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也是管过家的,荣国府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是清楚的。
荣国府的收入大部分是靠着关外的庄子供应,荣国府在关外有十几处庄子,风调雨顺光景好的时候一处庄子收入在一万左右,但是这样的好日子真的不常见。所以一年的收入平均起来每年在六万两银子上下。
除了这些,荣国府在金陵还有一处府邸,这个府邸也是私产,但是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年久失修,只有些奴才在看房子。好几十年没回去住过,可以想想,金陵那边也是只剩下一些破烂,没什么值钱的,为了保证那边府邸里的菜蔬供应,在金陵置办了小庄子专门送鲜果蔬菜,但是和关外的大庄子一比,就让人看不到眼里了。
这都是荣国府固定的资产,是分家都不带分出去的,一直是长房继承的。
能分出的是什么?不过是一点浮财罢了,是账上的银子和家里的摆设,再有就是长辈的贴补。
家里账面上的银子最多的是也就是几万两,这些年更是入不敷出,早就寅吃卯粮了,分家是分不到什么的。至于这些摆设,这能值几个钱?长辈的补贴,也就是老太太的能想一想,可是和荣国府庞大的家产一比,差远了!
王夫人早就把贾代善这些老兄弟们的日子看在眼里,那些人家在王夫人眼里就是破落户,整日上门打秋风,为了不让自己也落入到这种境况中,所以拼命的捞钱,老太太也理解,毕竟日后脱离了荣国府,老二家的日子不太好过,所以就当没看见不知道。
王夫人是攒了些好东西,但是前些日子因为冷子兴的事儿损失了很多。虽然也有很多的私房钱和嫁妆,但是她尽量不动,各种巧立名目去公中掏银子,就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就算是准备的再充足,也觉得不满足,最让她不满足的是将来他们一家出去没好房子!
老太太就能想着给女婿一家置办院子,为什么就不想着给小儿子一家也置办了,现在地皮那么贵,物价飞涨,根本买不到地皮。
将来住在哪儿?
宝玉是肯定跟着的,贾环也甩不掉,兰儿不能不管。这个小子越长越大,早晚也要分家,分到贾政手里的就是瓜两枣,分给兰儿的到时候又有什么?
王夫人一番分析,跟贾政说:“……老爷就是不喜欢宝玉,但是也要为兰儿想想啊,兰儿是个好孩子啊,更是个可怜的孩子,咱们珠儿年纪轻轻的没了,留下兰儿还是遗腹子……”
贾政叹口气,无数次在想要是贾珠还在,日子也不会过成这个样子啊。看看大哥,就是人糊涂成这个样子,也有俩个儿子兜底。
人老了之后,外人都是看子敬父,比如大老爷贾赦,比如旧识殷庆。
另一边大老爷在不停的刨饭,一边刨饭一边跟其他人说:“老二我是知道的,脸皮可厚了,你们把他想的太好了,他到时候肯定是狮子大张嘴。”
贾琏吃相就斯文多了:“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贾赦冷哼了一声:“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有个拉偏架的老太太,你等着吧,你敢坐地还钱,老太太就教你怎么做人的侄儿。”
邢夫人给云芳夹了一筷子菜:“你有主意吗?”
云芳哭笑不得:“我哪有什么主意,无非是水来土掩罢了,就是有些事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比如说外面管家的权利必须拿回来。其他都好说,这个是不能退的,哪怕是多花钱呢。”
贾赦一顿,“你说的容易,有钱吗?”
云芳觉得机会到了,立即放下碗给婆婆盛汤:“我这么说了,老爷和太太可千万别说出去,砖瓦木料的事儿我爹有门路。”
贾赦停下了刨饭,“我就知道,殷庆不是个老实的!你这孩子平时也机灵,怎么就愿意拿两万买砖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那是真两万银子买回来的,我爹有门路不假,但是我们家又不烧砖,还是要找窑主去拿货。人家不賺咱们这涨价的钱,但是也不愿意赔本啊,就按照没涨价前的价钱卖给咱们,到时候咱们采购,花以前的价格报现在的账,不就行了。”
一桌子的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贾赦立即眉开眼笑:“对对对,回头给我支十万两,我去找殷庆买木头去。”
云芳就知道这个结局,跟贾赦说:“老爷,您没明白意思吗?我是说,咱们在盖园子这事儿上可以随意承诺,比如说咱们愿意花五十万,但是最后用十万就把事儿办了。这是现在拿出来讲的条件,不是将来花钱时候的猫腻。”
贾赦才不听呢:“我不管,到时候贾珍也掏钱,我算是明白了,就贾珍掏钱已经够咱们盖园子里。老太太不是还有二十万的私房吗?我也弄自己手里,你们两个去跟老太太说,别去处置那些金银宝贝了,直接拿去换钱,转个手放我哪儿……”
云芳和王熙凤对视一眼,这老纨绔如意算盘打的倒是挺好的,能偶尔为之,时间长了老太太肯定察觉,这事儿不能干!
王熙凤就说:“老爷快别想了,老太太又不傻!”
这两个儿媳妇是从不听话!管教儿媳妇是婆婆的责任,公公不好直接训斥,老纨绔是不讲究这个的,因为刚得知了一个赚钱的路子,他此刻的心情很美好。
贾赦心情好不和她们计较,美滋滋的滋溜了一口酒:“这主意好,大不了咱们家辛苦点给娘娘盖房子。他们想给娘娘挣脸面,老爷我同意了。”
贾琏看他一眼,这是知道能弄好处了,所以答应了。心里也有点心动,能弄钱,为什么不弄啊?!
外面有丫鬟在院子里请人,说是老太太那里吃完了,请大老爷去呢。
一群人要站起来,云芳就在这时候说:“待会怎么办咱们先有计划,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许说话,我来说。”
贾赦冷笑一声,看把你能的!
还你说话,你是不知道老太太急眼之后的厉害!
全家出去了,这时候贾政和王夫人已经来了,贾珍也在,屋子里的屏风撤了,大家打完招呼都坐了下来。
老太太吃完犯困,她身边站着李纨,李纨正给老太太捶肩,这种带着分家性质的家庭会议上,她是不愿意错过的。老太太打了个哈欠,问双方:“商量好了吗?上午说到哪儿了?”
王熙凤回答说:“说到二老爷的书房分一处出来给我们二爷。”
老太太点头,看着贾政:“如何?”
贾政坐在老太太的下首,对着老太太低下头去:“外书房就在荣禧堂所在的正院,这里一直是家里当家的人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这些年来,蒙老太太的指点和大哥的托付,我在里面接待亲友将近二十年……”
贾赦冷哼一声,才没托付给他呢。老二就是个惯会做样子的!
贾政也不看他,接着说:“……如今家里是大哥承爵,琏儿和瑭儿也慢慢长大,我也一把年纪了,如今不堪重负,精力不济,这接待亲友的事儿也该交给琏儿了……”
贾琏夫妻立即脸上带着喜色。
贾政话没说话:“……可是……”
重点就在这个可是后面!
屋子里很安静,贾赦这个时候瞬间端坐,一双肿眼泡死死的盯着贾政,老太太也往贾政那里侧身倾听,云芳在心里盘算他的条件是什么,贾琏比任何人都着急,他能不能摸到家里的大权,就看这条件过分不过分了。
贾政说:“……可是……儿子习惯了有个大书房,窗明几净,满墙壁的书架,人生一大乐事就是在书房里读书,如果荣禧堂的书房给了琏儿用,儿子希望在分配院子的时候,给儿子一处宽大的书房……”
贾赦松了一口气,贾琏也恢复了一脸的喜色。
云芳绝不信仅仅是换个院子这么简单。
贾政接着说:“……儿子住在这里时间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不舍,但是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的,就是儿子不走,宝玉也要带着我们二房离开的,只希望离着祠堂更近一些,将来祭祀祖宗也不用早早的准备,不用顶风冒雪带着一家老小走很远的路才到祠堂门前。”
贾珍看了看贾政,贾赦也明白了,今日就是提分家的事儿呢,虽然没人把这个词儿说出口,但是今日的所有约定在老太太闭眼的时候就会生效。
贾赦都听出来了,老太太岂能听不出来,她难受的摇摇头,用手捶自己的心口,鸳鸯和李纨赶快拉着她的手。
“你们啊!这是做什么!”
说着大哭起来。
她哭的十分伤心,哭声简直是撕心裂肺,瞬间泪流满面。
贾政固然是个伪君子,贾赦固然是个老混蛋,但是他们兄弟都是孝子,没有这一份愚孝在,贾赦不可能会让贾政占了正房引来荣国府将近二十年的名不正言不顺。老太太也不会将荣国府这条大船执掌到了今天。
老太太当家,自然有两个儿子不争气的因素在,如果两个人要是真是不孝顺和贾珍是同一类的人,老太太早被气死了。
老太太哭的捶胸顿足,十分伤心,贾政贾赦跪着膝行到老娘跟前,母子个抱头痛哭。
老太太只是哭都已经让贾赦招架不住了,他嘴里说着:“老太太别哭了,不商量了,不商量了,就盖吧,儿子挤挤就挤挤,您别难受了。”
王夫人脸上一喜。云芳闭上眼睛,完蛋了,刚才怎么说的,让自己说话,这老混蛋一开口,自己没说话的资格了,老太太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老人家那是真的城府深心思重算计多,她能考虑到家族将来分崩离析,她能考虑不到你们兄弟将来分家?这一通唱念做打痛哭流涕,为的就是要让老纨绔退后一步,多吃些亏。
邢夫人恨不得上去捶老纨绔,你胡说什么?贾琏恨不得上去捂着贾赦的嘴!但是这时候真的没法动,女眷都站着,贾琏跟着在一边跪着,忍不住叹口气低下头。
老太太泪眼婆娑,搂着俩个儿子哭,听见贾琏叹气,转头一看,孙子的不甘愿不用多瞧都瞧见了。
她平生最恨的是兄弟子侄不和,此刻家族没有到了生死关头,贾琏又是将来的家主,何必让孩子心里不痛快,要是真的强行干预太多,怕是将来不是亲人反而是仇人了。
她一擦眼泪,拉着两个儿子起来:“别跪着了,都一把年纪了,起了吧。我年老就容易动情,想到我去了地下和公爷相见,留你们兄弟在,就忍不住难受。不说了不说了,说着不吉利。”
鸳鸯和琥珀扶着他们兄弟起来,拧了手帕给他们擦脸。
母子个擦了脸之后,老太太也收拾好了情绪,说:“二老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早晚是要离开的,想现在置办下一处宅子?”
“……是……”有一些犹豫,他们夫妻不单单是想要宅子。
老太太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说:“如今外面地皮太贵,买不起,等两年吧,我给你们找个好宅子,离得近的。”
王夫人听了暗地里拉了一下贾政的衣服,这承诺和没说一个样!
万一将来买不起宅子呢?
贾政信老娘的,老娘说有就有!
他不多说了,嘴里说:“谢谢老太太,谢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想贾政父子将来和后廊下的贾代修贾代儒一样,有个事儿缺点钱就来求侄儿侄孙,甚至还要看侄儿媳妇侄孙媳妇的脸色,跟儿子保证:“放心,我和你们大哥不会看着你们没地方住的,这内城里面,五进的宅子我还是能给你们弄来的。如今风头太盛,先等等。”
又转头看着贾赦,“你兄弟一辈子都不会搂钱,也没多少家业,我做主把我的私房都留给宝玉,兰儿母子我也会照管,你有什么说的吗?”
贾赦对老太太的私房虽然不死心,能弄一点是一点,但是也知道这东西最后都是便宜了宝玉,也有心理准备:“没说的,这是老太太的东西,老太太说了算。”
老太太点点头:“我活着的时候别让我看着你们分家,孩子的婚嫁,我如果活着,有公中办理,如果我没了,你照顾点侄儿侄女,给侄儿娶贤妻给侄女找个良人,可答应?”
贾赦在心里一算嫁妆和婚礼的花费,顿时心里抽成一团,但是老太太看着呢,他只能说:“答应。”
老太太说:“我知道你是指望不上的,到时候拿钱就好,办事儿的还是琏儿和瑭儿。琏儿,今儿你兄弟不在,你在这里我就嘱咐你一个人,你别忘了弟弟妹妹,多照顾一些。”
贾琏立即弯腰:“珠大哥不在了,我就是长兄,自然要照顾弟弟妹妹们,就是将来一把年纪了也要过问他们的事儿。”
老太太满意的点头:“这才是做哥哥的样子。”
又对贾赦说:“你兄弟家里人多口,如今也没个进项,我做主,把历任当家夫人的嫁妆给他们,怎么样?”
贾家没有爵位的时候在江南也不是赤贫人家,手里是有两个糟钱的,人家说穷文富武,贾演贾源跟着造反立下军功,千军万马里面厮杀出来的功劳,身体不可谓不强壮,那是从小打下的基础。京城里面没人笑话贾家是暴发户,外人提起来评价是诗书簪缨的家族,这话多少有点吹捧的成分在,但是并没有过分夸张,贾家的祖上也是读了几本书的,就是没考出来罢了。
所以祖宗留下的嫁妆真的分离出来,那可不是一点烂木头家具和金银器皿,有的夫人进门的时候是带着田产来的。贾赦心里一盘算,土地虽然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江南,但是怎么说也有十几倾的田地!
和侄儿侄女的婚丧嫁娶银子比起来,这才是要紧的!
贾赦心里不想给,但是抬头一看老太太,一咬牙!
“给,只是祖母的物件儿子要留着,那是祖母说了留给儿子的。”
贾源的夫人,贾代善的母亲,贾赦的祖母,这位老人家是荣国府的第一代国公夫人,当年贾源在外面有点好东西是交给夫人收着的,老人家留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老太太是史家的女孩不假,和贾家门当户对,但是论起来管家敛财,还是从婆婆身上学会的。
老太太提起把历任主母的嫁妆给贾政,其中金银玉器的大头就是老夫人的私房,然后被归在了嫁妆里,没分给庶子们。
贾赦这么一说,老太太虽然眉头皱了一下,也同意了,因为这确实是实情,贾赦当年也是很受祖母宠爱的。老太太能为宝玉攒下一堆东西,老夫人当然也为贾赦攒下了一堆的宝贝。
贾赦这样小小的反抗了一下,让老太太心里那股子为小儿子争取的心淡了不少,接着说:“他们现在用的东西摆设,将来也让他们带走吧。”
贾赦不计较这个,那么多东西都给出去了,剩下的茶杯茶盏还计较什么。
“是,不仅如今的摆设家具书籍衣服箱笼,有他们想带走的奴仆也让他们带走。到时候他们走的时候,账上有多少银子,儿子和老二平分了,既然大头都分了,这些小钱也不用照着七分,直接五五分就行了。”
“好,就这样,琏儿你听见了吧。”
贾琏点头。
老太太看着贾政:“你们夫妻俩个有什么要说的?”
贾政站起来对着老太太作揖感谢:“儿子谢老太太,没什么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