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憎恶“曹柒”, 难怪她痛恨他。
萧承觉得眼睛很疼, 他抬手捂住眼帘, 骨节分明的手指咯咯作响。
可他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哪怕成全黎昭和齐容与, 也没有机会了。
得知前世种种,如饮鸩酒,肝肠寸断。
车驾在月没参横时抵达宫城, 萧承如行尸走肉越过一众朝臣,却在对上黎淙的视线时, 皱起了脸。
猩红的眼底,映入一张苍老的容颜。
他屏退众人,望着老者,不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更像失意怅然无处发泄的少年。
黎淙默叹,良缘如佳酿,孽缘如砒霜,早知如此,不如不相识。
“陛下......陛下!”
老者刚要出言安慰,却见萧承轰然跪地。他慌忙上前搀扶,曲膝跪在地上。
“使不得,陛下!”
“朕对不起老爱卿,朕害了黎昭。”萧承听不清黎淙的劝说,被悲戚击碎理智,才没有去揣度黎淙为何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他悲痛欲绝,抬抬手,想要一个人静静,等殿内再无第二人,他倒在宫人新更换的毡毯上,蜷缩起身体。
玳瑁猫不懂他的悲伤,凑过去依偎,枕着自己的毛尾巴。
漏尽更阑,一人一猫,各自放空。
片晌,珠帘外传来动静,出宫寻找术士的曹顺匆匆赶了回来,跪在珠帘外,“陛下节哀。”
身后跟着个头戴金冠、身穿法衣的道士。
眼尾下的毡毯濡湿大片,萧承一动不动,在得知曹顺带回一个道士后,才勉强支起身体,隔着珠帘问道:“道长,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他明知故问,因已相信梦中青衫所言。
老道回答道:“陛下信则有,不信则无。”
“朕若信,能否请道长做法,借尸还魂?”
“这......”
曹顺一惊,深觉陛下魔怔了,是眼睁睁看着黎昭身死而内疚,还是不甘心?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年迈的老宦官再次跪地,苦心相劝。
萧承目光呆滞,何尝不知人死不能复生。
俄尔,由曹顺服侍沐浴,萧承忍着头疾浑浑噩噩安寝入眠,脑海里依旧有中年青衫的身影,徘徊辗转,影影绰绰。
为何不愿离去?
自问的话,惹青衫喟叹。
“为君者,不该过于沉溺悲痛,日后,你会承受的悲痛,远不止这样的一、两件,萎靡不适合君王。”
萧承梦呓,喃喃问道:“前世在得知黎昭病故的音讯时,你能做到无动于衷?”
“自然是悲伤的,但我说了,萎靡不适合你我。”
“你不就是我吗?”
“是,也不是。”
萧承在梦中呵笑,醒来时觉得自己快得癔症了,他忍着头痛,没有传唤曹顺和御医,抱头蜷缩,随后去往存放“黎昭”尸身的宫中地窖,额抵寒冰棺椁,静坐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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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的黎淙独自喝闷酒,被黎杳扣住酒盅。
“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爷爷饮酒,爷爷怎么不听话?”
“不听话难道不是在说小孩子?”
“爷爷也是老小孩啊。”
黎淙弹了黎杳一个脑瓜崩,气呼呼收起酒具,抬起双腿搭在空无一物的木桌上,背靠圈椅仰头闭目。
黎杳替他按揉侧额,小声提醒道:“爷爷该装出很悲伤的样子,才不至于引起陛下的怀疑。”
“陛下无暇他顾,再者,爷爷不想让你姐姐躲一辈子。”
“可有解?”
“要么陛下释然,要么有人取而代之。”
“可每个人心中的倾城色,难遇,更难再遇。”
觉得小丫头说得甚有道理,黎淙又想喝酒了。爷孙俩望着窗外,夜澜风止,喓喓虫鸣,感叹天地悠悠,失意人的心却无处安放。
翌日早朝,帝王缺席,朝臣们窃窃私语。
陛下自九岁登基,到双十年华,除了亲自带兵上阵杀敌,从未耽误过早朝,此番一连两日缺席,引人纷纷揣测。
黎淙前往燕寝,听说帝王高烧不退陷入昏睡。
“这个月,都昏睡几次了?”老者有些担忧,与太医院院使详细询问了萧承的病情。
院使摇头,“萎靡由心生,心病心药医。”
黎淙在寝殿前踱步,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君王,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嫡孙女,老者夹在中间,连连叹气。
皇城这边乌云密布,距离皇城百里的一座小城晴空万里,天色揉蓝。
一大早,齐容与推开一户农舍的房门,蹑手蹑脚靠近一张小床,看向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的少女,隔着被子戳来戳去。
“大蝉蛹”扭动起来,发出闷笑。
齐容与轻轻拉开被沿,笑看被子下刚睡醒的少女。
这是怎样一幅画面啊。
惠风和畅,透窗吹拂妍姿艳质的少女,少女明眸善睐,齿如编贝,奶白的肌肤被晨曦映得细腻粉润,像剥了壳的鸡蛋,水嘭嘭的软弹。
齐容与附身,“饭菜好了,要不要起身?”
黎昭那点起床气在青年温柔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她点点头,刚一坐起身,一头乌发如瀑垂落,搭在前胸后背,绸缎似的黑亮。
齐容与为之惊艳,却见少女皱起眉,他忙问道:“怎么了?”
黎昭难以启齿,其实昨晚,双腿内侧就已火辣辣泛疼,是久坐马鞍所致,“有金疮药吗?”
齐容与一瞬了然,立即取来一瓶性温的金疮药。
黎昭伸手,“我自己来。”
“你控制不好用量,我来吧。”
腿的内侧,何等私密,黎昭脸薄,但对上他认真担忧的眸子,又觉自己不该扭捏。出门在外,不便之处颇多,事事扭捏,会拖后腿。
以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黎昭掀开被子,撸起一侧裤腿直抵腿根,将一条细白的腿伸到青年眼前。
齐容与先搓热双手,再将金疮药挤在掌心搓匀,才涂抹在黎昭的患处,一感知到黎昭的排斥,立即停下来,“疼?”
黎昭摇头,只是腿上的皮肤有些敏感。她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齐容与小心翼翼抹匀药膏,轻柔像在对待一片六角雪花。
阵阵酥痒蔓延至全身,黎昭向后挪了挪,双手杵后,微微仰头,绷直脚背,贝齿在下唇咬出重重一道齿痕。
“可以了。”
听到可以了,黎昭缩回腿,又撸起另一侧裤腿。
齐容与重复之前的步骤,一双大手游弋其上,只因察觉到她对痒的敏感,变得更为轻柔小心。
黎昭觉得他上药的速度太慢了,抢过金疮药,“不用你,我自己来。”
齐容与也不强迫,看着少女低头涂药,还好心提醒她用量。
“昭昭,好想马上娶你。”
黎昭睨他一眼,“马上娶我做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板起小脸放下裤腿,绷直一双腿坐着不动。
齐容与取来铜盆、布巾和牙具,准备为她洗漱。
一路上,黎昭真正做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他们四人借住在途中一户农家,等黎昭穿着漂亮衣裙走出农舍,就见齐笙牧正在替户主劈柴。
“你们兄弟,都挺勤快的。”
“也有懒倦的,我们两个比较勤快。”齐容与拉着黎昭的手走去灶房,与齐彩薇一同用了早饭。
四人继续北行,齐家两兄妹发现他们的弟弟几乎时刻黏在黎昭身边,就那么喜欢吗?
两人失笑,时不时要调侃一番。
齐容与脸皮一向厚,毫不掩饰对黎昭的偏爱。
是夜,风餐露宿的四人寻到一片空地,两名男子商量着轮番守夜,以防被野兽偷袭。
三更天时,莽茫雾气笼泼黛,峦壑偶有鸟哢声,清晰入耳。
齐容与接替齐笙牧,重燃篝火,静坐守夜。
燃旺的篝火突突跳动,映亮青年半边轮廓。他时而用木枝戳火,时而看向睡在一旁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黎昭,薄唇不自觉上扬。
媳妇怎么这么好看,怎么也看不够。
可少女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水汽缭绕,她置身偌大带有水流回声的湢浴,见一男子坐在白玉汤池中。
光看背影,就让她心口狂震。
现实中的萧承刚满二十岁,而池中的男子已步入而立之年,与她离宫那一年印象里的中年帝王一模一样。
她跌坐在池边,迅速向后退,被那人一把握住脚踝。
“啊!”
“昭妹?”
黎昭猛地睁开眼,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被火光笼罩的齐容与,随后又出现了齐笙牧和齐彩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