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少女太过激动,曹顺赶忙道:“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你......”
“只要我放弃齐容与,这道圣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吗?”
曹顺快要劝不下去了,“是的!”
“陛下的手段好脏!”
齐容与此生最厌恶的事之一就是妻妾成群,萧承是在诛心。
她和齐容与猜到,萧承会顾虑他们的世家背景,权衡利弊,不会做得太绝致使臣子产生异心,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萧承会以“奖赏”的方式直戳人的底线。
他们低估了萧承的扭曲。
“我要见陛下,单独见他。”
“......好。”曹顺走出几步,回头看向低头耷肩的少女,欲言又止,再多的劝说都显得苍白虚假。
小楼外,一胜一负的青衫在听完老宦官的耳语,没有再行第三局,起身看向对面的青年,淡淡笑道:“留个悬念,未完待续,留白余味。”
齐容与看着青衫走向小楼,舒展的眉慢慢蹙起。
黎昭只要求面见陛下,说明这决定胜负的第三局的走向,于自己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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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内,黎昭看着帝王屏退所有侍从,慢慢来到她面前。
四目相对,一个空洞,一个复杂。
“陛下闹够了吗?”黎昭拿起圣旨,掷在地上,“闹够了就废了这道旨意。”
谁能想到,“闹”之一字,会被用在帝王身上。
萧承也不恼,慢条斯理坐在一旁,拿起黎昭未动用的茶汤啜饮一口,又苦又凉的滋味蔓延在味蕾。
别说帝王,就是君子都不该出尔反尔。赐婚一事,是他出尔反尔,可他看不得黎昭与别人亲近,看不得黎昭将昔日对他的喜爱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上!
“昭昭,是你先招惹朕的,不是吗?”
黎昭不想多做辩论,“那你惩罚我好了,作何要糟践一个无辜的人?”
“你远离齐容与,朕自会作废这道圣旨。”
他做不到逼迫黎昭入宫,也做不到成全她与别人双宿双飞。
黎昭扣紧扶手,才抑制住想要争吵的冲动,可萧承接下来的话,令她如坠冰窟。
“如若不然,朕再加码。你不是讨厌黎蓓吗,朕将她赐给齐容与做平妻,如何?齐容与或许会为了你抗旨,但他的族谱上,会写下这些女子的名字,一辈子跟着他,你做不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够了!你够了,萧承!”
“妥协不了吗?可人都是会妥协的,朕何尝不在妥协?朕不杀他,已是仁慈!”
黎昭含泪瞪向他,强行抑制泪水落下,“你不杀他,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可与家祖争兵权。你不杀他,是因他背后的七十万北边关兵力,你怕激起懿德伯的逆反心。你不杀他,是权衡了一个个利弊,而非妥协!”
“你只看到了你看到的一面,怎知朕没有为你妥协过?!”萧承使劲儿戳戳自己的额,他近来屡屡梦魇缠身,梦中有一道声音,反复提醒朕,保黎淙,保黎淙,他若不妥协,早就借着黎淙南下的机会,拉拢十二将率了!
这些事,他没有道明,因不切实际而难以接受,但保黎淙,是维系与黎昭关系的必经之路。
青衫曲指叩了叩桌面,一道婀娜身影从后堂走出来,是黎昭最不想见到的人。
贺云裳曲膝见礼,有唯命是从的麻木,也有报复的快感,“能服侍齐将军,奴婢荣幸之至。”
黎昭耳畔嗡鸣,如有闷雷滚滚,她起身站到贺云裳面前,冰凉凉地睇她,随即转身甩了青衫一巴掌。
清脆,清晰。
贺云裳惊愣不已,厉声呵斥:“黎昭,你胆......”
“住口,退下。”萧承打断贺云裳,面色如常地看着黎昭,“朕给你三整日,与他做了断。”
午日焕赫绚烂,等候在小楼外的侍从们却伈伈睍睍,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除了齐容与。
青年坐在棋盘前,耐心等待黎昭,强大的意志力克服了浮躁和忐忑,从容自若。他指尖抵住一颗棋子,用另一只手打转,看棋子在棋盘上陀螺式旋转。
小楼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时,打旋的棋子慢慢停了下来,落在小目的位置。
齐容与起身,看着黎昭朝这边走过来。
少女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一瞬不瞬盯着棋桌旁的青年,想要开口唤他,声先哽咽。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青年朝她跑来。
倒下的一刻,耳畔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黎昭!”
“昭昭!”
在黎昭晕厥的一刹,齐容与迈开步子,萧承面露担忧,再迈开步子,稍晚了一步,被齐容与抢了先。
几乎是下意识的,两名男子大打出手,抛开君臣的身份,只剩较量。
齐容与横抱黎昭,在萧承的出拳下,迅速后移,跃下石阶,单膝跪地,稳住身影,以双臂和支起的膝头,支撑黎昭的身体。
他低头看向陷入昏迷的少女,眉头更紧,随后站起身,直视石阶上的帝王,“这就是陛下喜欢她的方式。”
伤害不断、纠缠不休。
萧承睥睨着石阶下的青年,这个被他赋予厚望、有机会改变朝堂权势平衡的年轻将领,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背刺了他。
他看着齐容与转身,没有阻拦,说过要给黎昭三整日的,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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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驰的侯府马车上,黎昭被齐容与平放在小榻上。疲惫的少女蜷缩身体,闷头在被子里。
齐容与坐在一旁,试了试黎昭的脉搏,即便不怎么精通医术,也知黎昭脉象紊乱。他附身弯腰,用额头贴了贴黎昭的额,确认没有发热迹象,才稍稍放下心。
大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腕骨,安静陪在一旁,不急着询问她与帝王发生了怎样的摩擦。这会儿的黎昭,脆弱易碎,急需休息。
脆弱易碎......初见黎昭,少女站在暖棚拱桥上,手提金缕鞋,冉冉如朝阳。
今日的黎昭,同样是在拱桥上掩起了暖光,变得憔悴。
想起老侯爷那句“你的昭昭妹妹在发光哩”,齐容与握紧黎昭的腕子,在她耳边轻唤:“昭妹。”
这是他第一次更换对黎昭的称呼,带着怜爱和疼惜,不知处于昏睡的少女有无听清。
途经崎岖路段,马车晃晃悠悠,齐容与将黎昭抱进怀里,以免她被颠簸得不舒服。
齐容与贴着黎昭的脸,感受她的体温变化,从冰凉到温热,一点点升温。
听到一声呜咽,齐容与低头观察黎昭的反应,猜到她处在噩梦中,立即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哄孩子似的安抚着。
睡梦中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一只手紧紧攥着青年的衣襟,缓缓睁开眼,目光几许迷离。她抬起脸,盯着他的下颔,“几时了?”
齐容与挑开帘子看一眼天色,“差不多未时过半了。”
“陪我睡会儿。”
齐容与愣了下,不自在地笑笑,脱去甲胄和靴子,躺在小榻边沿,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不得不曲起。
黎昭侧卧,将被子匀给他,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
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上面曾挂过潮湿的泪液。
齐容与僵躺不动,视线被少女恬静明艳的脸蛋吸引,心跳如鼓。
情窦初开的人,如同掌心温养出一颗珍珠,越酸涩,珍珠越圆润饱满,说白了,情窦初开的人,愿意将酸苦留给自己,爱意留给掌中珠。
“昭妹。”
“你在叫我吗?”黎昭睁开眼,眼底映出男子的轮廓。她伸出手,描摹他的眉骨,为他展眉,“你跟别人睡过吗?”
这话让青年怔了又怔,他抓住黎昭的手,摇了摇头。
黎昭笑了,靥甜美,心苦涩,一个连初次还保留、厌恶三妻四妾的男子,不该被一道圣意毁了至纯至真的心。
她抽出手,捂在他的心口上,感受这份至纯至真。
“你喜欢我吗?”
“说什么傻话。”齐容与盯着她慢慢变得酡红的脸蛋,心里忽上忽下,“告诉我,陛下逼你承诺什么了吗?”
黎昭没立即应答,单手挑开自己胸前的裙带,拉下衣领,露出一片白皙滑腻,“你要不要......试试?”
齐容与赶忙替她掩好衣领,俊面泛起可疑的红。
黎昭顺势将他扑倒,大着胆子跨坐在他的腰上,拉低两侧衣襟,露出漂亮的肩颈,“真的不要吗?”
齐容与一把抱住她,小臂绷起条条青筋,磨着后牙槽帮她重新穿好,“不许做傻事。”
黎昭没再折腾,被浓浓的喜欢和珍视包裹,可越这样,心越煎熬,“齐容与,以后别喜欢我了。”
“黎昭!”
黎昭退出他的怀抱,撇腿坐在榻上,也不去打理自己乱糟糟的仪容,就那么坐着,喃喃道:“别喜欢我了,我谁也不喜欢了。”
齐容与扣住她的双肩,“告诉我,陛下逼你承诺什么了?”
“跟你无关。”
这一次,正如齐容与说的,五脏六腑都被黎昭气得俱颤,他扣住黎昭的后颈,跪坐起身,带着薄怒附吻她。
黎昭也不躲避,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迎合,眉眼倦倦的,空壳似的没有生气儿。
齐容与疼惜又生气,可转念一想,她才是有苦衷的那个,自己不该再逼她了。
将人按在怀里,用被子裹住,他望着起伏的帘子,若有所思。
等将人送至侯府后巷,也没有再追问,只抚摸着少女的脑袋,温声叮嘱道:“回去好生歇着,别去考虑糟心事。”
他退开些,在夜幕中舒展眉头,她希望他展眉,那他就不愁眉苦脸的,“走了。”
面朝黎昭,青年笑着后退,挥舞双手,待转身之际,肃了面容,默不作声回到伯府,连夜寄出三封书信。
母亲姜渔、三哥齐笙牧、七姐齐彩薇。
寄给三人的信函各不相同,但有一句共同的话。
“急,速来。”
寄给母亲的信中,还附加一句:“不肖子借东风,请娘亲携太宗皇帝亲赐丹书铁券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