望宫外夜景,偶然瞥一眼乘马护驾的曹柒,也是第一次认真注意“他”。
御前新人,无疑是得势最快的,他们利用职权便利,向高门大户的家主暗送消息,所得酬劳和人脉皆可观。
朝堂内外,小情小利在所难免,无论曹顺还是曹柒,亦或其他御前宫侍,甚至一些皇亲国戚,只要用得顺手,又不触及底线,萧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曹柒与那些人又有明显的不同,虽说人心隔肚皮,但曹柒的尽心尽责,带了几分拼命的劲儿。
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另一个人怎会感受不到。
这也是他愿意重用一个新人的原因。
可今晚,黎昭的一席话,令他再看曹柒多了一丝探究,还有一丝......
萧承撂下帘子,隔绝了车外的一切。
第22章
马车径自驶入宫城, 停在燕寝前,立即有宫人搬来脚踏,扶帝王下车。
萧承没经由任何人搀扶, 独自步下马车,走进寝殿, 却在曹柒准备跟进来时, 唤了一声“曹顺”。
两鬓斑白的老宦官越过停下步子的曹柒,笑吟吟应着“老奴在”。
曹柒也没多心, 往日能近身帝王、为帝王更衣的,也只有曹顺一人。那是帝王的大伴,自己的干爹, 在内廷的地位举足轻重。
可当曹柒看着曹顺黑沉着脸走出时, 心口猛的一震,以口型问道:“怎么了?”
老宦官一改平日里的和颜悦色,将“他”上下打量,无声地质问着。
曹柒不明所以, 却又不敢发出声响惊扰到内寝的帝王,直到听得一声“将曹柒拿下”。
她满脸震惊, 仍不敢发出动静, 即便被两名侍卫架住手臂摁跪在地, 也只是抬起脸,露出求助解惑的表情。
曹顺居高临下地凝着她, 花白眉毛微拧,抬抬手,命侍卫将人带出去。
曹柒这才挣扎起来, 慌乱间,珍藏在袖中的柿饼掉落在地, 被曹顺弯腰捡起。
老宦官回头望了一眼珠帘方向,暗自摇摇头,手握柿饼,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殿外,静等了会儿,不见帝王改变主意,才快步去往司礼监的审讯室。
逼仄小室,没有窗棂,几盏挂灯,暗淡压抑,充斥阴森。
曹顺坐在一副桌椅前,压低尖利的嗓音,道:“陛下有令,要对你验明正身,咱家这个做干爹的,也只能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曹柒美目圆睁,在潮湿冰冷的小室冷汗涔涔,不停地摇头,本能抗拒。
曹顺到底是顾及“父子”的情分,没有让侍卫上手验身,而是传来一名信得过的宫嬷。
须臾,被验明正身的女子倒在凌乱的衣衫上,长发披散,破碎的不成样子。
“真是女子啊......”曹顺坐在外间,在震惊中缓过来,讷讷道,“这些年,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审讯室的外间,一排利器悬挂墙上,只要严刑逼供,没有审讯不出的秘密。
亥时三刻,曹顺弯腰站在御案旁,一五一十禀奏着审讯的结果。
萧承没什么情绪,抓住一处细节问道:“服药?”
“是啊,为了不让身边人察觉端倪,曹柒......贺云裳常年服用抑制发育的药物。”
在服药的情况下,身姿还是婀娜的,可见是天生丽质,老宦官为之叹息,但多少有些同情。
能让一个出身太傅府的庶女走到今日这步,除了对帝王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因自幼容貌绝美,被家族差一点送给喜欢幼女的地方大权贵。
为了摆脱命运枷锁,年幼的贺云裳卷了大把金银私逃,差点被追赶上的贺家人活活打死,也是那日,被刚好路过的少年太子顺手解了围。
后来,她假装屈服,留在府中,相中了一个与她容貌相近的苦命孤儿,诱使其入宫为宦,孤儿受了宫刑勉强活下来,被她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