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为了一封家书受人牵制,祖父会如期返回,就当好事多磨。
她要练就的是无坚不摧的心性,不能为了一封家书妥协屈服,亦或大吵大闹。她只需在回信中说明此事,让祖父有个防备,下次可声东击西。
长公主觉得愧疚,拉住黎昭的手,“本宫会想办法说服陛下,拿回你的家书,别急。”
“多谢。”
离开蒹葭宫后,打算直接出宫的黎昭,“偶遇”了圣驾。
一袭玄黑五爪金龙绣袍的帝王负手而立,挡在黎昭等人的面前,视线扫过她身上的蔷薇红裙。
宫人们包括长公主的亲信不得不自动散去。
黎昭绷着脸越过,加快脚步,可饶是她步子再快,还是让修长双腿的萧承赶上了。
长长的甬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不要家书了?”
黎昭不语,继续加快脚步。
身量的优势加上具备功夫底子,萧承毫不费力地跟在一侧,双指夹起一封书信。
黎昭眼疾手快,夺了回来,揣进衣袖,依旧不言不语。
萧承有意放水,勾了勾唇角,又递过一个纸袋子。
茉莉飘香。
里面装着御厨现烤制的茉莉花饼。
黎昭没有接,秀气的眉头皱成川,提裙小跑起来,恨不能立即甩掉这个穿龙袍的“苍耳”。
对这个家伙的耐心已枯竭。
随着她的奔跑,红缎如浪潮波动,发髻上的蔷薇珊瑚流苏也来回摇曳。
她扭头看去,巴掌大的脸蛋被长发遮蔽大半,露出一双戒备的瞳眸。
萧承没有追上去,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跑远,直到红衣少女与素衣女官迎面相遇。
少女停下步子。
萧承迈开步子。
无意碰到许久甚至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贺云裳,黎昭哑然怔愣,待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好久不见啊,曹柒。”
贺云裳知她故意膈应人,面不改色地朝着徐徐走来的天子施以一礼,旋即看向黎昭,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回敬道:“好久不见,不知黎姑娘还有我哪些把柄可以拿捏?”
“当然有了。”
“是吗?”
黎昭没再继续下去,视线流转到她手里捧着的骨瓷炖盅,“拿的什么?”
“黎姑娘属实多管闲事了。”
有风自两人之间吹过,明明春日明媚,却冷飕飕的,渗透衣衫,引人不适。
萧承走到黎昭身侧,不明情绪,“回黎姑娘的话。”
贺云裳扣紧手中炖盅,说不出的难受,她闭闭眼,柔声回道:“是从皇家别院取来的井水,入口甘甜,奴婢特意带回请陛下品尝。”
黎昭拍拍手,“情意深沉,寻常人无福消受,唯有陛下能消受了,不过陛下餐食,是需要御膳房特供且要由人事先验毒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献心意的。”
贺云裳垂眸浅笑,“奴婢尽奴婢的心意即是,问心无愧。”
还真是能在曲折蜿蜒里寻求表忠心的机会,破罐子破摔的同时,以退为进,黎昭自愧不如,但她可以膈应人,“不如由臣女为陛下试毒。”
贺云裳不会蠢到明目张胆毒害天子,也没那个必要。在内廷,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天子,即便由爱生恨,也会保持一丝理智,不会断了自己的退路。
萧承是她唯一的退路。
除了萧承,她落在其余权贵手里,大抵都是以色侍人的命运,而她起初与命运抗衡的缘由,就是不想以色侍人。
人具有多面性,黎昭不会一概而论,否定她的某些可取之处,譬如顽强不屈,但她过于歹毒,无药可救。
面对黎昭的要求,萧承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朕允了。”
黎昭抢过贺云裳手里的炖盅,打开盖子,尝了一口清凌凌的井水。
冰凉甘甜,极为解渴。
可下一瞬,她双手一松,炖盅落地,应声而碎,而她捂住肚子蹲在地上,费力道:“疼,疼......水里有毒......”
贺云裳明知她在做戏,却还是跪到天子面前,“奴婢没有下毒,是黎姑娘恶意栽赃,求陛下明鉴。”
萧承没有看她,视线全都集中在黎昭身上,修长的身形慢慢下蹲,蹲在少女面前,“哪里不舒服?”
“肚子。”
“来人,带贺云裳下去盘问。”
两名随驾小太监立即上前,架起面露悲色的贺云裳离开。
长长的甬道上安静下来,黎昭竖着耳朵听动静,刚要起身,脑袋一沉,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抓揉,“可消气了?”
黎昭立马退开,起身捋了捋头发,毫发无损地转身欲走,却陡然停下脚步,愣愣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甬道尽头的齐容与。
入宫复命的年轻将领垂下眸子,朝这边走来。
黎昭与他约定,在定亲前,不可大张旗鼓公开关系,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帝王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麻烦。
他尊重她的决定,与之无声擦肩。
黎昭愣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开,袖中书信变得沉甸甸。
若非想要取回书信,她断然不会入宫,更不会发生刚刚的一幕。
走出宫门,黎昭坐进侯府马车,没有催促车夫驾车回府,而是闭眼等待着什么。
另一边,听过齐容与的禀报,萧承屏退青年,又令身侧的侍从去一趟司礼监,将贺云裳放出来。
贺云裳来到御书房,脸上还有惊魂未定的憔悴,在刺激的驱策下,她硬着头皮,逾越问道:“陛下给奴婢逆转的机会,不单单是为了让奴婢吸引齐将军的注意,更多是为了吸引黎姑娘的注意吧。”
黎昭是什么性子?有怨结,主动出击,从不回避。
只要自己还活跃在御前,有晋升的可能,以黎昭有仇必报的性子,兴许会时不时入宫添堵,制造麻烦。
陛下也就能顺理成章见到黎昭了。
说白了,自己是一颗尚有价值的棋子,而陛下足够了解黎昭的脾气。
闻言,萧承不置可否,但他不会肆意榨干一个女子的真心,那与玩弄无异,可贺云裳不同,她会抓住绝境中最后一点点机会,拼命往上爬,手段污浊,为达目的,不计代价。与这样的女子达成共识,没有良心上的负罪感。
前提是,不触及他的底线。
“不要带着答案去质问,更多会伤己。”
点到为止,萧承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贺云裳不敢得寸进尺,敛起心酸苦楚,盈盈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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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斜,天边云浮金,明耀璀璨。
齐容与走出宫门,径自去往马厩,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风驰”旁,马车上的红裙少女挑帘向他看来。
四下无外人,齐容与走过去,坐进马车,一把将黎昭抱进怀里。
黎昭吓了一跳,“怎么了?”
齐容与双臂交叉困住她。
少女也是好本事,能让一个肆意洒脱、什么也不在乎的青年变得患得患失,只因青年知道,定情的那晚,她是受了某种刺激,行了大胆之举,而他没有及时劝她冷静,还乘虚而入,巩固了关系。
他不是不信任黎昭,但还是在看到黎昭与天子互动时,倒了醋坛。
怀中的少女不解地挣扎着,他收紧手臂,不管不顾地抱住她,隐隐流露出占有欲,四肢百骸都随着她的情绪波动。
终是被情所困,难以洒脱。
“黎昭,我们早点成亲。”
“谁要跟你成亲?”
“你气我吧,五脏六腑,都被你气得俱颤。”
黎昭被逗笑,一口咬在他的脸颊上,樱桃小口嘬起一块腮肉,使劲儿磨磨牙,留下整齐的牙印。
蓦地,臀上一沉,她张了张嘴儿,恼羞成怒,“你打我!”
齐容与哪舍得打她,只是惴惴的情绪得不到纾解,在那肉最多的地儿轻轻拍了一下,不到一成力气。他埋头在她颈窝,一刻不想与之分开。
第37章
幽静的马车上, 暗昧陡增,黎昭难以应付这样粘人的齐容与,也第一次见识到齐容与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好了, 婚事要等祖父回来再议。”
这段姻缘,不管懿德伯夫妇是否认可, 黎昭都要先得到祖父的祝福, 再迈出下一步。
黎昭掰开齐容与的手,坐远了些, 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多矜持。
“黎昭。”齐容与温柔唤她, 指了指自己腰间, “缺个荷包。”
黎昭哑然失笑,堂堂懿德伯府嫡九公子,会缺荷包?再说,武将有几人会佩戴荷包?
无非是向她索要信物呢!
“好。”黎昭倚在车壁上, 无奈地拉了拉长音。自己的女红属实不怎么样,但他开了口, 也不好拒绝, “对了, 你不许搭理那个名叫贺云裳的内廷女官。”
“为何?”
黎昭叹道:“终有一日,我会将自己的秘密全都告诉你。”
关于重生的秘密。
前提是, 他们的手能够紧紧相握,遇狂风暴雨,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