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视之, 不觉心神恍惚,身陷云雾。花鸟卷重新从画布中探出身子, 簪花摇曳,广袖流仙。
她抬起一只手将拂乱的长发捋到耳后,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时爻, 莞尔一笑:“我是飞乌部常大人所著唐绘‘花鸟卷’,千余年前, 与主人大人第一次相遇时,尚未获得显形化身的妖力, 只是一副普通的画卷。所以, 主人大人不记得我也属自然。现在的话,主人大人能不能稍微回想起我一点呢?”
她面对少女的含情凝睇,脑袋当机许久, 在其他人像是在看“人渣”的眼神指责下, 理亏心虚地嗫嚅:“我想起来了……”
大概。
花鸟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实际上虽然有着模糊印象,但基本上没想起来的时爻面不改色地岔开话题:“我们是跟着依附在孔雀翎上的妖气追来的,花鸟卷知道些什么吗?”
“不……”花鸟卷右手握拳抵唇微作沉吟,“如果主人大人指的是藤峰大人的那件事,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天我看见一团黑影追着藤峰大人出去了,我跟了上去,黑影已经离开了,藤峰大人也……那根孔雀的羽毛,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沾上了我的妖气,所以主人大人们才会找来。”
“有关黑影的真面目,花鸟卷桑有什么头绪吗?”名取周一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问——他对花鸟卷认识时爻的事情,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没到瞠目结舌的程度。
既然她会隐瞒自己拥有灵力的事,其他事情想必也瞒了不少。何况阴阳师本来就是擅于操纵式神的术士,她拥有一两只式神也顺理成章。
就是时爻的式神是藤峰先生家中画卷这件事有些凑巧……
花鸟卷摇了摇头:“藤峰先生是除妖师,和妖怪结仇也是常事。或许是过去与藤峰先生结下仇怨的妖怪的报复。”
少女这么说着轻轻地垂下了眼睑,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了地面盛盈着月光的树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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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有云,幻由心生,喜静者便见寒潭幽竹;心怀惧者,便生愚鬼刹。
画师飞乌部常大人将她送给时爻大人时,画师用枯槁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画纸,心驰神往地道:“心中万象,眼前千景。幻境所遇种种不过心之所向也。不知你在那位大人眼中,又是怎样的风景奇胜呢?”
她在少女漂亮的红褐色眼睛里看到了溪水潺潺,清冽见底。
……
“这便是部常大人赠予你的花鸟图吗?”身着白色狩衣,头戴立乌帽俊逸男子微微笑着,一子落下,他轻描淡写地瞧着挂在墙上的唐绘。
“嗯,很漂亮吧。”回答的是时爻大人,她经常在这间书屋与偶有拜访的晴明大人对弈言欢,败多胜少。
下棋真无聊。
她看着棋盘上再度成了死局的黑子,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飞乌部常大人不愧是宫廷御用画师,我不过随便找他要了幅画装点屋子,他给我这画栩栩如生到我总觉得画中少女随时会走出画卷,消失不见。”
“或许真的会走出来也说不定。”安倍晴明似笑非笑,他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对上少女疑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道,“不是说器物经百年,得化为精灵,诓骗人心吗?百年后,你会获得新的式神吧。”
少女愣了下,她敷衍似的“嗯”了声,语气里听不出太大的情绪。
“还是没决定好?”安倍晴明意有所指。
“……不,”她偏过头,看着庭园里和童女、黑白童子一起玩着捉迷藏的萤草,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她温软的声音在近乎透明的光影里有些模糊不清,“已经决定了。”
“晴明,和你过去说的一样呢。人也好,妖怪也罢,住在心中的‘恶鬼’不会变。”她回过头,“我也一样。”
“……”
安倍晴明没有回答。】
“不知道花鸟卷桑考虑得怎样了?”对面棕发红眸青年温和的询问拉回了她游离不定的思绪。
花鸟卷看着坐在对面的名取周一,她想起晴明大人将她从火海中救出时的低声叮嘱——他看着已有灵识的画卷眉目平静地温和轻语:“阿时就拜托你了”。花鸟卷斟酌着缓缓地点了头。
这里是靠近郊区的温泉旅馆。因为今天已经太晚了,在名取周一的建议下,他们决定先返回市区找家酒店住下,剩下的明天再做打算。
时爻大人也已经睡下。在花鸟卷回到画卷里后,名取周一派式神柊将她偷了出来。他一眼看出她在时爻大人面前隐瞒了些什么,这个男人,预料之外的敏锐。
“……我确实知道袭击了藤峰大人的妖怪是谁,也可以告诉你。”花鸟卷坦白,“但是,请保证,向主人大人保密。”
“是不能让时桑知晓的事情吗?”名取周一倒是不奇怪,否则他也不会让柊把花鸟卷单独带出来了,他想了下猜测,“难道……袭击藤峰先生的妖怪也是时桑的式神?”
“是主人大人亲手封印了她。”花鸟卷追忆道,“这件事要从千年前的平安京……”
“等等,”名取周一冲口而出,“前情提要是不是太长了?千年?”
“嗯,”花鸟卷看着他奇怪地说,“我不是说过,我和主人大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千余年前。”
名取周一:……不,等一下,他一直以为是他听错了!
诶诶诶——!!?
“难道时桑说她师承贺茂忠行那件事是真的!?”
“是真的。”
花鸟卷肯定地点了点头。
“……”
不光是名取周一,柊也被吓到了。她眨了眨眼,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柊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拉开窗。
停留在窗框的纸鹤展翅高飞,融入茫茫夜色。
“那个是……”花鸟卷始料不及,若有所思。
……
纸鹤缓慢地停留在了少女白皙修长的指尖。
时爻刚想关窗,一张脸忽然出现在了面前,她下意识后撤:“哇啊——夜、夜斗!?”
倒挂在窗外的男人敏锐地翻入了室内,他坐在窗沿上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哟,阿时。呜哇——”
话音未落他就被少年踹入了室内,同样从窗户翻进来的雪音事不关己地道:“夜斗,我说过要走正门吧?看吧,撞在一起了。”
“少胡说明明是你故意撞过来的!”
“还不是因为夜斗——”
见两人一如既往地吵了起来,神游物外听了半天的时爻等两人吵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打断道:“啊喏……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对了,”夜斗回头,他拉起少女的手腕往外要跳窗,“事不宜迟我们先——”
锐利的短刀刀尖骤然刺向眼瞳,夜斗瞳孔骤然紧缩,他迅速从窗前撤离,跳回房间。
“你要带主人到哪里去?”翻入窗户,半跪在窗沿上的小夜左文字虎视眈眈。
时爻看了看旁边纹丝不动的正门:……这怕是个假门。
思绪未落,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时桑已经醒了吗?”
门外,名取周一略显犹豫地询问着。
唔,原来不是啊。
时爻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1]画中少女,青丝如瀑,花鸟环绕,似有邀君入画之意。
久视之,不觉心神恍惚,身陷云雾。
[2]时人有云,幻由心生,喜静者便见寒潭幽竹;心怀惧者,便生愚鬼刹。
[3]心中万象,眼前千景。幻境所遇种种不过心之所向也。
以上三句出自花鸟卷传记W
因为感冒了头疼昨天没更新,果咩。明天能更新我尽量更,这个副本挺卡的,如果没写出来就只有后天更新了么么哒。
第74章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位于上京区京都御所, 这里前前后后被焚七次, 现在的宫殿为孝明天皇时期重建,后来为了减少火灾威胁, 又拆解了部分木质建筑。
平城宫的正方就是朱雀门。千余年前, 倘若沿着朱雀门直行, 朱雀大道的尽头就是传闻中罗生门,据说赖光四天王之一的渡边纲, 就是在罗生门前用名刀髭切斩落大妖怪茨木童子的右臂。后来罗生门倒塌,并未重建。
“咦?”空旷的朱雀门前传来了一声惊奇的叫声,白衣血染的少年从树梢上跳下,他背上背着奇怪又夸张的鬼面, 碗口粗的绳索像是有根巨大的黑蛇绕过少年瘦削的身形和鬼面,“蛇头”隐遁不见, 蛇鳞却泛着幽微冰冷的暗光。
对平城宫的安保装置和重建后的朱雀门阻拦视若无睹,少年穿行庭园如闲庭信步:“真奇怪呀, 安倍晴明应该留了式神驻守这里才对。果然是你啊。”
他停下脚步, 看着前方大极殿里的黑影。
从平安时代到战前,这里还是天皇的住所,现在却变成了出名的旅游景点。白天的时候游客太多那家伙不会出现, 到了夜晚就另当别论了。
夜半三更, 百鬼夜行时。被关了千年的“她”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大极殿里,那抹看不清面貌的模糊黑影开始蠕动了起来,她朝后瑟缩退去。周围却鬼哭狼嚎,藏在阴影里的夜走鬼们龇牙咧嘴, 凶相毕露。
有那是长出手脚的油纸伞、如牛大小的某种蛙类,在地上爬的女人,手舞足蹈的红鬼,没有脸只有头的男人。
妖怪们摇摇晃晃地匍匐舞动着靠近。风声里夹杂着妖鬼如泣如诉,又兴奋得像是快要尖叫起来的各类声音。
“原来如此,”少年点了点头,他弯起如新月的眉眼翘起了唇,声如银铃地讥讽着,“这就是你从冥界带回来的新朋友呀。哎呀,冥界真是神奇的地方,就算是像你这样又弱又没用的妖怪,也能拥有这——么多的朋友呢。太让人羡慕了。”
“但是,”他语调一转,可爱开朗的表情陡然变得阴沉森冷,“你觉得这种杂碎妖怪就能对付我?天真。”
“被小瞧了。”
“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妖鬼们群起而攻之,牛鬼蛇神,群魔乱舞。
“啧。”外表纯真清秀的少年看着将他包围的群鬼不耐烦地咂舌,他歪了歪脑袋,背负在他身后的鬼之面具如同恶鬼苏醒凌空而起,它吞吐着血红的火焰跌跌撞撞地冲向妖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打算做什么。”他话音微顿,忽然觉察到了什么似地紧盯着看不清姿态的黑影,“说起来,一直都是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黑影沉默不语,黑色的雾气无声地往外扩散,像是墨盒被打翻。
“这样啊,”少年微微眯了下眼,恍然大悟,“你的本体还没有逃出来吗?嘛,毕竟是那位大人亲手封印的你,会这样也实属当然。你就自己好好地加油吧。”
拥有鬼之面具的少年出现在这儿仿佛就是专程来鼓励“她”的一样,因为他说完那句话,忽视了脚下的断肢残骸,转身就要离开。
黑影鹿伏鹤行,伺机攫取。
刚走出一步的金发少年忽然又停住了脚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一脸开朗地补充道:“毕竟,我可是十分——期待啊。期待你最最喜欢,最珍视的时爻大人,再一次,将你送往地狱。匣中少女。”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时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