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哥儿真的扔下爷爷来找姐姐玩儿了,他这个时候正围着新来的姑姑转圈。
蘑菇说他:“你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桂哥儿赞叹的说:“邢姑姑,你真高,我爹说十七八还能窜一窜,你再窜比很多人都高了。”
邢岫烟用手帕捂着嘴,“你才多大,说大道是一套一套的。”
桂哥儿得意的摇头晃脑:“人家说爹娘亲戚长的高,孩子将来也高,我将来也要长的很高很高的。”
邢岫烟捂着嘴笑。
蘑菇说他:“想长高就要吃饱,你看你吃饭跟鸟似的。”
云芳是忙的脚不沾地,事都堆在了一起。因为这时候仙草领人来家里了。
是一个中年女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很伶俐的丫头扶着她。
云芳就立即上前搀扶:“终于把您盼来了,房子收拾好了,就在东边的厢房,小女就住在哪儿,委屈您先住着。”
仙草这时候插话介绍:“这是古姑姑,这是夏草。”
古姑姑坚持要见礼,她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头发紧紧贴着头皮,身上有那种深宫老嬷嬷的暮气和不苟言笑。
至于这个个子不高的夏草,是个练家子,手掌上都是老茧,年纪看着不大,小姑娘也是沉默寡语。
云芳先安排她们入住,因为眼下还要处理邢家的事儿,她还没法立即和这些人有一个更深入的沟通。
“姑姑,你先在这里住着,缺什么了只管跟仙草说,让仙草给您弄过来。如今家里面出了点事比较忙,先委屈你了,待会儿忙完了我设筵给您接风。”
古姑姑就说:“奶奶先去忙,奶奶什么时候叫我们都行,往后我们就仰仗奶奶赏一口饭吃了。”
一方互相客气之后,云芳才从厢房出来,往正房那边走一边走就一边跟甘草说:“把我没生孩子时候穿的衣服找出来,找合适的给后院的邢姑娘送去,对了,我的那些钗环收拾出两份来……四份……五份,邢妹妹林妹妹还有咱们家的三位,一人一份。”
“薛姑娘那里?”
“人家和三爷什么关系?没关系客气那么多干嘛?”
就是有钱也不能满世界的撒东西。
云芳的衣服收拾出来了几件,再拿了新料子出来给邢岫烟重新做衣服,云芳的钗环分了一小半出来,给几个妹妹分了分,再让人称了一些金银去给邢岫烟重新打新的。
黄晶和甘草被云芳指使着跑进跑出,从前面陪嫁的院子带了两个丫鬟回来,又安排人给安置刑家的院子里放米面粮油,还要安排人手看好了刑大舅,这人就怕再跑出去赌钱吃酒。
邢岫烟收拾好了之后,云芳拉着她的手:“今日太急了,先这样吧,我带着你去见见老太太,估计今晚上你要和二姑娘挤一挤了。”
邢岫烟低着头:“辛苦嫂子了,还得了嫂子不少好东西。”
“唉,别这么说,你是妹妹我是嫂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再说我还要守孝,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你的新衣服还有其他的东西已经让人去置办了,等过两天才能拿到。”
邢岫烟再三道谢。
邢夫人带着云芳和邢岫烟上车,又安排车带着邢家夫妻两个往荣国府去。
邢夫人的内心十分忐忑,别的不说,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老太太跟前没面子。二太太的娘家亲戚薛家在家里住着,老太太很不耐烦,明里暗里赶了几回了。
薛家好歹和贾家以前还是来往多的,大家都熟悉,吃穿也不靠着荣国府。但是刑家不一样啊,这是吃穿都指望着荣国府呢。
贾宝玉跟着鹦鹉还有候三到了林家。
在林家,林如海一早去衙门了,只剩下林黛玉在家,听说了宝玉过来,林黛玉急忙出来就接着他,两个人去了后院说话。
贾宝玉见到了林妹妹,一开始很高兴,但是没一会又难过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你垂头伤气?往日你见你高兴的时候多,怎么几天不见,你变了。”
“唉!妹妹不在家,不知道这俩日我经历的多了,先是鲸卿去了,鲸卿那样好的一个人何曾经历过风雨,没想到半年之间先是没了姐姐,又没了父亲,自己重病在床,那些远房亲眷不说帮衬,反而把他家给席卷了一个干净,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留下。体面的衣服都没有给他留几件陪着下葬,这些人可见心冷如铁。”
说着难受的流下泪水来,林黛玉叹口气,没说话。
看着宝玉默默的哭,才说:“我爹爹病的那一段日子,我经常做梦梦见我爹爹去了,家里面也是被拿了一个干净,何曾给我留下来一件半件儿。让我爹爹以前写过的纸都被人抢了去,我这个亲生的女儿反而不能看一眼。哭得眼睛都肿了,枕头都湿了。醒来之后才发现是梦,万分庆幸。”
宝玉擦了擦眼泪,“鲸卿去的前几日,我去看他,他问我……问我,他日老太太太太没了,我该靠谁去?我虽然对读书不甚在意,也不想去官场,可我一时之间真的想不明白将来老太太和太太没了,我靠谁去?
或许是我不争气,老太太对我多有偏心,太太也是多方维护,然而以前心安理得,可现在却觉得如坐针毡。妹妹不是外人,家里的事儿让妹妹知道了也无妨。”
贾宝玉把昨日晚上的事儿说了,林黛玉想了想,评价了一句:“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最好的法子就是三哥哥家那种。”
宝玉怔怔的听着。
林黛玉自有自己的想法,之所以有林黛玉这样的女子,也是因为她有个林如海那样的父亲。教她读书教她得体,教她经历风霜雪雨后还率直真诚。
林如海对女孩子读书十分支持,对女儿也分外宽容。只是孩子再好,早晚要嫁人,择一东床才是他眼下最操心的事儿。
所以在翰林院里,他和一个老友说:“续弦之事我已经不想了,我一把年纪再娶一个娇妻进门,万一孩子不大我撒手而去,留下他们母子该怎么办?我目前所虑之事是给小女择一良善之辈,能好好待她,其他的就不想了。”
他的老友说:“天下男子有几个好的?哪怕是前面几十年还好,但是老了老了看到美娇娘就变心了。有的甚至等不到老了,过个三五年就变心了,今日往东去,明日往西去,也未必顺心。”
林如海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叹口气。
他老友说:“好歹你续弦了有个儿子,将来也是令爱的依靠。”
林如海苦笑:“当日内子在的时候,我们夫妻都未曾养下一个男孩,家里不是没有姬妾,也是生养不出孩子来。
续弦就能养下了?要是我走了之后,续娶的夫人没有一男半女在身边还不如不跟着我呢。别劝了,我已经死心了。至于宗祧难继,是我之错,如果真的能去九泉之下,我自会向祖宗请罪。”
他老友叹口气,“也是如海你豁达。”
俩个接着在翰林院里遛弯,这时候外面一个仆役捧着请柬来到林如海面前。
“林大人,这是外面王府的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哦?我不认识什么王府的人啊!”林如海就接过来,一边翻开一边跟老友说:“我这是刚回来……北静王?我和他未曾打过照面啊!”
他老友把请柬接过去,看了看上面的措辞:“口气谦卑的很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时候傍边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说:“如海,你在江南有关系?你刚回京,如今在很多人眼里在这翰林院坐冷板凳,拉拢你无用,不该下帖请你,八成是看你在江南有关系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林如海苦笑:“各位,我在江南是认识了人,但是甄家在江南才是实力庞大,我和人家一比,还有什么?”
一个老者说:“既然想不通,也不要想,把帖子扔回去,只要你不想搭理他们,咱们自然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这老者一说话,周围的人立即让开。
一群人弯腰见礼,林如海也赶快见礼。随后叫来了自己的下人,把帖子给北静王府送去了。
这一日上班心情不好,刚回到家听说宝玉来了,林如海刚进后院,没看到女儿和宝玉先被一个丫鬟拦住了。
拦住他的正是鹦鹉,鹦鹉没说把宝玉塞给林如海教导,而是开口说请姑老爷收留一阵子,又委婉的把二老爷家的破事儿点了点,林如海没想到二房妻妾之争让宝玉无处可去,于是答应了下来。
回去换了衣服,林如海带着宝玉和黛玉说话,林如海是个很风雅的人,还写过戏词,家里有人会唱昆曲,于是三个人隔着墙听了一折子戏,父女两个一番点评,对其中的词语典故运用各自夸赞了一番。
宝玉也跟着点评,倒是觉得学了不少东西。只是他有些弄不明白:“姑父,为什么要隔着墙听呢?这有什么讲究吗?”
林如海听了哈哈大笑。
“隔着墙不见人,使你专注于听,没了眼福而饱耳福。多少人为了饱眼福忽视了唱词唱曲,更有那须眉浊物因为眼福恋上戏子的,这就失去了听戏的雅致从此下流了。此乃是第一重的好处。
隔着墙听,断断续续,不至于喧闹,别有一股幽静意味,如果碰上阴雨天再听,你就知道乐趣所在了,这是第二重的好处。至于第三重的好处嘛……戏子是男子,男女有别。”
宝玉点点头,“我们家都是跟着老太太才能玩起来,没想到姑父比老太太也不差什么。”
林如海说:“这是些富贵爱好,我林家祖上也是侯门,我自小跟着长辈也见识了不少,只是家父早早的没了,祖母和母亲因此伤心,玩乐的少了,我也只好去苦读。人家说书中有黄金屋书中有颜如玉,但是我却见书中有上下数千载,见识各家之言。
宝玉我问你,你有没读正经书拍案叫绝的时候,不是那神鬼志异,而是那权谋伐战。书上寥寥几笔,就是他们精彩绝伦的一生啊!”
贾宝玉低下头,“还未曾读到。”
外面管事儿的媳妇来请林如海:“老爷,有外客来了。”
林如海挥挥手:“我马上出去。”
跟宝玉说:“读书不是给你父亲读的,是给你读的,听姑父的,读好书养浩然正气,别最后和一些人一样,养了腐朽酸臭之气。”
说完站起来,嘱咐女儿:“看着天晚了,吩咐人给你表哥收拾房子,留你表哥住几天。”
林黛玉答应了一声:“是,我就派人跟老太太说一声了。”
林如海应了一声,他已经走远了。
林如海走到垂花门那里问:“谁啊?怎么这么晚了来拜见?”
媳妇回答说:“没说过,就是钱管家也不认识。”
林如海想了想,也没换衣服就出去了。
前面正堂,一个穿着富贵的人端坐在客座上。林如海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官场中人。这人站起来热情的打招呼:“林大人,打扰了,未曾递了白铁就来,做了上门的恶客,恕罪。”
“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卑职如今在在北静王府任长史。”
林如海瞬间警觉起来,“哦,原来是王府长史,下官和王爷从未谋面,也未和王府有什么来往,不知道您这次光临是……”
“今日我们王爷请您过府一叙,不知道林大人今日忙,不曾有空,扰了大人,卑职来此是替王爷谢罪的……”
“不敢不敢。”林如海心里越来越警觉,那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出现在脑海里,而且对方太谦卑了,要是上门问罪,他还踏实一点,现在真的不踏实。“不敢不敢,您言重了,言过其实,言过其实……下官一直想问问,下官和王府没来往,为什么给下官下了帖子呢。”
这个长史哈哈笑了几声,“林大人请上坐,说来话长啊。”
林如海坐了下来,这长史也坐了。
长史笑的一脸谦卑,态度如春风,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起来了。
“不瞒林大人,今日王爷请您去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请您看看他体格相貌如何,再求您一件事……”
林如海脸色瞬间变了,他已经想到北静王的目的了。
长史笑着说:“……求您答应把令爱许配给他。”
林如海瞬间站起来了,脸上的怒火转瞬即逝,随后收敛了怒火,笑着说:“长史说笑了,王爷刚大婚不久,这还没出春天呢,长史这么说可不妥当啊!”
长史不笑了:“大人,卑职上门拜访不是为了跟您开玩笑的,王府有侧妃的空缺,是王爷特意留的,为的就是等您同意。再说了,也不会现在就迎娶,如果现在两家议定,算算吉日,要到秋天或者是冬天了。”
“小女蒲柳之姿怎么能随王伴驾?这件事断不可能,恕下官不同意,长史请回吧。”
“林大人,您再想想?”
“下官区区一个修书匠,家里不过有几两碎银子勉强糊口,不是那大富大贵之家,小女幼年丧母缺少教养,怎么敢攀王府的高枝。”
这长史说:“林大人不能这样说,贵府是列侯之后,怎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贵府的姑娘是国公夫人教养的,怎么是缺少教养?如果是缺了教养,我们王爷也不会看上了念念不忘,林大人,您再好好想想,卑职过几日再来。”
说完一抱拳走了。
管家立即上前,主仆两个面面相觑。
管家说:“老爷,那王爷年轻,怕干出什么不妥当的事儿来,不如把姑娘送荣国府去。免得到时候您不在家,我们看不住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