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宫内,狂风骤起,四处被点着了火,火光染遍天际,禁军不敌叛军,很快一个个倒下,在太极殿前尸骨成堆,血流成河。
萧临身上染满了腥红的血,原本在天牢中所受的刑伤似乎对他无丝毫影响,一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一人杀进了太极殿中。
宽广的宫殿,昏暗一片,铁甲的碰撞声在殿中“嗒嗒”回响,只有龙椅旁被点亮一排烛火静静摇曳。皇帝依然落座上方,虽面色沉寂,却可看出他的嘴角抽搐。
他身旁的两个顶尖大内高手立刻抽刀上前,朝着萧临砍去。他早已在殿外杀疯,此刻正值最为兴奋之际。
两人刀落之时,他只是扭了扭脖子,迅速迈了一步侧开,刀锋下落,离他仅半寸距离。他阴仄一笑,火光之间,便寻到两人中的空隙破开,一个旋身,挑开一人刀尖,巨剑横劈过来,两人人头同时落地。
太极殿中便又恢复寂静,四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殿外厮杀之音不断隐隐传入。
皇帝冷笑道:“不愧是战神,不愧是朕亲自训练出来的儿子。”
“呵,父皇竟真当我是儿子?”萧临不屑冷笑,甩了甩手上的冷剑,粘稠的血液从上面飞溅下来。
皇帝大怒,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你这个逆子!你莫要忘了,从小到大,是谁教你的功夫?是谁带你亲上战场?又是谁将你培养成一代战神?”
他气到浑身发抖,“朕将总管府交给你,而你,在边境杀害太子!又从并州调兵,谋权篡位!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
萧临被骂上一顿后,不怒反笑,道:“教我功夫?亲上战场?培养为一代战神?父皇,这些话你说出来良心不痛么?你从未将我当成你的儿子,这些不过是你发觉我的天赋后,才想到将我培养成一个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皇帝被怼到说不出话。
“忆红豆,鹊桥恨逢,待得君心复还。父皇可还记得?”萧临的语调忽然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上方苍老的人。
“你……”皇帝听闻后忽然全身失了力气,坐回龙椅之上。
萧临看着他的反应,笑了出来,“没想到,父皇竟还记得此句诗。”
“朕本早已忘却,你派人来提起,我才忽然忆起。她曾写过这样一句诗,为我送战。”
萧临收起了唇边的笑,不知心中是何感觉。
愤恨吗?有,但不多。
似乎更多的是可悲,为那个可悲的女人。
他讽刺道:“父皇忘却多年的诗,却是母妃死前嘴里不停念叨的诗。实在是愚蠢又可悲的女人,在她吞金自尽前,还在重复着,念念不忘一句父皇早已忘记的诗。”
皇帝抿唇,“当年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可当初的事情,涉及江山社稷,我岂能徇私?如今过去多年,你又何必执着?皇子该有的尊贵与荣耀,朕都给了。”
“是吗?真可惜,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皇子的尊贵与荣耀?”萧临突然间暴怒起来,大声质问,“秦王晋王在年过十六便受封亲王,而你对我疑心利用,虽说交总管府于我,却将我困于凝云阁,只有在打仗之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趁手的工具!”
“你一句对不起便能抹杀一切!那个可笑的女人,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这个女人自尽后竟无人收尸,是我一个人将她从冷宫拖出,直到被内侍看到,宫中才想起原来还有德妃此人的存在!”
“若非我后来加入羽林军,在军中赢过百人搏击,引起了你的注意,你可还会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
皇帝闭了闭眼,双手颤抖,没控制住终于留下两行泪水,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能无力道:“与德妃的最初,她写下那句诗时,朕是真心的。”
“真心?那父皇的真心还真够令人不耻。”
“五郎,坐在这个位置上,唯有无情,才能运筹帷幄。等你坐上后你就会明白,有太多事情,必须舍弃!当年,朕为的是大邺,舍弃女人。五郎,你将来会明白的。”皇帝闭眼颤抖道。
萧临终究失去了耐心,屋外火光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如此巨大,入了耳后便无法离去。
紧接着是殿外的怒吼声,惨叫声,整个世界过于喧嚣。
那样也挺好的。
冷宫太过安静,安静得诡异又可怕。时日久了,便会期待着有什么能打破这平静。
藤条击打也好,花瓶落地碎裂也好,又或是人死去前惊恐的尖叫,什么都好,什么都比那份安静来的强。
他眉眼间是无尽的冷漠,一步步踏上阶梯,走至皇帝的龙椅前。
烛光下的巨剑此时反射的是红光,上面残留着皇帝心如死灰的面孔,以及萧临心中挥之不去的恨意与恼怒。
此人,不配为夫!不配为父!实在该死!
他高高举剑,看着闭上双眼,不再反抗的皇帝,微微勾唇。
正在此时,忽然一张面庞落入眼帘,与皇帝的脸交替旋转。
“殿下!”
那清脆若鹂语的声音打破平静,又吵又闹!
第24章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那若是为了殿下自己的心呢?”
什么狗屁言论,一窍不通!他有心么?他从不觉自己有心。
“为了殿下自己心中的平静,为了将来每年的四月廿三这日,为了每当此日到来,不让殿下介怀忧伤,懊悔痛苦。”
怎么可能?眼前这个男人,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与罪魁祸首,只要将其斩断,他何来介怀忧伤?何来懊悔痛苦?
这个该死的女奴,整日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吵吵闹闹,实在该死!
萧临蹙眉,脑海中交替着皇帝与云夭的脸,不断来回摆动,似是他手上的利剑,狠狠地砍向自己,击溃冷宫中那份寂静。
这个女人,太该死了!
这般想着,萧临不再犹豫,用力朝着皇帝挥劈而下。利剑带着一阵强烈的风,皇帝额角边有些乱的发丝被那阵风带起。
“砰”一声巨响,书案被那巨剑劈成两半,力量之大,剑锋直接入了地砖之中。
许久后,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碎裂的书案,以及面无表情的萧临,震惊道:“五郎,你为何没杀朕?”
为何?究竟为何?
他也不知。
他只觉得头痛难忍,脑海中的画面似乎将自己撕裂。
都怪云夭!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扰乱他的心绪,弄得他如此烦躁不安,如此难堪又狼狈!
萧临深呼吸一番,从地上将剑拔出,看向皇帝,道:“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传位于我。我允你不死,从此搬离大兴宫,以太上皇的身份,住去仁寿宫。”
……
四周大雾弥漫,当雾气散开时,云夭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大兴宫,却不是如今的大兴宫。
似乎是在御膳房中,此时正值宫人休息之际,屋外漫天白雪,各个都将手揣在怀中,冷得瑟瑟发抖。
云夭还在四处观察之时,突然发现一只小手从桌下伸出,偷走了桌上两条鸡腿。云夭一怔,立刻蹲下身子一看,竟是当初梦中所见的那小男孩,小时候的萧临。
他看起来还很小,十岁不到的模样,身着素衣,根本看不出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殿下?”云夭不由喊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只是梦境中的一个看客。
他将两只鸡腿用油纸包好,揣入怀中,面上无任何表情,却能隐隐窥见唇角边极淡的笑意。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偷偷从桌下爬出,而后便走出御膳房,踩着雪往前走去,小手冻的发紫,却似乎无一丝感觉。
云夭见状立即跟上,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走在前面,一只手似乎没忍住,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她眼尖地看到脖颈处透露出来被藤条打过的痕迹。
到达了寝宫后,云夭抬眼看了一圈,并不是凝云阁,而是叫作归云殿,一处从未听过的宫殿。
小萧临入殿内后喊了一声,“母妃!”
却没有任何回应,只能隐隐约约传来一点点嘟囔的声音。他似乎着急起来,立刻往殿中深处跑去,云夭忽然感到不祥,也立即跟上。
直到他停在了一张美人榻前,站着一动不动,安静如斯。云夭心中一紧,立刻上前,伸出头一看,见德妃竟然满脸青紫,瞪大了眼睛,无法呼吸,而手上还拿着一包金子。
她还未死透,嘴中嘟囔了句什么,云夭并无法听清。
小萧临似乎难以解眼前的现状,以为是她饿了,立刻从怀中将鸡腿掏出,递到她的嘴边。可女人却毫无反应,片刻后彻底不动弹,没了气息。
“母妃定然饿坏了,五郎今日寻到了鸡腿,母妃吃过便会好起来。”他语气不变,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见德妃没了反应,可眼睛还大大睁着,他便将鸡腿上的肉一点点撕下来,塞到她的口中,直到塞满了整张嘴,再也塞不下,他才停下了这般毫无意义的举动。
云夭震惊又痛心,她上前两步,伸手想要触碰,却穿过他的身体。
对,这是梦境之中,这是很早以前便发生过的事情。
此刻她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咬唇看着。小萧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剩下的吃食放在一旁案几上,开始起身把德妃的尸体从美人榻上拖下。
只是此时他身型太小,气力不够,又加之营养不良,拖得十分费劲。用了半个时辰,他才将她的尸体拖到殿外。
正是漫天大雪,银装素裹,美轮美奂的季节。出了归云殿之后,还能听到宫道之上传来宫女间嬉戏打闹之声,玩着打雪仗。
小萧临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拖动着尸体,路过这群宫女时,没有一人会。
身后是欢声笑语,身前是死人孤寂。
云夭说不出自己究竟何感觉,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向前,似乎是在往太医院方向而去。地上的积雪在拖拽下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直到走了很久,忽然有两个内侍跑上前来,“诶哟,我的天啊,这是怎么了?”
“这、这、这好像是冷宫的德妃!我几年前见过德妃,是她!”
此话一出,众宫人终于一拥而上,围了过来。有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有人躲到后面有些惊慌,也有人上前帮着看了看,确认了德妃的死。
云夭扫过一圈众人后,才看向小萧临的脸,面上无一丝表情,没有伤心难过,没有惊慌失措,更多的似乎是不解。
浓浓白雾再次聚集,当散开时,她站在了玄武殿中央。站在她前方的是一身铁甲的萧临,她急忙奔上前几步,看着瘫软在龙床之上的皇帝。此时他已过量服食金丹,全身无法动弹。
他说话都极为困难,咬牙切齿,“逆、逆子!”
皇帝只能满脸怒意与恐惧地瞪着眼睛,似乎和德妃死时的那双眼重叠。
萧临提剑,瞬间杀气汇集于一身,寒剑之上还残留着血迹,他勾起唇角笑道:“不配为夫,不配为父,实在该死!”
语毕,他毫无犹豫,一剑落下,床榻之上瞬间人头分离,帷帐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有几滴溅到他的眼中,带着阴郁的死气。
云夭震惊地大叫了一声,一转眼,似乎已经回到了桃栖殿。她从床榻上坐起,抬头便是极尽奢华琉璃吊顶,转头看了一圈,发觉身旁的床榻空荡冰凉。她这才发现萧临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她赤脚下地,带着不解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陛下?”
萧临立刻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的赤足,云夭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抖,见他凝思片刻后将她抱了起来,放置窗台之上,而后继续抬头盯着远方。
“陛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曾经年少时征战卫国的一些旧事,不值一提。”他语气低沉,似乎真的只是一些不足为奇的小事。
云夭抿唇,当她看向他所看的方向时,才发觉,他在看玄武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