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无意识地方大,眼眸中倒映出电脑屏幕中那个金发女人。
对方的照片就像在她的大脑中打开了什么阀门,沉寂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顷刻间冲破了那扇——在边里医生的几个记忆恢复催眠疗程之后——越发摇摇欲坠的记忆之门。
明明只过了一秒钟的时间,乌丸熏却觉得恍惚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久。
原来是……这样啊。
乌丸熏怔怔地盯着屏幕。
原来,二十年前那位为了救她而牺牲了性命的女警官,是警视厅派遣到组织的卧底。资料上显示她叫黑岛凉子,不过显然是个假名。
黑岛凉子身份暴露后,本来是打算潜逃的,没想到在半路上遇上了从通风口爬出来的乌丸熏,于是把她一起带了出去。
但很可惜,最后他们还是被组织追上抓了回去。
在被组织押送回去的路上,黑岛凉子抓住机会把乌丸熏丢下了车,然后毅然引爆了炸弹,和组织成员同归于尽——她那部存储情报的手机,也一同在爆炸中化为了灰烬。
重新回想起那一帧帧画面,乌丸熏搁在桌上的手猛地收紧。
爆炸的火光、血腥的气息、被从疾驰而过的车上丢下来后摔断肋骨的痛楚……这些糟糕而又真切的记忆,曾一度成为她日夜纠缠的噩梦。
即使是现在,乌丸熏不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恐惧,但是当时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憾恨,始终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虽然乌丸熏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组织才是导致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但是她总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黑岛凉子没有碰见她,没有她这个拖累,是不是就能够顺利逃出组织,躲开死亡的命运了呢?
乌丸熏眼眸有一瞬间暗淡。
黑岛凉子就这样永远地在爆炸中消失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一切遗憾到此为止,她背后还有无数牵挂着她的家人朋友,以及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尚未完成的目标。
即使后来这份记忆在催眠中逐渐被遗忘了,乌丸熏还是一直坚持着要当警察,恐怕就是因为这份遗憾。
她想要将黑岛凉子没有完成的理想延续下去。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纪念和星火传承。
而安室透听到乌丸熏说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回过头一看,电脑屏幕上的那张证件照陡然映入眼底。
安室透埋藏在最底层的记忆陡然间被触发,不敢置信又条件按反射般喃喃:“欧卡桑……”
降谷零的妈妈在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他爸爸跟他说,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小时候降谷零还会时不时追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父亲的缄默,他逐渐意识到,他妈妈作为一名警察,在某次潜入任务中牺牲了。
甚至因为那次的潜入调查任务涉及到某些极其危险的事情,为了不牵扯到他们家,他妈妈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几乎都被抹除,照片也全都被销毁。
但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即使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降谷零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他看着电脑屏幕中所呈现的信息,有些恍惚。
原来母亲当年是在组织进行卧底任务,被发现卧底身份之后,她便选择和联络警视厅的那部手机一起湮灭在爆炸中。——就像当初选择用子弹贯穿机密手机和自己心脏的诸伏景光一样。
这就是命运吗?安室透忍不住想。
他的母亲潜入组织进行卧底调查,任务失败后自杀,从此他没有了母亲,父亲又忙于工作,所以他小时候,才会那么喜欢和他母亲一样金发碧眼温柔善良的宫野医生。
后来宫野医生失踪了,一方面为了调查清楚真相,一方面受他母亲衣柜里一直放着的那套警察制服的影响,他选择成为了一名警察,在毕业后又被公安派遣到组织卧底。
兜兜转转间,他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了母亲所丧生的地方,继续着她尚未完成的任务。
“小心!Zero!”诸伏景光还不知道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幼驯染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真相,回头就看见安室透好像在枪林弹雨中……发呆?
“砰!”
安室透立刻回神,敏捷地踢起旁边的桌子,抵挡住朝他飞射而来的子弹,桌子被一连打出了好几个窟窿,飞溅的碎木屑擦过他的脸颊,但是安室透那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紫灰色眼眸中却更加坚定了。
母亲也好、景光也好,还有无数为此而牺牲的人……这都是黑衣组织的罪孽。
这样一个罪恶滔天、腐朽溃烂的组织,也是时候画上句号了——他要亲手画下这个句号。
安室透舔了下嘴唇,冷不丁扯出一个略显疯狂的笑容。
他偏头看到乌丸熏已经将U盘拔出来了,便伸手拿出口袋里的两个手榴弹,手指骨节勾在手榴弹的拉环上。
然而,就在安室透准备用手榴弹清出一条通道的时候。
乌丸熏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
安室透:“!”
安室透偏头发现她眼眶泛着红,好像要哭的样子。
安室透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
事情是这样的。
乌丸熏听到了安室透喊的那一声“欧卡桑”,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牺牲的女警官是降谷先生的妈妈。
她转头看向他那张脸。
的确,无论是眼睛还是发色,在知道这件事的前提条件下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得出两人有血缘关系,不过由于安室透的肤色太深了,所以很难令人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乌丸熏紧接着注意到他脸颊上的拿到伤口。
这个肤色,眼角下方两寸渗着血的划痕……
电光火石之间,乌丸熏又从记忆边缘挖出了一段被遗忘了的记忆。
她小时候好像见过降谷先生。
那个时候她大概刚满四岁,接受完一次心理治疗后,虽然一方面忘记了那些难受的记忆,但记忆中空了一块的感觉还是让她闷闷不乐。
爸爸见她成天怏怏的,又正好要去芦屋市公办,就把她一起带出去换换心情。
爸爸去处理事情的时候,司机叔叔就带着她到处玩。
在司机叔叔去帮她买水的时候,乌丸熏等在原地东张西望,紧接着就看到小树林里跑出来了一个奇怪的小哥哥。
对方的皮肤、发色和瞳色,都和她寻常见到的人不一样。
乌丸熏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而等到对方跑到她近前的时候,乌丸熏又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小哥哥不但身上沾着树叶、脸上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更重要的是,他的裤子裂了一道好大的口子,明晃晃露出了里面的小熊内裤!
要知道,她好久好久之前就不穿开裆裤了呢!
于是当时年仅四岁的乌丸熏,心中陡然涌起了一股优越感,晃悠着她的两条小羊角辫,指着对方露出来的小熊内裤笑得很大声。
“哈哈哈哈哈!哥哥都长这么高了还要穿开裆裤,羞羞脸!”
当时降谷先生是什么反应呢?
乌丸熏仔细回忆了一下。
虽然降谷先生小时候的肤色就很深了,即使脸红也看不太出来,但是好像整张脸都涨红了。
——当时降谷零听到乌丸熏明晃晃的嘲笑,终于从掏鸟蛋的快乐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爬树的时候把裤子划破了,差点当场裂开。
后来乌丸熏又接受了一次心理治疗,连带着把这桩事情也一起忘记了。
现在终于回想起那件事,乌丸熏看向安室透,懊恼到了极点。
她小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啊?
当时降谷先生的生活一定很困顿吧?
也是,降谷先生的妈妈秘密牺牲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所以降谷先生小时候只能穿破破烂烂的裤子,只能去小树林里找东西吃,说不定还要啃树皮。
而她呢?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地嘲笑了别人。
降谷先生当时那颗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幼小心灵,一定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
但是他最后,还是努力成长为了和他妈妈一样优秀的警察,践行着正义。
降谷先生一路走来,肯定经历了不少的磨难,而她这个被降谷先生的妈妈救出来的人,本是最该感谢他们的,结果却成为了“磨难”之一。
她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乌丸熏被自己的脑补伤到了,愧疚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手上快速把这份卧底档案也一并拷贝到U盘里,将U盘妥善地藏在身上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冲动,从背后抱住了安室透。
守护甜心变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解除了。
“对不起。”
安室透愣了愣,感受到一滴微凉的眼泪落在了他的颈侧。
乌丸熏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中又带着矛盾的认真和坚定,又道:“谢谢你们。”
降谷先生走上了和他妈妈一样的路,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也要到黑衣组织当卧底,肯定是想要为他妈妈报仇。
而乌丸熏恰好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这个存在了大半个世纪的犯罪集团,也是时候该迎来末日了。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因为邪恶者的心中只有一己私欲,而正义者愿意拼上性命去维护正义。
降谷先生的妈妈当年是这样做的。
松田前辈、萩原前辈、诸伏前辈他们是这样做的。
那份档案中无数牺牲的卧底是这样做的。
降谷先生愿意用生命践行正义。
她,也愿意。
那一刹那,乌丸熏只觉得心口涌动着无穷的力量。
她整个人突然开始发光。
安室透:“!”
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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