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我不是, 我没有。
轻咳一声, 以缓解车厢内尴尬的气氛, 晴明道:“那还真谢谢你了, 如此听话。”
博雅看阴阳师的眼神好像在看鬼:“要不是为了看看小瑶和鬼灯,我也懒得踏进你寮的大门。”
顿了下, 补充:“毕竟屋檐挺矮,大夏天通风不好,潮湿闷热,会长痱子。”
高贵的皇孙含蓄地表达了他久居深宫大宅的奢华生活。
晴明:“……”那还真委屈您了。
尴尬地沉默片刻,晴明再度开口:“紫壶她自己失踪,还留下封认罪书,这事情太过诡异,殿下不一定认同这封字据。”
博雅答:“也不用那么麻烦,信上不是说,她做法的地方就是东御园的望湖塔?今天殿下在那设宴,我们当他面找到法阵的位置,不就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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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跟着紫壶的身影一路沿旋向上,等到了顶层,妃子看四下无人,又是入夜月黑风高的时候,便趁着天时地利人和,选了一处空地,将随身携带的小瓷瓶打开。
瓶子里是黑狗血和朱砂,这两样事物凑在一块是辟邪用的,以此做阵,可以防止外边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也可以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去。
捏着鼻子画好阵,妃子抬头看了看月色,见圆月染着一点红色,静谧又诡异,知道施法的时候到了,便看向怀里的一小只。
小黑猫瞪着澄黄的眼睛,安静看着自己的女主人。
上塔时,她说了让自己别叫,那他就不叫,要乖巧安静地等着。
满意于宠物的乖巧,紫壶将它放在法阵里,从衣袖间探出了小手,指缝间隐隐有利刃的锋芒在闪烁。
“后宫里常常流传些稀奇古怪的术法,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蹲下身来,最后一次爱抚她的小宠物,紫壶咳了几声,低声央求道“我快死了,可我不想死……小桃,我没有别的选择,你就当,是在救我一命吧。”
小猫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目光十年如一日的恬静乖顺。
很久以前,他出生刚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身影,不是猫妈,而是这个人类。
猫妈一窝生了好几只,自身奶水有限。
身强体壮的小猫们吃完时,猫妈的体力和耐心几乎到了尽头,见到别的幼崽跌跌撞撞贴过来找吃的,就很不耐烦地直接抬腿蹬开,自己去寻个安静地方休息睡觉。
养猫的仆人指着自己告诉十来岁的女孩说:“这只猫崽个头最小,眼睛也最晚睁开的,怕是身体不好。现在抢奶也比不过别的猫,不晓得能活多久。”
于是,那女孩子把自己从猫窝里抱出来,说:“那我就要这只了,它看着怪可怜的,让我来养它吧。”
仆人道:“可以啊,小姐为它取个名字?”
女孩儿:“叫小桃。”
仆人:“额……这是个男孩子啊。”
女孩儿:“男孩子也可以叫小桃,看我给他扎个蝴蝶结,就像女孩子了。”
小桃:“……”
虽然对于穿女装比较排斥,但面前这女孩儿至少是把自己从挨饿受冻的命运里解救出来,她对自己有恩有宠,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小桃都表现地体贴听话,专心地扮演着宠物的角色。
后来,紫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转,从后宫里流传的那些秘术里得知了一些夺魂续命的方法,胆小的女人也不敢动别的生物,最后想到了自己养的那只不爱叫又特别听话的宠物。
黑猫安静蹲在法阵里,眼看着他的主人把利器抵着自己的喉管,不做挣扎,也没有叫嚷。
他想起来很多事,都是十年一块相处的点点滴滴。
有他陪伴她入眠,听她给自己讲的故事;有她抱着自己进宫,然后偷偷藏进被窝养不让别人碰;还有她生病后日渐憔悴,自己蹲在枕边不安地舔着她的脸……
虽然他现在已经拥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可以轻易咬破她的喉咙。
但他没这么做。
因为他那么爱她,本来都做好准备要陪她一生了,怎么忍心去杀她呢?
猫的生命很简单,一旦对什么事物产生依恋就很难分割了。
鲜血流满法阵时,黑猫觉得太疼了,忍不住抱住主人的手,恨恨地咬了一阵,留下点压印但没弄破皮,抬眼看着自家主人的泪水,最终是放开了,任她抚摸自己。
还好,我离去的时候,你是陪在我身边的。
不用为我哭,你只需要抚摸我,要一直抚摸我。
要说“好可爱”“是个乖孩子”。
要一直说下去。
这样我觉得开心了,就会去天国。
很快换一身毛皮,重新回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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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用力甩甩头,感觉到一点温热的泪水从眼眶落下,忙抬起前爪洗脸。
看完了一只猫短暂的一生,须臾十年,几乎全拿来陪伴一个人了。
可这个人最后却杀了它!
过分!小辣鸡!换做晴明敢这么对自己,看她不挠花他漂亮的脸蛋!
领路的三花猫不知是何方神圣,瑶池眼前黑夜的景色已经消逝,只看到之前钦点晴明办事的天皇正端坐在席上,含笑看着面前的表演。
望湖塔的顶层今天有酒会,几位深受天皇信赖的大臣被邀请来赴宴,国家大事谈论完毕,大家吃吃喝喝,看看美人翩翩起舞,在一天的工作之后放松一下。
瑶池眼看着天皇端坐的位置下铺着地毯,正好遮住了方才幻境之中,紫壶描绘法阵的地方。
如今,皇帝周身已经被丝丝缕缕怨气包围着,人类的眼睛看不见这些,而瑶池则清楚看到,一只庞大黝黑的猫咪的身影在宴会上逐渐成型,凶恶的黄眼睛里面瞳孔竖的像针尖一样,满是杀意和锋芒。
被那种邪术害死,哪还有机会去天国?
他只会被咒术圈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一直受困,倍受折磨,不断重复着死前的一切,周而复始,如同炼狱。
黑猫看着他的主人把他杀死,往后胆子放开了,又带了更多的猫过来,所有死去的小生灵都被困在这,呜呜嗷嗷地想要离开,却无法躲开被撕裂灵魂地下场。
他的主人疯了,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独怜和垂青,不惜一错再错。
最后,黑猫看着那个高高在上毫发无损的王,一腔怨恨终于找到出处了。
他的主人都那么痛苦了,这个男人却还可以在这吃喝玩乐,继续选择其他的女人?
不公平,该让这个男人也体验一把被割开喉咙,鲜血流尽的痛苦,才能缓解他的怨恨!
黑色的身影不断胀大,几乎有一人之高,在场的人们毫无知觉地看着表演,天皇正端起酒杯打算小酌一阵,忽的,一声虎啸平地而起,成功把所有人吓到腿软。
场上的美人们花容失色四散逃窜,一些大臣钻进桌子底下抖索着不敢出来,侍卫拔刀出阵要保护天皇,却让一股大力扇到一边,身上的铠甲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动物的爪子给挠开了,上面留着三道深刻的抓痕。
天皇眼看着虚空骤现一只身躯庞大的黑猫,澄黄色的立瞳凶恶地瞪着自己,咧嘴时,满口獠牙明晃晃地正对自己,就要一口咬下来。
下一秒,虎啸风声,白虎从角落一跃而起,咬住那黑影的脖子,两只生物登时滚在一边,扭打做一团。
“殿下,请稍作躲避。”
一只手扶起倒地的天皇,冷清的声线让老皇帝当即想起了一位怼人不倦,高贵冷艳的神明,下意识要行个礼,却发现这是位少年,虽然发色和瞳色都极为眼熟来着……
“荒殿!”
博雅和晴明恰好赶到此地,眼看那成型的黑色阴影,瞬间明白了这怪物是谁。
紫壶第一个杀死的猫,是她养了十年的爱宠,小家伙是纯黑的田园猫,有着澄黄色的眼睛,不爱叫,但特别听话。
荒将天皇推到两个少年的方向,转而看向博雅腰畔的刀,当即道:“把髭切给我。”
博雅一愣,立刻解下腰畔的太刀,抛给少年神明。
眼前,瑶池化为白虎咬住了黑影的脖子,那蓬勃的恶意咬在口中,令她一阵反胃,下一秒,那黑衣蹬腿踹在白虎的肚子上,瑶池抖了抖,硬是一声不吭,依旧死咬不放。
荒握紧太刀,眼看那纠缠在一起的两只猫科兽类,知道用天罚的话,很容易误伤到瑶池,恰好,这儿还有一把通灵的利器。
抓住一个露出要害的空挡,荒深吸一口气,箭步上前,髭切如流光一般,狠狠捅进黑影的身躯。
这一刀几乎用了荒全身的力气,刀刃刺破妖怪后,深深扎进后方的柱子里,入骨一般深刻。
凄惨的喵了一声,那黑影剧烈颤抖着,很快收缩,最后化为小小的一只蜷缩在那儿,炸着毛低低咆哮着。
晴明见它还要挣扎,当即从袖间抽出那张字据,大声道:“小桃!停下,你的主人已经认罪了。”
黑猫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有点焦急地窜到阴阳师面前,对着那封字据不断嗅着,似乎在确认什么。
晴明捏着一张符,道:“紫壶逃走了,她知道自己犯下什么罪,但不敢面对,所以只留下一张字据,记录下她做的所有错事。”
阴阳师捏着纸符,缓缓贴在黑猫的后背,见对方没有挣扎,立刻念了段净化的咒术,而后道:“她的错该有她自己承担,你可别傻到跟随她的脚步,否则,真的就万劫不复了。”
天皇看着晴明面前那小小的一只猫,有些紧张地抱着自家皇孙的胳膊,不断询问着:“刚才袭击朕的怪物,就是这个小家伙?”
刚才救你的白虎,实质上也是一个小家伙。
博雅心里默默道。
黑猫看过那些字迹,又确认了味道,明白阴阳师说的都是真的了,忽然,澄黄色的大眼睛里泪水弥漫,张嘴发出尖锐的哀鸣。
“放弃仇恨往生去吧,人间之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晴明凌空画出六芒星的图案,驱动了往生净化的术法。
满地狼藉的高塔上卷过一阵清风,温柔地卷走了那些小小的委屈的声音们,黑猫蹲在阴阳师面前,满腔的悲愤逐渐从眼中消失,很快,他又变成了原本安静乖巧的样子了。
怨气被清风带走,晴明摸摸他的头,鼓励道:“回去后换身皮毛,权当换个心情。”
“下辈子,找个真正爱你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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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惊的殿下让晴明和博雅护送回宫殿了,期间,天皇拉着阴阳师的手说了好一阵子,周遭大臣表示,还是第一次看自家殿下这么热切地对待一个人。
晴明暂时无法摆脱这热切的老头儿,恰好,天皇又问起荒。
晴明:“殿下没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这位是荒,不过换了个姿态而已。”
天皇笑脸一僵,当即想起当年被神明几句话怼到脸色发绿的日子。
恭恭敬敬冲少年神明行礼,完事后天皇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自己多留片刻,会被神逮着继续怼上一顿。
“帮我照顾下小瑶啦——”
离开前,晴明如是拜托了荒,约莫是感觉到,自家小猫对于帮自己解决天皇的忧虑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思的,遂不辜负对方好意,在这接受嘉奖的时刻即将来临之际,自然要精神百倍,积极向上地去迎接。
荒并不介意这种安排,神明命令守候的侍卫去找些白酒和桃木过来,继而打量地上的法阵。
尝试抬手抹去那朱砂和狗血的颜色,下一秒,荒的指尖反灼了下,抬手一看,竟留下了恶疽的痕迹,所幸他神力充沛,很快抵消了那些可怕的诅咒。
人散开后,瑶池干脆变回了一小只的模样,方才把最后一点积分供出来,变成白虎救了老皇帝一命,在场的都知道白虎是晴明的式神,那这笔护驾之功也该算在晴明头上了吧?
蹲在角落用爪爪揉着肚皮,瑶池龇牙咧嘴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