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难以置信的眼神向前望去,看见黄老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觉得这个颜色挺适合你的。”
原来刚刚不仅挡下了他的攻击,还颇有闲心地给他涂了指甲油吗?这是何等惊人的速度啊。
看着茨木童子的这副样子,酒吞童子实在没好意思说其实他的眉毛也被修剪了一番。那黄色章鱼一样的家伙,即使以他的视力,也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嗯?出什么事了吗?”刚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幸平纯,看着在屋子里对峙的几人问道。
“没事。”酒吞童子将茨木童子拉向了一边,“店长,点餐。”
“谢谢。”安倍晴明微微颔首。
“不客气不客气。”黄老师笑着回答道,既然埼玉那家伙不在,他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店长,麻烦结一下账。”
“嗯……好的。”站在柜台前,幸平纯翻了翻账簿,往上面记了一笔,“客人您的余额还剩四千八百元。”
“余额?”原本准备掏钱的安倍晴明动作停了下来。
还有这回事啊?他完全都不记得了。
走出那扇门后,安倍晴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而后,黑色的木门如烟雾般飘散,又重新化作成一张蓝色的咒符。
“原来是这样,是专门用来召唤这间餐厅的啊。”
安倍晴明忽然对失忆前的自己又多了一些认识。
那位名冠京华的大阴阳师,说不定,是位对吃非常执着的家伙呢。
第32章 Menu.032 煮花蟹
前日, 似乎不曾发生过什么事。
昨日, 亦是如此。
今日,明日, 想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像坐在一艘客船行驶在粼粼闪烁的海平面上, 惨白而黯淡的月光映照着波涛涌起的密密麻麻的条纹向后方飞逝而去,而眼前的景象则是必然的永恒, 凝固在过往时光里的往事如同沉沉的雾霭埋葬了所有的晴天, 也封锁了千千万万个来年。
“呵……粉红色的月亮啊,真是迷人……”
夜幕笼罩的横滨亮起了绛紫色的街灯,而人声的嘈杂则落入了深渊, 前方与后方皆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而太宰治就这样在河水中迷失了轨迹。
任由黑色的河水将他吞噬, 随之感受到的是砭骨的寒冷,无数天蓝色的萤火虫绕着身边飞旋,彷如通往天堂的道路, 迎面游来了彩色的气球,而粉红色的鳄鱼与桂绿色的狮子也随他一同往下坠落着。
“就如落于水底的落叶一般——”
如此安然地自杀,真可谓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啊,太宰治静静闭上了眼睛, 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沦着。
与此同时,在横滨港湾附近,沿着上坡爬升一会,能看见一栋红砖砌成的建筑。它年久失修, 在经年的海风侵蚀下锈迹斑斑,看上去像是一间已经被人废弃多时的小楼,却又少了些空房子的空寂感。
这里便是「武装侦探社」。
夹杂于规律与秩序的白昼世界,与法律与道德都无效的黑夜世界之间,为解决军队、警察难以面对的危险事务而成立的特能力组织。
即使是在夜晚,普通的公司早已下班的时刻,这间屋子里的人们也仍然在忙碌着。
“太宰治呢?”国木田独步读着记事本,回想着接下来的工作内容,然后向身边的人询问道,“你们谁看见太宰治那个家伙了?”
明明说好了不久之后要出任务,直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
“太宰治先生好像出门了。”有文员这样回答道,“对了,他之前好像还买了什么东西。”
“买了什么东西?”国木田独步走到另一边的办公桌前,看见那家伙爱不释手的《完全自杀手册》摊在桌案前,上面正好翻到了《中毒死亡·蘑菇》那一页,而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咬了一多半的绿色蘑菇。
这家伙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国木田独步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看那蘑菇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蘑菇的种类辨识的不多,但他恰好知道,眼前的这只蘑菇并没有剧毒,只是致幻蘑菇罢了。
“看来这白痴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对于自己摊上了一位自杀成瘾的搭档这件事,国木田独步深感无奈。
“直美,帮我看看他身上的追踪器在什么位置。”国木田独步向那边黑色长发的女生说道,像这样找不到人的情况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他索性在太宰治的钱包里扔了一个追踪器。
“好!”谷崎直美低头查找着,“嗯……大概在河里吧。”
追踪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动过了,似乎是在河岸边的位置,而太宰治本人,不用想,肯定是一头跳进了河里。
“对了。”谷崎润一郎也回忆道,“之前我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好像见着了一条好河。”
所谓的好河,其实就是很适合跳河自杀的意思,侦探社的人都懂这点。
“这样啊……”国木田独步看着那张地图,沉思了片刻,按照他以往的经验,那白痴应该就在那附近了。
“国木田君要去找他吗?”谷崎润一郎看着正往身上披着外套的国木田独步问道。
天天白痴白痴的叫,其实,还是蛮关心他的嘛。
“是啊,不然手上的任务又要拖到明天去了。”国木田独步推开了武侦社的大门,走了出去。
而在河水中顺流飘荡的太宰治,则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忽然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死后的世界吗?真是难得的美丽啊!”太宰治从浅滩处摇摇晃晃爬了起来,致幻蘑菇的余效仍在发挥作用,周围有色彩斑斓的水母在空气中自由自在地飘荡着,走路的时候务必要当心,因为脚下还有五光十色的小小星球。
他小心翼翼地从几颗土黄色与浅绿色的星球旁绕过去,抬头又看见一群鼓动翅膀的天使,他们像是米罗笔下的人物,如云烟般腾飞、旋转,带着美丽的光泽,向着不远处飞去。
“等等我啊!”太宰治傻笑着向前追赶着,身上的水滴落到橘色的街道上,洇开出一朵朵柚木色的水渍。
大约是汗水将毒气蒸发了出去,眼前的视界变得清明了些,而飞舞着的天使也不见了踪影,太宰治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这是……”他在街道旁驻足,然后抬头望着。
月光清冷的光勾画出眼前这间建筑物黑白相间的影子,如海水般漆黑的木门将一切凌乱的光影都隔绝,只余下闪着金色的把手。
“这是什么?好香啊。”太宰治偏着头,看着门上画着的那只黑猫与顶上的牌匾,闻着里边像是炙烤出来的香气,以及堆积的炸物的气息,忍不住轻轻推开了门。
“叮铃叮铃——”
在来客铃响起的时候,幸平纯正为客人端上一份蛋香扑鼻的厚蛋烧,她回头的时候,正好与太宰治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外面是下雨了吗?她不禁这样想着。
进门的客人披着沙色的外套与开襟衬衫,似乎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蓬松的棕色发丝也被打湿,有些沾作一团,而茶褐色的眼眸像是厌倦了世间一切的疲惫。
只是那客人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有些看不明白。
在看到幸平纯的片刻,太宰治的目光骤然一亮,然后如疾风一般穿梭过来,不带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真是如洛神花一般不着染尘世之水的小姐,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同殉情而死呢?”
“啊?”幸平纯愣了一下,虽然这位客人表面上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不过仔细看倒算是眉清目秀,但是这样的请求,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金发的机械人却从旁边把他拉开来,用警告的语气说着,“这位客人,请你放尊重一点。”
“客人请先坐下看看菜单吧。”见惯了猫屋里奇奇怪怪客人的幸平纯已经练就了一颗不动如山的心,她好像完全没有把他刚刚的举动放在心上,从一旁拿起一份菜单交给了太宰治。
“唔……这家店……”坐在座位上的太宰治懒洋洋地打量着。
昏黄温馨的灯光,映照下的木质家具似乎有着很独到的静谧感,三三两两坐着的客人,与从门外就能闻见的食物香气一起,似乎将身上的戾气都一同洗去了。
“真是可爱的创作呢。”太宰治看着那些手绘的料理图画,随手翻了几页,微笑道,“哎,我想吃螃蟹,店里有吗?”
“嗯……螃蟹吗?”幸平纯思忖了一下答道,“有的。”
秋风起,菊花开,此时正是吃蟹的时节,电视里这些日子播起了各种海蟹的广告,看得人垂涎三尺。幸平纯恰巧买了两只打算这两天自己尝尝鲜,现在正放在猫屋的厨房里,不过既然客人想点,那就忍痛割爱吧。
“什么?有螃蟹?”黄老师偶然听见这句话,立马来了精神,“我也想要来一只!”
“抱歉,今天只有一只了。”幸平纯睁着眼睛说谎道,剩下的最后一只,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去了。
“哦?想不到我这么有福气?”太宰治眯着眼睛,“那给我来一只吧。”
“好的,请稍等~”
这螃蟹本来就是幸平纯打算自己拿来吃的,虽然不是帝王蟹、松叶蟹这样贵重的食材,也是北海道有名的根室花蟹,鲜活肥美。
这世间对于螃蟹的烹饪方式不知道有多少种,煎炸油炒闷溜炖,但幸平纯随了爷爷的习惯,因此只偏爱一种方式——煮。
像是花蟹这样的极品螃蟹,用类似于海水的盐水来煮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让盐分恰到好处地流动到壳内的每一处,蟹黄自然地凝固,而添入水中的姜丝不仅能给予花蟹一分独特的香气,还能祛除些腥味,凸显出花蟹本身的鲜甜。
而为这道料理配的蘸料也是至纯至简,姜蒜末加上些许醋汁,幸平纯还往里面稍稍放了一小撮糖,这样能中和掉一部分酸味,同时增添整体的层次感。
“让您久等了,您的「清煮花蟹」来了!”
花蟹,之所以名为花蟹,便是因为它煮熟后的色泽红亮艳丽,如鲜花绽放。那刚出锅的花蟹还冒着热气,一端上来就吸引着猫屋客人们的目光,而太宰治就在如刀剑般锋利的眼神中,坦然自若地擦净了手,准备品尝眼前的美食。
“这正是秋天的味道啊。”
除了姜丝与盐以外,未加任何的调味料,但精准的火候,却使得花蟹的原滋原味得以完整地保留下来,有着最为本真的鲜美。
不需要剪刀之类的工具,只是用手便能轻轻地掰下来,手指触碰的时候能感受到微烫的温度,随后是清脆美妙的撕裂声。
破开蟹钳的外壳之后,是仿佛开云见日般的惊喜,显现在眼前的白嫩嫩的蟹肉,完全不需要小口小口地品尝,直接一大口咬下去,那种清鲜水灵的味道一股脑地窜在了嘴里,立刻将躁动的心安静地抚平。
而后再掀起蟹盖,那如黄金般的柔软蟹黄在里面如小山般堆积着,塞得满满当当,厚实丰腴,单是看着就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真是……”
该如何去形容呢,似乎已经无暇去思考了,只需要全身心沉浸在眼前的美食中,沾上少许蘸醋,那刺激舌尖的酸中还带着让人回味的甜,更是衬托着蟹肉的鲜美可口。这天造地设,最终汇聚在舌尖的美味,或许就是世界赠予人类最美好的馈赠吧。
“这才是大海的味道啊。”太宰治短暂地感慨了一句。
不是横滨的海水那样又涩又苦的感觉,而是极致的,简直让人说不出话来的鲜活质感。
花蟹的确是色鲜味美,因此价格也是不菲,不过幸平纯只是象征性在买价的基础上增加了一点:“客人,盛惠四千二百日元!”
“噢,这么实惠啊……”这个价格还真是出乎预料,在蟹道乐之类的地方,这道料理至少也是六千元以上吧。
太宰治往身后摸索着自己的钱包,却是摸了个空。
“嗯?我的钱包呢?”他摸完了裤子口袋,又把大衣脱下来回折腾着,那黑色的钱夹却像消失了一样,怎么也寻不见。
该不会是在跳河的时候丢了吧……
正当他思考着在这里刷多久盘子才能还清餐费的时候,身后的门铃声忽然又响了起来。
“国木田君,你带钱了吗?”发现冤大头的太宰治像狐狸一样笑道。
“……”
一路因为担心而寻来的国木田独步,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是蠢到家了。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
“国木田君,走慢一点嘛,我刚刚吃了螃蟹,现在正撑得慌呢。”仿佛是要故意强调一样,特意在螃蟹这两个字上停顿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