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这事儿跟你娘家没关系。是前几天我们家三爷跟二爷两个人商量,二爷想去顺天府办差,你也该知道他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个正经事做了。我们三爷在里面穿线搭桥,那谢大人盯上咱们的那个店了,没有明说,然而意思表达到了,我们三爷也听出来了。回来就跟我商量,说是不行咱们就把那个店放手送给人家。”
王熙凤低头一想:“这家店是咱们两个的,这事儿是为二爷办的,说白了是我们两口子占了便宜,你来跟我商量,可见这事儿你也是愿意的,我该知足才是。只是……咱们两个到底是背着长辈额外置产,我怕闹出来……闹出来我也不怕,我已经到这个局面了,有什么不能闹的,只是二爷那里……”
“你想跟他说就跟他说,上一次说是去江南买地,平儿就跟我说过二爷觉得你有钱,你不妨把这件事说开了,就跟他说确实是有钱,但是为了他的前程,咱们已经把这个店铺送人了,往后没有钱了,也绝了他的念想。再说你我损失也不过是一年几千两银子而已,咱们当时趁着我娘家的东风,搭在茶行的车上,一年也能赚个小万两的银子,左右不缺钱花,你自己想着呢。”
“我能有什么说的,我多谢你替我想着。这个家里也只有你跟我咱们两个人是贴心贴肺的,其他人都指望不上,别的不多说了,往后有谢你的机会,我一定不放过。”
云芳便坐在了床沿上:“叫我说这家店虽好,但是经过上一次这么一闹,各路豪杰都想在里面伸一把手,咱们的利润是一降再降,反而还要操心经营,如今算是成了一个包袱了,把这个包袱甩出去咱们把银子拢一下重新再开一家店,不做这一行了,让我再想一个行当。只是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成的,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看看哪一行赚钱,到时候咱们再有动作。”
王熙凤就把手放到云芳的胳膊上拍着:“教我说如今赚钱倒是次要的了,最要紧的是稳妥。以前总觉得有银子就好,可如今看来,没了权势,一场风吹浪打,哪怕是存下了金山银山照样也守不住。我叔叔的事让我这人变了很多,唉,真是世事无常。”
云芳陪着她感慨了一番,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云芳就觉得坐不住:“我如今肚子大了,不方便久坐,要紧话跟你说完了我先回去躺一会儿。”
到了下午,贾琏就回来换衣服。
一边换一边跟王熙凤交代:“我今儿和老三一块儿出去见人,晚上回来的晚,你别大惊小怪的,更别闹起来最后惊动了长辈。”
王熙凤呵呵一笑:“二爷今晚上去干什么我自是知道的,二爷还要多谢谢我才是。”
“谢你什么?”
“我知道二爷今晚上是去和那谢大人喝酒的,我还知道二爷想要谋取同知之职,我还知道三爷准备拿一家店铺谢这位谢大人。”
贾琏转头看着王熙凤:“你知道的挺多的……不知道二奶奶的耳报神是哪一个?也跟我说一声,让我日后防着点。”
“二爷身边哪个不是我的耳报神,二爷要是出去办这些正经事儿我是不会管的,要是二爷出去胡闹,我难道还不能知道?知道了,难道不要闹一闹?我就说二爷要多谢我,若是没有我点头,三爷也没办法出得起这份谢礼,二爷的事也未必能成得那么顺利。”
贾琏一想,似乎明白了。
“老三拿做谢礼的,是你和桂哥儿他娘的私产?当时问你,你还不应……这下可藏不住了。”说着就坐在了床上搂着王熙凤:“这店铺到底挣钱不挣钱?要是太挣钱了就这么送出去,我倒是心疼起来了。”
“以前确实挣钱,不过经过二太太和薛姨妈那么一闹,被谢大人插了一手,人家拿去了一小半的干股,请了一位崔先生来做东家,崔先生也拿了利钱,所以现如今到了我们俩手里的,也不过是一年五千两银子罢了。我攒了几年有多少钱二爷是能算出来的,这次为我叔叔的事儿,估计也要花个精光。”
说到这里,王熙凤看了一眼贾琏:“二爷也别心疼这几个银子,到时候二爷身居高位,难道还怕没有银子用。”
贾琏心里到底是不舍得:“这么一家店铺,那可是一个下金蛋的母鸡,罢了罢了,你说这话也对,没权的时候才想着留钱,有权利的时候,钱还真不是个事儿。老三都愿意说送出去,我做哥哥的没必要小气。”
说着起来接着穿衣服,还不忘嘱咐王熙凤:“回头你们两个再开一家店,多少也有点进项,家里面如今艰难,有了这一项也不说补贴公中,最起码咱们这小家的日子过得滋润一点。再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胡说八道,爷替你处理,你们俩不必再请别人做东家。”
王熙凤应了一声,贾琏又去看看在睡觉的儿子,这才出去了。
晚上贾琏贾瑭一起出门,很晚了都没回来。
王熙凤一直等着,到半夜了贾琏才进门。平儿扶着他进来,贾琏喝的不算多,但是走路也有些不稳了。
平儿扶着他坐下出去倒水,贾琏看王熙凤抱着襁褓,就说:“放着吧,儿子要睡觉呢,你抱着他睡不好。”
“事情办的怎么样?”
贾琏说“下个月我去顺天府任同知,已经安排好了,各方面也已经打点清楚了。”
平儿就说:“真去啊?”
贾琏喝了水,点点头。
平儿就说:“不过是一个五品官……”
荣国府的奴才是看不上这个五品官的,所以语气里面满满的嫌弃。
原本王熙凤也看不上,但是王子腾已经没了,证明老一辈掌握军权的路子走不通了。她非常聪明,觉得贾琏重新趟出一条路子也是好的。
就低头看看儿子,呵斥平儿:“你懂什么?五品官儿不小了,外面的那些乡下,不入流的七品官都是很多人的青天大老爷。你是在京城的时间长了,看什么官儿都觉得不入眼,不做小官将来怎么做大官?”
贾琏点点头,摇晃着站起来脱衣服:“没错,要谋取升迁才行,也省的跟二老爷一样一辈子是个五品官。”
一边说,一边把出门穿的衣服脱下来,转头跟王熙凤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叔叔的事儿有眉目了。”
“怎么说?”
“抄家,江南的祖宅不动,其余的全部罚没。”
“那……我祖母,我太祖母,我母亲和婶子的嫁妆呢?”
这些是日后王家东山再起的根本。
王熙凤对于自哥哥是什么尿性了解的特别清楚,所以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侄儿身上。到时候让嫂子掌握着,用到侄儿身上,虽不会达到往日的辉煌,但是也是中等人家了。
“这些东西自然是要归还的,不过我跟你说,你也别抱太多的期待,抄家这回事儿……那是从上到下都要在里面插一手,越是贵重精巧的小玩意儿越容易丢。上面说还,能还到本主手里面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罢了。”
“就算是十之一二,那也不少了,只求我哥哥别败家,我嫂子能守得住。说起来我婶子回去,一定能管得住我哥哥……”
这个时候贾琏冷笑了一声:“你这如意算盘打的也太精妙了,你婶子才不会回去呢,嫂子也掌握不了这些祖宗的嫁妆。”
“你叔叔有些信件在你婶子的手里,而且你婶子也答应出庭作证,所以提了两个条件,一来是他们母女并非什么罪人,事情过了就是自由身。二来就是在京中所有不被抄没的东西全归他们母女。金陵那边没什么,也只有祖产,就是那几亩地和一座老房子罢了,到时候你哥哥的事情结束,恐怕得到的也只有这些东西。”
王熙凤已经意识到这个家是彻底的散了。
平儿不理解:“太太为什么这么做?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鸾姑娘的年纪正是该说亲的时候,难不成她不想让鸾姑娘有娘家?咱们这位太太百年之后难道不想让王家给她办丧事?”
王熙凤没说话,平儿皱着眉。
过了一会,王熙凤说:“罢了,先这样吧。”到时候见面再说,如今王熙凤盼着这件事还没有尘埃落定。
贾琏次日酒醒之后去城外道馆里拜访贾敬,贾敬听了来意,只是说了一句:“我乃出家人,不管俗家事。”便不再说话了。
贾琏问:“哪怕是抄家灭族呢?您也不再管了?”
贾敬念经,完全不搭理贾琏。
得知这个结果,老太太是连连叹息,整日长吁短叹。
很快就到了孩子满月的日子。
王熙凤因为生性要强,便挣扎着下床招待亲朋。又常常抱着孩子给人家看,穿的衣服很素,但是精神状态看着却还好。
也有那些不识趣的,拉着王熙凤的手说:“你婶子这些日子可遭罪了。”
王熙凤就说场面话:“圣上明察秋毫,各位大人们也是秉公办理,自会还我叔叔婶婶一个公道。”
说这些话的都是一些贾家的族人,说的王熙凤心里面特别烦躁,连老太太也觉得这一些人是故意的。
“他们觉得凤丫头平时太严厉了些,所以这个时候能多说几句话刺刺她的肺管子就绝不会少说。”虽然能图一时痛快,但是眼光也太窄了。
王夫人就说:“她们年轻办事急躁了一些,往后就能好了。”
这话说的老太太就不想再搭理她。老太太如今说的是王熙凤平日在家族里面的形象就是严苛且威严的。她非要说一句“她们”捎带上云芳。做长辈的,这就显得很没意思了。
这边三天满月宴结束之后,王家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就在金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贾琏就出面张罗王子腾的后事。
王熙凤也特意把孩子送到老太太院子里面,请老太太帮忙看着。打算一块儿和贾琏出去披麻戴孝把事情给撑起来。
王熙凤的这些陪房们这个时候也很积极,连带着王夫人的这些陪房们也是忙前忙后。王夫人还特意跟老太太商量,把探春和宝玉贾兰带出去哭孝,半点不提贾环。
老太太怀里面抱着刚满月的小宝宝贾荂,就说了一句:“随你。”
对二房的事情,除了宝玉的,她现在不肯再插手。
薛家也打点人出来帮忙,三个女人的打算是不能办得热热闹闹,但是也不能让人家小瞧。
这边王熙凤收拾了东西给人带着,因为舍不得儿子,在家里面磨蹭了一会儿,刚要出门就见到外边儿来兴儿家的急匆匆的进来。
“奶奶,事儿有点不对。”
“怎么了?二爷不是说把我叔叔给迎回来了吗?不是找好寺庙办事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难不成有人来闹事儿?”
“不是闹事儿……保宁侯府的一位公子穿着孝衣外边披挂着红绸,要做丧主。”穿孝衣外面挂红绸,意味着是未婚的姑爷。
“什么?保宁府凭什么来?”
“说是二姑娘许配给他们家的公子了,所以……”
“所以王家没人,女婿把事儿挑起来了是吗?”王熙凤咬着牙问。
来兴儿应了一声是。
王熙凤冷笑两声,心想怪不得翻脸无情呢,这是找到后路,一脚把王家这个包袱踢开了。
她缓缓的出了一口气:“这是我叔叔的事儿。活着的人不管怎么做都可以商量,不能让死了的人走得不安,既然是女儿女婿要把事情给担起来。那咱们就往后让一让,你跟二爷说,咱们就别管了,到时候尽一尽亲戚的责任过去哭孝就行了。我也要见见我妹妹和婶子才行。”
王家的事儿很快传到了云芳的耳朵里,来说这个的主要是邢夫人,这位婆婆听了八卦很想找人分享,于是回来之后就急匆匆的往云芳的院子里来。
云芳看她很兴奋,就问:“太太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没遇上好事,刚才听说王家的太太这几日把女儿给许配出去了,人家女婿要接王子腾的丧事呢。”说到这里,还有些纳闷:“你说这事儿怎么还有人争着办?我还是头一次见。”上赶着给人家披麻戴孝,这事还真是头一次见。
云芳也觉得这王家的太太是个神人,居然能这么快的给女儿找到对象,人家既没有耽误坐牢,也没有耽误操心女儿的婚事,而且这事儿就能做成了,有的时候不佩服都不行。
“不应该吧,王家太太在关押呢,这事儿她插不了手……”云芳恍然大悟:“她娘家帮她的忙了,她娘家出力把事儿办了。”
“那保宁府也愿意?”
“这……就不好说了。”云芳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利益交换,保宁府的人同意让王家一个近乎孤女的女孩进了门。
邢夫人就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人家落魄了呢,没想到啊!”
其实在整个红楼中,落魄的人家,比如是邢夫人的娘家,比如说寄居在大观园里面的妙玉,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人。
就好比云芳上辈子的经历,真正的底层是背负了债务,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敢请假不敢生病不敢多花一分钱。可是有人在网上叫着“我只剩下一百万了,不能再随便花了的”的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穷人。
而荣国府的这些穷亲们,身边多少有丫鬟婆子伺候,没到了卖儿卖女的那一步。
她们的落魄,是和原先的圈子分割,却又融入不了更下一层的圈子,是一种社会地位上的心理落差。
“哪里是真的落魄了,那位太太在王大人不在京中的时候给王家掌舵,岂是一般人呢。”
说到这个,邢夫人就有话说了:“你这话说的对,要不然人家说结亲要门当户对呢,这话是真的有道理的。
你看咱们家,靠老太太撑了二十多年,自从老公爷去世后,说是二老爷当家,其实还是老太太当家。王家也是,王大人在江南,这位太太帮着处理了多少事儿。瑭儿娶了你也是娶对了,他前几年不在家,你帮着给他的那些同窗和同僚们送礼贺喜,迎来送往也是很辛苦。所以往后给桂哥儿娶媳妇也是要找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才行。”
云芳笑了笑,想起来所谓的门当户对,就说:“江南那一家的小伙子,我让人打听了,殿试第七十八名,这名次说好算好,说不好跟着状元榜眼比起来也不算好。他身边跟着一群办事儿老到的管家,人家这会可积极了,我听说去我娘家,想请我娘或者是我二嫂子做大媒呢。太太以为呢?”
“我是没什么想法,这婚事人家是求之不得呢,公候门第的姑娘,自然是想努力一把娶进家门的。只看老太太和老爷加上琏儿瑭儿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寻思前不久老太太指责她对贾迎春不上心,就说:“你说我这会找老太太说这个事儿,老太太那里会不会高兴点?”
“会啊!我记得没错的话,老太太也是见过这男孩子的。”
邢夫人一拍手:“你说的对啊!我这就去问问老太太。”
云芳就拉着嘱咐几句:“太太这就去吧,老太太这几日不太高兴,缓缓的说。”
“不需你多言,我伺候了老太太这几十年我难道不知道?你在家别动只管听我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