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下心中的震惊,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忽然又有些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才从净室中出来,站在远处看了她一眼,而后熄了灯,自己躺到美人榻之上。那美人榻有些小,他身材高大,腿伸直了全耷拉在外面,听着屋外的蝉鸣似催眠曲,慢慢睡去。
云夭感受着房中的动静,悄悄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没忍住轻轻勾唇一笑。
……
这夜两人皆睡得极香,极沉。清晨云夭在鸟叫声中醒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头便看到坐在不远处,早已自己洗漱完毕的萧临,一时间没能分清前世与现世。
直到萧临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才反应过来,立刻坐起,“陛下那么早便醒了,也不叫醒我么?”
萧临看着她有些邋遢的模样,身上宽大的衣服有些松散,自己却毫无知觉,他喉结隐隐颤动着,将头转开,讽刺道:“你睡这么死,喊都喊不起来,也不知究竟谁是主子。”
云夭脸泛起了羞愧的红晕,立刻下地,入净室内洗漱一番。可出来后却犯难,如今自己没有干净衣裳,这门闩又坏了,该如何是好。
萧临看着云夭小步跑到门前,研究着卡死的门闩,他轻咳一声,从一旁柜子中拿出一个包裹,扔到桌上,“去将衣裳换了。”
再不换,他怕自己真要憋痿了。
云夭转过头,惊喜道:“啊,我的行李!怎么会在这儿?”
他淡淡道:“今晨竹青找到拿来的,说是落在房里,后来被客栈伙计收了起来。”
她点头了然,上前将包裹拿过,再次入了净室将原本干净的裙衫内衬换上,终于舒爽不少。走出厢房时,发觉萧临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楼下,外面有些吵嚷。
她有些好奇上前,往外一同看去,发觉竟是一群官兵在追打一名男子。那男子抱头鼠窜,撞倒了不少小贩的摊子,惹得街道上人群对其指点,大声叫骂。
云夭眯起眼睛,总觉得此人看起来有些眼熟,脑海中回忆一番,果真想了起来,立刻着急道:“我们得救他!快!”
萧临不解地看向她,“你认识?”
云夭不知如何解释,眼见着此人即将被官兵抓住,立刻抓住萧临的袖子,目光仍盯着下面,“见过,有些面熟,这人很重要!竹青呢?让竹青去将他带来。”
萧临低头看着自己大袖上那只紧抓的小手,又见她着急忙慌的神色,立刻转身,将门闩用力一抽,便打开了厢房门而出。
云夭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她张嘴看着大咧咧敞开的房门,还在微微摇晃。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
她收回视线,再次低头看过去,见萧临没两下便放倒了一群官兵,而后又捉小鸡般抓住那男子的衣领,提着往客栈背后走去。
来不及细思为何他能轻易打开那门,没过一会儿,萧临便提着男人回了客栈,入了他们厢房,客栈中的人竟无一丝察觉,而楼下倒在地上的官兵此时才一个个慢慢爬起来,各个大怒,却不知究竟什么人竟光天化日下抢走了他们要抓之人。
他入室内后,将厢房门再次关紧,将手中男子“咚”一声扔到地上,看着云夭淡然道:“你要的人。”
云夭一时语塞,没想到他竟如此粗暴迅速,地上的男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捂着脊背,看样子是摔疼了。
“这位先生?”云夭细细观察一番,果然没认错人,可是他竟不会说话,只是满脸急切地双手捂着自己脖子,眼中带着恐惧,在试图“啊吧啊吧”。
她记得他前世并非哑巴或者弱智啊。
萧临这才突然想起,手指在他喉咙处一点,“哦,我嫌麻烦,刚点了他哑穴。”
那男人终于张口,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容颜俊美,又暴力的人,有些害怕地瑟缩一番,道:“你们……你们什么人?”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甩袖坐回案几前,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威压,让那男子忍不住双腿打颤,直接跪了下来。
云夭见状用身子挡了挡萧临冷冰的目光,看着男子道:“先生莫担忧,我们只是见你被官兵追打,便出手相救。”
“原来如此。”男子点点头,又摸摸后颈,到现在还有些发疼,从没见过这样救人的,“虽然有些粗暴,还是多谢义士出手。”
萧临听闻后不乐意了,正要说什么,云夭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看着两人继续对话。
“不知先生为何出现在此地?”云夭回头问道。
男子听闻后松了口气,见他们不与那官兵一伙,便立刻道:“我乃一游历四方的赤脚郎中,姓陆,到各地偏远村庄给人治病。前两个月,东部琅琊郡附近的村庄,竟出现成片患病者,许多村民接二连三病倒。我正巧路过,上报琅琊郡官员,可他们却不以为意。”
“后来,我便一路向西,到了东都洛阳,想着那儿的官员总会向朝廷上报此事。没想到,他们不仅不报,竟还开始追杀我,我便一路向西逃,想着或许到了大兴城,能寻到法子上报天听。这一路,东躲西藏。没想到到了这河东郡,还是被郡守的人发觉,又开始追杀我。”
陆大夫苦不堪言,一边说着,想到这一路艰辛,竟直接哭了出来。
云夭记得前世便是这陆大夫到了大兴城,机缘巧合下被赵家所救,又将瘟疫之事上报,只是为时已晚。那时整个大邺已被疫病沦陷,而宫中早已开始悄无声息地传了疫病,后来这陆大夫又研究出治疗之法,可谓功劳甚广,最后入太医院当了院判。
疫病蔓延,各处死人无数,白灯笼家家户户高挂,凄惨无比。因着朝廷知晓得太晚,损失惨重,而那时已经连发源地究竟是何处都搞不清楚。
没想到这整个大邺的地方官竟如此假公济私,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大邺害至如此地步。
云夭转头看向身后眯着眼睛的萧临,他手指慢慢敲打着案几,凝思片刻后,蹙眉道:“洛阳以东,是太后贺家势力为主的地区。呵,只手遮天,真当自己是第二个天子,看来收复兵权之事,得加紧。”
“嗯。”
疫情已经在琅琊郡开始蔓延,此番不可小觑,两人决定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大兴城。而陆大夫则在后,由竹青等人护送回京师。
五日后,他们便顺利回到皇宫。
萧临手段如雷霆,回宫后直接下令,罢免了一批洛阳官员,以隐瞒疫情为由,将其治罪抄斩。而后又派人前往大邺四处调查,发觉同样是东部地区,不仅蔓延着瘟疫,还因着天气原因,作物收成极差。
好在南部江都地区还未受影响,粮仓储备充足,便下令从南部由通济渠开始运送储粮至洛阳周边粮仓,同时加紧各地存粮。
因着大片灾荒还未真正到来,许多民间百姓总觉得此举实在多余,对存粮之事不以为意。萧临而后在云夭的提议一下,使出曾经用过的一招,利用民间方士与天象,鬼神之说,大肆散布灾荒预告。
而琅琊郡附近的村子,则由朝廷派出大量医官前往救治,压制疫病蔓延。
这些举措皆是有效手段,至少不至于如前世那般,等爆发后才亡羊补牢,四处难民奔走,劳命伤财,各地农民爆发起义。
见着大邺命运开始扭转,让云夭暗中松了口气。
……
大兴城内,一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小巷中四处游晃,躲躲藏藏,面孔中带着强烈的恨意与不甘。
正是天气炎热的时节,下身的伤口虽早已愈合,却始终凶器残缺不全,如今出了汗,再次发痒起来,疼痛难忍。
这些时日,他不断被城内官兵驱逐,如今花光了银子,一分不剩,可还是没有机会见到云夭那小贱人。
那个小贱人,以为跑来大兴城便无虞了么?
巷口忽然几个官兵路过,他吓得转身就跑,下身随着摆动幅度的加大,竟又开始做痛起来。
……
预备灾荒与瘟疫之事进展顺利,因着对地方官员贪墨行为的严惩,着实吓怕了不少人,粮仓也慢慢充盈起来。
早朝之上,终于有朝臣提出,皇帝后宫空无一人,如今朝局越来越稳,正是大好时机,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曾经杨家因着送女儿一事而惨被抄家,原以为再提出此事会引来大怒,毕竟众人皆知当今圣上厌恶女色。
却没想到,在这上奏后,萧临沉默良久,答应了提议,先大选八十一御妻与二十七世妇,而后再从中择皇后与三夫人人选。
至于御妻都为何人,他实在没甚兴趣,全权交由朝臣去办,而宇文太尉主领此事。
众人都想着往皇帝身边塞自家女儿,所以此事办下来效率极高,很快,御妻人选便定了下来,送入皇宫,并由画师画下美人样貌,一同呈上到萧临跟前。
太极殿中,云夭从外带来新制好的桂花水,将其斟入杯中,而后乖顺地跪坐在一旁为他磨墨。
一时间沉默,他合起手中奏折,悄悄一瞥云夭淡然的神情,如今后妃选纳之事可谓办得如火如荼,无人不知。
他抬起水杯轻酌一口,将桌上的画册推至云夭面前,道:“八十一御妻与二十七世妇人选已经送上来了,你看看其中可有合适为后之人。”
云夭磨墨的手一顿,朝他笑笑,看着面前的册子,将手中墨锭放下,再伸手将其拿起。
萧临眼神没有离开,一直紧盯着她的神情,试图抓寻不一样的情绪,却没能寻查到一丝,让他心中着实失望,瞬间没了兴致。
她将画册一页页翻过,书页的翻动声细碎,传入他耳中,却愈发让人烦躁。
许久后,她终于翻完,环肥燕瘦,各色美女皆有。
抬头时却见萧临满脸不爽,一怔,实在不明白,送美人入后宫这样的事儿,他为何又生起气来。
云夭抿唇道:“众御妻和世妇皆是美人,不看外貌,单凭家世,有三人最为适合。御史大夫乃是如今寒门代表,其嫡女苏女才貌出众。二是折冲府都尉家的高女。最后是镇北大将军家的……韦女。”
“三人皆是最佳人选,至少能作三夫人,而后位,就看这三人中,陛下……喜欢谁了。”
云夭眨眨眼睛,将册子合上。
萧临重新将视线落回她身上,见她如此冷静又无情地为自己选妃,心中无力感更甚。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不已,将面前杯中的桂花水一饮而尽。
“你倒是淡然,无所谓朕后宫之中究竟何人。”
云夭看向他,道:“为陛下选择在政治上最适配的人,是身为臣子的责任。”
“随便你!”萧临将手中毛笔往案几上一扔,奏章也没得看下去的心情,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一人离去,一边走一边低沉道:“寻个机会,把你认为合适的人集在一处,替朕相看一番,再告诉朕立谁。”
反正又不是他选妃,是这个该死又没心的女人选妃。
云夭看着他消失在太极殿的身影,看出他又在生气了,只是不知究竟生哪门子气。如今他可以娶了心心念念的韦氏女,难道不应高兴么?
……
云夭领了皇命,便设花宴,集合了二十七世妇聚集于御花园中,其中便有苏女,高女,以及韦女三人。
此次进宫的本还有八十一御妻,可那些人身家背景比不上世妇们,既然是选三夫人与皇后,那必然是从这些女人中考虑。
众人虽看不起云夭身份,可奈何她如今整日待在萧临身边贴身侍奉,又加之她那令众人望尘莫及的美色,虽是嫉妒,可也都不敢将蔑视浮于表面,皆是恭敬,生怕云夭在皇帝面前给她们穿小鞋。
如今她们到现在还未见过皇帝一面,再获得圣宠前,万事需得谨慎。
云夭为其奉上糕点茶水后,便退至一旁,静静看着众人吟诗作画,各显神通。
倒是高氏,弹完琴后,倒了清酒,主动上前笑着与云夭攀谈,“入宫前便闻云姑娘大名,本来以为我们这群人皆是美人,今日见到云姑娘,才知自己井底之蛙,难怪入宫许久,陛下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高才人说笑,陛下日万机,政务繁忙,并非刻意忽视。”云夭对她话语中的刺并不恼,只是笑着为萧临解释一番。
“听闻云姑娘乃是前司徒之女,女子八雅,也是极为精通,不知刚才我一曲《明君》,云姑娘觉得如何?可否点评一二。”
此话一出,众人看云夭的眼神都变了,区区一个罪奴,不过是仗着皇帝看重。如今竟要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谁心中会服气?
高氏的不依不饶让云夭有些心烦,可想到她背景,还是笑着奉承一番,饮下几口她递来的清酒,并直夸高氏琴艺,若能为陛下献曲,定得宠幸。
高氏正高兴时,云夭又笑着指点了几处高氏所弹奏的错处,有有据,亲自示范后,高氏直接黑了脸。
众美人调笑的声音悦耳,御花园不远处的假山后,萧临正好路过此地,停下脚步,往院中小亭看去,美人再多,似乎也无法抵挡云夭独一无二的美。
她青丝如绸缎,耳垂下是桃花玉耳铛,一袭白衣,腰间束红带,柔软脆弱,盈盈一握。
她好似什么也不用做,只需随意一站,身边众人皆成了绿叶。
萧临身旁回报东部事宜的竹青停下脚步,随着他视线看去,便见到站在人群后方的云夭,颦颦袅袅。
他每日跟随萧临身边,为其办事,自认为了解其许多心事,见萧临面色深沉,思绪万千,不由道:“以陛下的身份,陛下既然喜欢云姑娘,其实无所谓云姑娘背景,将其纳了入后宫有何不可?”
萧临一怔,看向竹青皱眉,反驳道:“谁说朕喜欢她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喜欢某个女人,不过是对她美色的征服欲在作祟罢了。只是云夭这家伙吵吵闹闹,烦得很,格外惹人眼球,又格外难搞。
他重新看向不远处那个没心肝的女人,见她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那群长得差不多的人,能看出来,她是在认真为自己选妃。
不知为何,越是想到此处,心中便越是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