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你最近去很多藏书阁。”
“是,陛下。”云夭想起这一点,还是十分感激,“这藏书阁中书籍众多,还有不少珍品,我这些时日翻阅,着实没想到,竟比尚仪局的好了不少。”
“嗯。”萧临转移话题后,心情松快了些。
云夭继续道:“这些时日,我除了看书,也帮助抄录了不少佛经圣典,算是为陛下积攒功德。”
萧临乜她一眼,并未说自己并不信佛。
只道:“你字确实该多练。”
云夭无力看着他,停下手中动作,悄悄一瞥他奏章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抿唇,在他看来后又继续研磨。
字如其人,她虽一直知晓,可这四个字扣在萧临身上才是最适合不过。
太极殿中本安静,在不说话后更是如此。可研磨的声音却舒缓地将其打破,让人不陷入焦躁,又不会觉得吵得慌。
实在难得安宁。
云夭状作无意问起道:“自陛下登基后,民间反对声四起,不知陛下有何应对之法?”
萧临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朝堂之事,没有立刻回答,便只是将毛笔点了墨汁,一边写着字,许久后才道:“朕准备将涉事之人全部下狱,严加查抄所有书籍,一律发现与此相关,通通烧毁。”
“文字狱。”云夭蹙眉低喃起来。
“怎么?”
云夭担忧道:“陛下可否想过,这样做会让民间的读书人更加反感。虽然文字狱可阻碍一时之风气,可却禁不了众人心中所想。”
萧临放下手中毛笔,直起身子,从上而下看着她,不可一世道:“朕为何要在乎他人心中所想?不过区区蝼蚁,谁敢说一个不字,朕便杀谁。当恐惧的种子埋在众人心中之后,自然不会再这般想。”
云夭停下了手中研磨的墨锭,仰着头道:“陛下,若是征战,是可埋植恐惧的种子。治天下却不应如此。”
两人间气氛一时凝固。
云夭见他不说话,便又低下头继续为他研磨。而萧临看着云夭眼底闪过的一丝哀凉,虽不知她为何会有此情绪,却让他心中开始乱麻一团。
萧临想要打破这份怪异,道:“如今作诗讽刺的书生,皆因一人而起。”
“谁?”
见云夭终于又回复他,心中暗自泄了气,“宇文太尉。”
“宇文太尉?陛下说的是前朝安王,后来投降了太上皇,便被封为太尉的那位吗?”云夭有些惊愕,“据我所知,此人虽是前朝之人,却一直两袖清风,政绩颇高,他一直看不起并谴责前朝君主无道,怎么会主动去煽动众人?”
“众人有时不需要被刻意煽动。”萧临眯起眼睛,带着因此事挥之不去的烦闷,“此人在学士馆内,竟说出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之语,这不是嘲讽朕是什么?那底下的书生听后自然纷纷附和,开始到处作诗讽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或许太尉大人并非用此句来讽刺陛下呢?只是书生误会了他?”
萧临轻哼一声,道:“那又如何,这等白发老头实在可恶至极,朕已派禁军封了他的太尉府,很快,朕便会下旨,赐他凌迟之刑。”
“凌迟?”云夭心中一咯噔,“陛下不可!以宇文太尉的声望,若是陛下这样做,定然激起更大的民愤!况且,太尉的确是颇有谋略的辅政大臣,损失如此贤臣,将是国之不幸。”
“那又如何?激起民愤,全杀了便是。至于这老头,朕缺他一个辅政大臣?”萧临无所谓道,“倒是你,一介妇人,做好自己的事足矣,岂能涉及朝堂之事。”
又嘲讽她一介妇人,云夭一听这话瞬间火冒三丈,没能控制住直接将手中的墨锭朝他扔去,正正砸在他的脸上,染了一大团乌泱泱的墨汁,还飞溅些许入了口,实在苦涩。
萧临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应之大,毫不在意他这个皇帝的身份,瞬间睁大了双眼瞪着她。
云夭东西扔完后才忽然寻回智,意识到自己以下犯上。可她实在有些失望,本以为扭转了他曾经杀兄弑父的局面,便能改变未来的他,可她此刻终于意识到,有东西,从幼时便埋在他的心底。
她恍惚一瞬,而后立刻奔下台阶,跪在地上匍匐下去,大声道:“我辱了陛下,请陛下赐罪!”
萧临看着她瞬间又卑躬屈膝,一时间气笑,摸了一把满是墨汁的脸,怒道:“滚——”
“是!陛下!”
云夭立刻起身,转身之际又道:“陛下,刚才的白莲羹并非我亲手所做,乃是御膳房,之后我定会告知他们,下次热过后再拿来。”
“你!”萧临捂着胸口,看着下方的女人说完话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女人真是好样的,越来越嚣张!
……
云夭自那日因宇文太尉一事争执后,便没出现在太极殿中。
正值春末,雨水越来越多,许久未能见日光。
萧临站在太极殿门口,向月台下方看去,不知在思索何事。
福禧如今被升为内侍监,近身伺候于皇帝跟前,传达圣意。
他试探性朝着萧临道:“陛下可需传云姑娘前来伺候?”
萧临回过神,嗤笑一声,“朕还缺了伺候不成?这个该死的女人,以下犯上,本应当诛。”
“陛下万万不可啊!”福禧忽然心急,当了真,立刻福身想为云夭说情,“陛下,云姑娘也是无意之举,她对陛下忠心耿耿,罪不至死啊。”
萧临没忍住微微挑眉,“你倒是对这个小女奴挺尊敬。”
“毕竟奴婢受其恩德。”福禧躲开视线,挠了挠鬓角。
萧临转身回到书案前,打开空白诏书,福禧在一旁为其磨墨。他带着一股火气,亲笔写下赐罪诏书,将宇文太尉下入天牢,春后择日凌迟处死。
落笔后,盖上玺印,将其递给福禧,“送去内侍省。”
福禧正想将其接过时,萧临又收回了手,将诏书放回书案,“算了,等等,朕再想想。”
他忽感些许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想到云夭那个女人,用墨锭砸了自己后竟真的不再来太极殿,都已两日了,气性比他这个当主子的还大。
“去宣云夭来伺候。”
“是,陛下。”福禧转过头忍不住一笑,立刻下了台阶,派人去寻云夭。
夕阳西下,殿外终于雨停,水珠串连着从瓦顶顺着屋檐落下。萧临终于批完最后一份奏章,抬头揉了揉脖子,这才意识到,云夭竟还未来太极殿。
他蹙眉,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起身朝着太极殿外看去,竟已是黄昏,夕阳的红光反射在地面的积水之上,有些刺眼。
萧临来回踱步,又喊了福禧前来询问,“云夭呢?这过了多久了,还不来?她竟比朕还忙?”
福禧也是不明所以,只道前去问问派出去的人,便离开了。没过多久,福禧终于回来,身上沾着水渍,怕过了水气给萧临,站得有些远。
他满脸惊慌道:“陛下,奴婢去寻了人,可那人实在没用,说云姑娘已有一整日不在竹林小院儿。后来又去了她平日所在的藏书阁,也没见着人,就这般寻了一下午,竟不知云姑娘去了何处。”
萧临心猛的跳了一下,魂魄差点儿脱离身体。整日不在住处,又不在藏书阁。
“她的徐阿母呢?可见着了?”
“未曾见着,说是徐嬷嬷同云姑娘一样,许久未曾出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她逃跑了?就因为他几句话,她便真跑了!
可她一介女奴,能如何跑了?谁能帮着她跑了?
对了,赵思有!这个姓赵的,实在该死!
她时常喊他思有哥哥来着,这次宫变前便是赵思有帮她出了宫。
她怎么能跑呢!他又怎会允许!她的奴籍身契还在他这里,他可是大邺皇帝,她凭什么跑!
萧临大怒,直接将一旁的灯柱掀翻,太极殿内宫人瞬间下跪,惊慌不已。
“立刻封锁宫门和城门,给朕调禁军,全城搜捕!”
第26章 萧临这个昏君
夜幕刚刚降临,今夜城中宵禁被提前了许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身着铁甲的士卒带着零碎的步伐穿街过巷,而后敲开每家每户的门搜查一番,查看户籍。
人心惶惶,原以为是为了抓捕写下讽刺诗之人,各个忙着起身将刚写好的诗书烧毁,可折腾一番后才发现,竟是在寻人。
萧临直接出了宫,骑于青骢马之上,冷眼看着来来往往,冲入各家各户的士卒。
士卒们虽得了云夭画像,却也是怕错漏一人,入了门后见着长得还算漂亮的姑娘,便将人给逮出来,送到萧临面前。
“陛下,人找到了!”
萧临一喜,转头一看,竟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见到他后从原本瑟瑟发抖的不安,立刻转变为了枝头变凤凰的惊喜。
实在没想到,此人便是新帝,如此年轻,还如此俊朗。
萧临闭了闭眼,怒道:“不是!滚!”
士卒两腿一软,又将那姑娘给送回了家。这样来来回回看了三十多个,竟无一人是云夭。
经此,城中邻里间也悄悄传开,这位新登基的圣上颇爱美色,竟大半夜全城搜刮美人至自己跟前掌眼。
已是亥时,萧临猜想,云夭定已出城,毕竟她从太极殿消失已过两日之久,出城绰绰有余。
可对于她会去哪儿一事毫无头绪,便使出一部分兵力,分开四路,东南西北各路出城追击,为弥补兵力不足,甚至调用了崔显的左右卫。
崔显知晓此事时极为震惊,不可置信,毕竟这是前世完全未曾发生过之事。以他对云夭的了解来看,她是一个适应力极强,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女人。
不对,她前世便是因逃跑,从承天门坠楼而死。
想到一孤女在外,又顶着那张脸蛋,定然危险至极,便立刻带着左右卫亲自四处询问线索。
而萧临这边,看着一个个拉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他大失所望。
拉紧了缰绳,面上平静道:“去赵府!”
一个女奴要拿到假过所,路引,离开大兴城,少不了高官权贵从中斡旋,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赵思有那厮。
想到此处,便又带着大队人马,加紧马腹纵马往赵府而去。
士卒在萧临到来前先一步包围赵府,赵家家主乃尚书省左仆射,赵家女眷躲在一旁,目光皆恐惧慌张。
而赵思有竟直接被人揪了出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赵仆射急忙上前,萧临正好踏入门廊。
“不知陛下深夜驾到,究竟有何要事?我赵家一直以来皆怀赤子之心,在朝中也是清正廉洁,究竟何罪过竟让禁军将我府包围至此?”赵仆射战战兢兢道。
萧临随意扫视一圈,盯上了一脸懵,逐渐清醒的赵思有,上前两步,身上戾气散出,压着嗓子道:“赵仆射看起来是毫不知情,不知赵侍郎可知?”
赵思有眼神无丝毫闪躲,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陛下身份尊贵,我等却容不得如此受辱!”
萧临两眼一眯,细细盯着赵思有,不放过他的任何一处神情,却未察觉到丝毫亏心之处。
难不成真不是此人做的手脚?
他沉下脸道:“云夭失踪,若不是你做的,还有谁如此能耐?”
“什么?夭夭失踪了?”赵思有大惊,“她不是一直在宫中,在陛下身侧么?怎会失踪?她一女孩子在外,定然危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