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大殿里点了长明蜡烛,且门口有守卫把手,夜晚每四个小时轮一班。
然而三人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守卫们眼睛能追上的速度,守卫们只感到一阵冷风吹过,摸了摸发冷的后颈,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便继续站岗了。
大殿里只有蜡烛,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雕像,和整排整排漆成红色的椅子。
他们穿过大殿,从旁边的侧门走进去,绕过走道,来到一处附宅跟前。
同恢弘的教堂不一样,这座屋子显得阴森可怖,爬山虎爬满了石墙壁,隐约可以见到上面雕刻的鬼的脸,青面獠牙,长着血盆大口,门上雕刻着无法读懂的古老文字,像是某种神谕又像是某种诅咒。
门并没有完全合上,从里面透出光来,还隐约能听到脚步声,和轻微的说话声,但总体而言是安静且隐秘的。
布兰琪忍不住凑过去看,就见到整排整排的椅子上坐满了镇上的居民,他们一个个上前,走到穿牧师服装的男人面前,男人手握一把银色长刀,正从一具尸体中,割下内脏的一部分放到村民的盘子中。
他轻轻念到:“平安健康,我们的神会保佑你的。”
布兰琪换了个角度看,就见到尸体的脸——大卫里奇。
她看得专心,忽然感觉身旁的两位猛地跳开,她即使没有感受到杀气,也连忙转身摆出防御的架势。
他们刚刚穿过的走廊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名白衣男子。金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眼珠的颜色也是浅浅的金色,藏在无边框的眼镜后面。白色立领的中山装一丝褶皱也没有,领口的扣子却没有扣上,男人的气质温和却并不亲和,仿佛隔着一道绝对的界限——亲和只是温柔,而阶级不可跨越。
男人朝布兰琪伸出手,说:“我有些怀念家乡的传统节日,回来看看,没想到有这份惊喜等着我,我走丢的小羊,你竟然跑回来找我了。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我真要感谢老天忽然赐予我的灵感。”
本应该处在临战状态的布兰琪,瞳孔剧烈地收缩,她再次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银色的脑袋埋了下去,布兰琪缓缓地、缓缓地双膝跪地,露出自己纤细的脖颈,像是已经被驯化的马匹,等待主人套上桎梏的项圈。
☆、第42章 Chapter 042
男人拥有浅金色的长发, 皮肤很白,眉眼间显得很锋利,但他的气质又很和煦, 无意间弱化了这种锋利感。从面孔上来看他大约二十来岁, 但根据出版社提供的作者资料上显示,名冢一希已经三十七岁了。
“过来。”他朝布兰琪招招手,像在招一条他养的小狗。
布兰琪站了起来, 没有抬头,银发耷拉在脸边, 遮住了她的全部表情。她像一只提线木偶朝着名冢一希走去,每一步都很缓慢, 却没有一步往后退过。
库洛洛具现出盗贼的极意, 念弹击中布兰琪脚下的地面, 激起尘土一片, 果然令布兰琪的脚步停止了。
这并不能阻止两人距离的缩减, 名冢亲自走到布兰琪身边, 眼中流露出一种喜爱的赞赏,他轻轻拍了拍布兰琪的头,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像是很喜欢这种手感, 他说:“真听话。”
布兰琪只是沉默。
名冢一希却敏锐地觉察到,当他触碰到她时, 女孩的呼吸已停滞住, 她在极力忍耐着, 等待着他把手拿开。
名冢笑了笑,说:“两年前你杀掉了我的全部仆人,还把我打成了重伤,那个时候你的念实在太棒了,非常充盈。我以为你成长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胆小。不过……算了,胆小的你也很可爱。”
除了名冢自己,所有人都不喜欢他的语气,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没有把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布兰琪。”库洛洛扬声叫布兰琪的名字,而少女仍旧低垂着脑袋,毫无反应,一言不发。
比斯姬不禁问:“怎么回事?”
库洛洛暂时没有回答,而是试探性地朝名冢一希发射了几枚念弹。他瞄准的位置都比较刁钻,不乏致命部位,本应该逼得名冢一希不得不躲避,离开布兰琪的身边。
然而名冢一希既没躲,也没藏,仍站在原地。念弹像是一小滴水,一下子被他身上的布料吸收,一点踪影不见。
库洛洛把盗贼的极意合上。
“原来如此。”他已经可以得出部分结论了,他对比斯姬说,“比斯姬小姐,请注意他的能力,他能让别人的念能力失效。根据我现在得知的情报,他失效的能力至少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他能让别人作用在他身上的能力失效,刚刚已经验证过了。还有一种,在满足特定的限制下,他能让别人的能力无法再次发动。”就像下午的布兰琪一样,无法跨越空间回到贝奇小镇。
比斯姬眸光一敛,在这种棘手能力的限制还不明晰的情况下,最好隔开一定的距离,不然被缠上了就很难办。
听库洛洛分析完,名冢一希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库洛洛把名冢的细则拿出来分析,无疑是想给对方造成一种心理上的恐慌,并且通过名冢表情的细微变化,更能再次确认他的分析是否正确。然而名冢一希完美无缺的表情,仿佛戴了一张雕刻好的面具,却远比面具自然,并没有给库洛洛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名冢的视线越过库洛洛和比斯姬,看向他们身后。那印刻了神秘字符的门打开了,小镇上的居民陆续从里面出来,神情冷漠地望着外来者们,同他们刚进小镇时的亲和热情,对比鲜明。
有年轻的女人们交头接耳,“快看,是名冢先生。”
“哇,真的是他,我今天下午的时候就听说他回来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太幸运了。”
名冢一希的出现像圣诞晚会上的惊喜礼物,喜欢追逐遥不可及的身影的人群,就同世界各地的人民一样平凡且无知,好像他们刚刚吃掉的,并不是大卫·里奇的内脏,而只是普通的猪肉干一样。
名冢一希至始至终很平静,他朝村民们笑了笑,说:“我先离开了,这两个人有点麻烦,大家帮我拖住他们。”说完就转身离开,他再次朝布兰琪招了招手,布兰琪依旧低着头,默默跟上他。
……为什么这么听话?明明找她去一趟塞拉岛还需要金钱和出老千双管齐下,库洛洛已经在考虑她被操纵了的可能性了。
他想追上,却被村民们团团围住,他们的反应意外的迅速,不少人的体术也在合格线以上,甚至还有人是熟练的念能力者,难怪普通的漂流者们进入小镇后,再也逃不出来,只能沦为餐盘上的肉片。
最先围上去的两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库洛洛拧断了脖子,接下来的两个,被他用小刀刺穿心脏。然而人群像并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机器军团一样,仍然坚定地挡在库洛洛的身前,阻断他和名冢一希、布兰琪之间的道路。
布兰琪走得不算快,她跟着那名金发男人的步伐,越走越远,半边身体已经隐没在黑暗走道的阴影中,就要看不到背影了。
村民们的数量实在太多,纵使全然不是对手,仍很拖延时间。
漆黑的瞳眸在人群中快速搜索、观察,在靠近祭坛那边,他发现了怀特一家。村民们把怀特一家隔离在外圈,再又拧断两个人的脖子时,库洛洛发现,明明不怕死的人群却在刻意保护怀特一家,准确地来说是南希·怀特。
库洛洛迅速翻开盗贼的极意,翻到某一页上,目测了一下距离,他忽然甩出念形成的绳子,把南希猛地拉向人群最中间!
紧接着他的匕首抵住了南希·怀特的脖子,库洛洛望着人群,说:“都让开。”
人群顿时迟疑,不敢再往前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刀锋稍稍往里,划破了表皮层,一丝鲜血流下来,细小的疼痛仍令南希尖叫起来。
“还……还是让开吧。”有人说。
“南希要是死了,以后镇里生病了的小孩子们怎么办?”
迟疑在人群里慢慢扩散,仿佛滴入清水中的墨滴,在迅速侵染后,最终还是搅得一团混沌了。
人们不情愿地分开一条道路,仿佛被摩西劈开的红海。
库洛洛这时却没有慌忙追上去,他侧头对比斯姬说:“比斯姬小姐,你去找宝石吧,我猜应该在祭坛里。如果你在附近找到了伏契尼的手稿,请一并带走,那是我要找的东西。”
并不过分的要求,比斯姬同意了。
然后男人再次具现化出盗贼的极意,正要使用瞬移的能力追上去前,比斯姬迟疑了片刻,仍然开口说到:“布兰琪的状态不太对,恐怕那个孩子内心的恐惧很难抚平吧,我看她刚刚的下跪,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
是的,条件反射。几乎调/教进了骨血里的条件反射,并不会轻易改变,并且这两年里,她还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比斯姬说:“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但你也不比名冢一希安全到哪里去。她跟在你身边迟早会死的,找回来以后,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幻影旅团的团长。”
……身份完全暴露了吗。
库洛洛笑了笑,虽然在笑,眼神却很冷冽。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他的声音还留在原地,人却已经发动能力离开了。
乌云把月亮遮得密密实实,已照不亮前方的路,夜越来越黑了。
……
布兰琪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名冢一希走出好远了。
她一直低垂着脑袋,布兰琪可以看到,她的指尖一直在微微打颤。
……她比谁都,更想要反抗,然而身体却总做出与意志相悖的事情。
因为神经已经记录下来,如果她做出违背名冢一希命令的事情,会遭受多大的痛苦。即使两年间名冢不在身边,可痛觉残留了下来,它是最好的老师。
这个看上去很亲和的金发男人,其实不喜欢人说话的声音,尤其是被他当成“家畜”的人类。
即使是痛到极点的惨叫他也不允许,并且还很厌烦,之后他会教导他们什么叫做“礼仪”。
身体总能在她以为的极限后,继续苟延残喘。
短短三个月的圈养,布兰琪觉得,体感时间远超过三年。
然后她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并不是不想表达,而是话语到了嘴巴边上,硬生生地又忍了回去,就连呼痛也一样。
不论是不说话也好,还是腰间的伤疤也好,都是布兰琪自己最为痛恨的——曾经人类以下的证明。
而这个男人现在离自己那样近,并且背对着她,如果她的速度快一点,能隐藏好杀气的话,是不是可以一击使他毙命?
念头刚动,她就听到名冢一希温和地说:“是谁把你的爪子磨利了?刚刚那名年轻人吗?”
语气温和,却一丝温度不带,令布兰琪的血液几乎冻结。
她不敢再动了,心中却在祈求,既然她的世界没有仁慈的神,那不论是谁也好,谁都可以,魔王也好,请把她从这个位置拉走吧。
这时西风般冷冽的男音呼唤她的名字。
“布兰琪。”
意识已经回笼的布兰琪,即使没有回头也意识到,库洛洛来了。
然后她可耻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吹拂着布兰琪的发梢,挠得她脸颊痒痒的,她却像真的人偶,没有感觉,并不去管。小岛在失去了太阳的照射后,即使精致如童话的景象,也只显得阴冷可怖。
听到库洛洛的声音后,名冢转过身来,布兰琪却不敢转身,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沉默无言。
名冢微笑着对布兰琪说:“转个身。”
布兰琪乖巧地按照他的指令转身,面无表情。
名冢仍然微笑,但这次的微笑已经改变了微笑本来的意义,他是在显示对布兰琪的绝对控制权,只要命令发自他,她就不会反抗。
就像库洛洛当着名冢的面分析他的能力,名冢表情上并未产生细微的变化,反过来,这种无意义的心理战,同样也不会让库洛洛露出什么破绽。
他站在原地,一手插在裤兜里,夜风吹起长风衣的衣角,勾勒出在男人中并不能算强劲的体魄。
“到现在也还在害怕反抗吗?即使他的念能力有点棘手,你也应付过比他更棘手的敌人。”库洛洛望着布兰琪很轻松地说到,他故意模糊概念,把布兰琪的怯懦引到能力的问题上。
布兰琪仍然沉默。
库洛洛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没关系,总要有个过程。但我知道你总会杀了他的,你想杀他。”
“……”
“在给我看那条伤疤的时候你感到有多耻辱,你就有多恨他,这种强烈的感情,让我都有点嫉妒了。”
他发出一声喟叹,仿佛真的在嫉妒布兰琪对名冢一希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