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脱险,以后不要再消沉了,江山和百姓需要你来守护。”
萧承感受着她掌心的点点温度,时而合眼时而半睁,他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又说了一句“好”。
可意识越来越模糊,似乎无力兑现这个承诺了,凭借最后一丝力气,他向少女的怀里靠了靠,沉沉地睡了过去。
嘴角微微扬,又一点点平缓。
黎昭睫羽颤颤,不敢去探他的鼻息。
“萧承,萧承。”
她想说不要睡,可嗓子太过干哑,鼻尖太过酸涩,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最终,她还是颤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几近为无。
她仰头望着山谷上方的墨空,合上沉重的眼帘,期盼救援的人尽快赶来。
倏然,山谷下方传来呼喊声,隐约有火把的光亮。
在愈来愈近的火光中,她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最让她安心的那个人也来了。
“齐容与......”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
余光瞥见落在萧承身侧的簪子,她抓起来,朝山谷下投去。
清脆的玉石声,微微弱弱,却引来救援队伍的注意。
第一个闻声转眸的,即是齐容与。
青年还穿着大红的婚服,他加快脚步走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高举火把。
“昭昭!”
可黑布隆冬的,看不清上方的崖壁。
黎昭嗓子胀痛,发不出声音,又拔下自己发间的珠花扔了下去。
齐容与捡起珠花,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这边!”
将士们凑了过来,火把点亮夜色,齐容与如愿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在风中轻晃。
齐枞拨开人群走上前,目测道:“三丈左右,攀岩上去,再抛下绳梯即可。”
可一场大雨过后,郁郁葱葱的崖壁极为湿滑,给攀岩增加了难度。
“我来。”齐容与将绳梯缠在腰上,向人借了两把短刀,一把咬在齿间,一把插在腰间绳梯上,他退后几步,猛地发力,向上跳起,双手双脚同时抵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上,双手指骨凸起。
随即,他腾出一只手,取下咬在齿间的短刀,用力插进上方带土的崖壁,艰难地向上爬去,又腾出另一只手,取出腰间短刀,以相同的方式,来回轮换,一点点攀岩着。
随时有坠落的可能。
可黎昭知道,齐容与能办到,在她的印象里,没有齐容与做不到的事。
随着青年越来越靠近,黎昭像是忽然有了力气,她轻轻放下萧承,来到崖沿,向下递出双手。
青年却朝她扬起笑,带着安抚,“你没有力气拉我,向后退退。”
黎昭乖乖向后退,等着青年爬上来。
当那人稳稳站在眼前,少女再难以维系坚强,摇摇欲坠。
齐容与赶忙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一滴露水,滴在心田。
随着绳梯垂落,齐枞等人爬上崖壁平台,将毫无意识的萧承捆绑在最壮实的将领身上。
几名御医候在山下,在看到萧承的身影后,蜂拥而上。
而黎昭早一步,被齐容与背在身上,带离了现场。
水洗的墨空,星光璀璨,青年背着无力去担忧其余人的少女,稳稳走在山谷中。
回去的路漫漫长,黎昭不断汲取着青年的体温,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齐容与。”
“我在。”
青年应了一声,比往日都要温柔。
黎昭靠在他的颈窝,“带我回你的房间,我们是夫妻了。”
大婚是否补办,黎昭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齐容与这个人。
“我们圆房吧。”
青年脚步一顿,放慢了步子,继而淡笑着迈开大步,背着妻子左晃右晃。
繁星一眨一眨,星空下的一对璧人,依偎而行,不分彼此。
第62章
崖壁之下, 众人合力将失去意识的萧承放平在地面。
雨后泥土清新,也泥泞,齐枞脱下外衫铺在萧承身下, 以防泥土染脏萧承身上的红衣,可红衣已经变得破损又脏兮兮。
火光都没能点缀皇帝陛下的气色, 苍白如蜡纸的面庞没有半点生气儿。
御医们胆战心惊, 生怕皇帝陛下就此“沉睡”。
年纪最大的御医在为萧承把脉后,当即摊开针灸包, 一针针刺下,试图唤醒他。
可一副针下去,沉睡的男子毫无动静。
老御医苦叹在心里, 陛下脉象微弱, 无求生的欲望......伴驾十余载,他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陛下。
其余御医轮换上阵,纷纷拿出看家本领。
医术精湛高超的他们,也快束手无策了。
齐枞蹲在不远处, 抢过老将魏谦腰间的烟杆,点燃烟锅抽了起来。
久不现身的老将魏谦干脆盘腿而坐, 也不管地面有多泥泞。这位被人戏称北边关第一情种的老者抹了把脸, 沙哑开口道:“心似白云常自在, 意如流水任东西①。人啊,多明白这个理儿, 却难以做到。情不逢春,既醉还休,多年后回首, 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齐枞被烟呛了下,咳嗽起来, “放不下呢?”
“没有放不下的,深情不寿。伯爷该深有体会才是。”
齐枞用烟杆敲他的脑袋,却无法反驳,只叹:“深情不寿是寻常人,陛下不是寻常人,或许此生困情中。”
“醒来才是前提。”
“是啊。”齐枞吐出一口眼圈,望向幽幽月。不知怎地,看着年轻的皇帝陛下,他总会回想起当年怅然失意的自己。
情之一字,叫人魂牵梦绕,叫人肝肠寸断。
另一边,齐容与背着黎昭回到总兵府后院,与迎面走来的世子夫妇遇个正着。
世子齐思游左右看看,“老九,可寻到陛下了?”
齐容与简单阐述事情经过,背着黎昭越过夫妻二人。
阮氏扭头看去,睃拉不上,忍不住道:“美色也是双刃剑,以前的老九凡事以大局为重,如今的老九色令智昏,什么都以黎昭为重,前程不要了,身份不要了,家人不要了,连陛下的安慰都不顾及,只知道......”
“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
“没错没错,都是为夫的错。”齐思游头胀,按了按颞。
两人的窃窃私语,被夏风吹散,齐容与连理都懒得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往往非议他人者,并不了解自己所非议的人。
他以大局为主,也我行我素,遵从本心选择,宁作我。
途经黎昭所在客院时,他眉眼微抬,朝月亮门走去,在背上趴着的少女发出疑惑声时,脚下一旋,笑吟吟改换路线,去往自己的院落。
“入洞房喽。”
黎昭困乏难以支撑,却没有捂住他的嘴,这是他们的新婚夜,本该入洞房的,至于旁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没有礼成的他们......管他们呢。
黎昭趴回青年背上,第一次进入齐容与的院子,环视一圈,充满新奇。
院落不大,绿意盎然,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一棵圈有树围的石榴树葳蕤生长。
想到石榴花的寓意,黎昭歪了歪脑袋,靠在齐容与的后脑勺上,继续盯着庭院瞧。
院子里有单独的水井,青砖垒砌,辘轳形似一条水蛟,盘桓笑傲。
再看西南角,一间酒窖飘渺酒香,应是存放了不少陈酿佳肴。
“我想喝点酒。”
交杯酒啊,齐容与点点头,先将人背进屋里,亲自生火烧水,“你先沐浴,我去挑一坛桃花酿。”
黎昭没有拒绝,“换洗的衣裳......”
齐容与笑着走进东卧,从黄花梨柜的闷仓里取出一套崭新的寝衣。
女子样式,是为黎昭专门量体裁剪的,被姜渔事先放进小夫妻的婚房。
有个心细又随和的婆母,黎昭已经知足,至于妯娌之间,那是以后的事,她无力去思考。
抱着寝衣走进湢浴,黎昭犹豫了下,半掩着门没有闭合,就那么解开衣衫,浸泡入汤浴。
懿德伯的子嗣实在符合石榴树的寓意,以致公子小姐们的住处还不如客房大,黎昭失笑,仰面枕在浴桶边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中,她梦到一个男子,轩然霞举,俊美无俦,站在缭绕的风中,一袭青衫依旧,扭头看了她一眼,露出若有似无的笑。
欲说还休。
男子慢慢转过头去,迈开步子,走进卷带绿叶的夏风。风旋转,叶飞扬,一袭青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不知为何,黎昭没有惊醒,只静静看着男子离去。
“萧承......”
她睁开眼,呆呆望着屋顶,闭息浸入水中,青丝如藻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