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年货,不仅仅是分年货这么简单,这是对一年的总结,代表着在衙门里的人望和地位。
王熙凤笑了一声:“那我就祝二爷来年心想事成。”
贾琏看着妻子幼子得意的笑了笑,伸出手说:“孩子给我抱一会,哎呦,荂儿今儿出去看雪了吗?”
荂哥儿是个安静的孩子,也很聪慧,快一岁了,听到这么问,指了指外面,啊了几声。
王熙凤就说:“咱们荂哥儿今儿玩的可痛快了,今儿一早萱儿弄了块板,放到了园子中间的山坡上坐着滑下来,后来又抱着他和长生轮着滑下来,把这两个小兄弟美得不愿意回来,还是后来太太骂了,说是小心翻了把门牙磕掉,萱儿这才把板子收起来。这小东西还不乐意,闹着哭了好一会,我这刚哄好。”
贾琏低头和贾荂说:“这是跟姐姐淘气去了,是不是?”
这时候门口的帘子被掀开,穿着棉袄进来的平儿手里拿着请柬,在门口的炭盆上烤了烤手,把手里的请柬递给了王熙凤。
“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了薛家的宝姑娘,这是他们家大爷办事儿的请柬,请奶奶去呢。”
王熙凤也不认字,就没接,跟平儿说:“给我干嘛?我不认识字,字也不认识我。给咱们二爷看看,看都说了什么。”
平儿打开请柬,贾琏抱着孩子看了一眼,就说:“你那个表兄弟薛大傻子要在腊月十六成亲,请你去喝喜酒呢。”
“十六?也没几天了啊!他们办事儿挺急的,就不能年后办吗?”
“嗯,上面写的就是腊月十六。有事儿?”
王熙凤冷哼了一声:“没事儿我也不去!不过也真是有事儿,前几日芳丫头她哥哥回来了,亲家太太看儿子平安回来就高兴的要去庙里还愿,拉了她一起去。当时咱们太太听了,就要支领银子,说是要给老太太祈福,到时候要施舍香油银子,也要一起去,婆婆出行难道我这做儿媳妇的不要伺候着?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邢夫人明显是要凑热闹,就邢夫人的秉性,贾琏和王熙凤都知道,无非是这位太太想从帐上弄些银子而已。
给老太太祈福也就是借口罢了。
这点儿钱他们两口子还不看在眼里,再说邢夫人也没胆子跟王夫人一样捞大钱,她是捞小钱,一年到头从账上弄一两千两就美滋滋的。
王熙凤就想着拿这钱哄她高兴就行了。
但是她既然打出了给老太太祈福的名头要出去,那么作为儿媳妇儿的王熙凤在没事的情况下是要陪着一起去的。
去喝亲戚家的喜酒算是个正经事,如果她不陪着邢夫人,邢夫人说不定更高兴,但是薛家的喜酒有什么值得喝的?
她不想去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薛家对荣国府一向是别有用心。
穷亲戚不是没有,地位低的亲戚也有一大把,但是薛家这个亲戚真的是很让人烦恼。
王熙凤看着请柬叹口气,跟平儿说:“弄点东西送去,就说我有事儿,要伺候太太呢,去不了。”
平儿一边去准备贺礼一边说:“不如晚点说,说的太早了宝姑娘要来上门请你,而且你一直不松口,人家就一直来,要三顾茅庐呢。”
王熙凤不在意的笑了一声。
贾琏听平儿说薛宝钗,就想起来贾宝玉。握着儿子的小手突然问:“宝玉最近干嘛呢?”
王熙凤回答:“给兰儿和桂哥儿讲书呢。
不过这两个不像是好学的人,能跟着听下来的反而是萱儿和巧儿这两个丫头,咱们家闺女就是为了玩儿,也就当故事听呢。萱儿或许是年纪大了,能跟着学一些。芳丫头常常和我说咱家的姑娘比男孩都有灵气,我看这话一点不假!
问这个干嘛?你是不是问薛家所谓的金玉之说?”
贾琏点点头,薛家在宝玉的婚事上很积极,二房如今倒霉,宝玉的前程在很多人看来不明朗,所以他好奇薛家的态度。
王熙凤就叹口气:“一开始宝姑娘还远着宝玉,我瞧着最近关心上了。”
“为何?”
“谁知道呢?反正老太太看不上她。二太太也不在这里住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我看着林妹妹或许能成,”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说:“宝兄弟如今没事儿客做,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又因为脸上的伤老太太不令他出去,就让他给两个侄儿讲书。桂哥儿是坐不住,兰哥儿是想学一些学问,可偏偏宝玉最讨厌跟人家讲那些经史子集。
兰儿来了几日就不去了,桂哥儿只在上午去,宝玉讲书的地方就在园子里,最后只有萱儿巧儿全程听。每次林妹妹都去,帮着给孩子们解释,我看着相处的倒好,没拌嘴。”
贾琏就说:“林妹妹自小在咱们家,他们小时候同进同出,关系亲密,如今怎么会拌嘴?就是小时候拌嘴又能算什么,不是感情不好不过是不懂事罢了,往后荂哥儿和长生一起争一块糕饼打起来也是有的,肯定打完又和好了。小孩子都是这样!”
王熙凤就语气期盼的说:“要是林妹妹留在咱们家就好了。她这人对于我们来说,知根知底也知道她的脾气,她也不是小心小意小心眼的人,花银子的时候也不抠门,日后好好相处。”
贾琏一笑:“你啊,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我想想怎么了,这些妯娌我要和她们相处几十年自然要盼着来一个好相处的人。就大嫂子那样的人,来一个就够了,来两个我能折寿十年!
上个月让我们找老太太求情,我就是脸面再大,老太太不想听我也没法子,现在看到我和芳丫头,要么爱答不理,要么十分幽怨,就好像我们断了她儿子的青云路一样。
前几天我们四个一起摸牌,她转脸和珍大嫂子说话,等我和芳丫头接腔的时候,她就闭嘴了,弄的我们两个很没意思。反正我不想和她玩儿了。”
都是些女人之间的事儿,贾琏不想听,也没法子立即站起来离开,只能被迫听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没一会外面来客了,听了通报,他就立即把儿子塞给王熙凤:“我去前面一趟。”动作十分麻利,走的非常迅速,让王熙凤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贾琏刚走,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平儿出来了。小声的跟王熙凤说:“我刚才被甘草叫住了,她说她奶奶请您下午务必去一趟怡红院。”
“怎么了?那里的奴才调皮了?”
王熙凤纳闷,修理几个人云芳自己就能动手,用不着叫自己啊!
平儿小声说:“您忘了,如今年底了啊!”
“我知道……啊~~~”
年底要分账了。
王熙凤瞬间满面红光,“对对对,在怡红院更方便一些,二爷也想不到我们在怡红院办事儿。等会他回来我要是不在,你就说我跟三奶奶去看着怡红院的奴才清扫房屋,要让那两个小祖宗住的舒服点。”
平儿点头。
吃了午饭,王熙凤就把儿子交给平儿看着,自己高兴的去了怡红院。
云芳还没来,蘑菇和巧儿也没在,这时候上房没人。
王熙凤就在上房检查,从装饰品检查到了被褥,后来没地方检查就把地砖踩了一遍,检查有没有坏掉的,甚至屋子里的机关门都被她玩了一会,无聊到极点了云芳才姗姗来迟。
王熙凤就埋怨她:“怎么来这么晚?长生闹了?”
“倒不是,是我的陪房楼大家的来了,有人找到我的铺子里,要借钱。”
说着她让仙草把账本放到了蘑菇的卧室,卧室里有炕,她们两个盘腿坐着炕上,放上算盘账本,甘草把蘑菇常用的笔墨纸砚放好,就和丰儿出去守门去了。
仙草充当秘书,开始给王熙凤讲今年的收支。
王熙凤也不看着,她说:“别跟我说这些,我是不管经营的,该分我多少我拿着就是,账本也不看了,这事儿我是信的过你的。”
云芳就让仙草把这次分给王熙凤的银票拿出来,虽然对方说不需要了解经营,但是大概的营收还是要跟人家说一下的。
也仅仅是用了一刻钟把今年所有的事儿给办完之后,王熙凤把放着银票的小匣子收到了自己的手边。
这里是俩个小女孩的闺房,贾琏是不会把手插到这里来的。所以钱放到这里很安全。
仙草把事儿办完,账本就先收起来放到了蘑菇的那一堆书里,等着过几日再收走。她还有其他事儿要先回去,于是上房的门打开,让外面送了茶水进来,云芳和王熙凤就放松的开始聊天了。
云芳说:“你知道刚才谁找我借钱吗?”
王熙凤一想,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对方也不会拿这个问题问自己。那么既然是认识的,又缺钱的……“薛家?”
但王熙凤说出薛家的时候,自己还有些不相信。因为薛家给人家的印象一向是财大气粗。
云芳点点头。
“你也知道,我当时陪嫁的店铺做的是布料生意和粮油的买卖。粮油这些不是很賺钱,就是小买卖,京城里的大粮商多的是,就是从人家的指缝里賺点,一年也不过是二三千两银子的好处,胜在细水长流。
但是我那卖布料的店铺倒是有些名声。也不是很賺钱,只是卖的东西便宜,城外的百姓也来买,在京城布料行当里面就是量大便宜的店铺,不和那些卖好布料的店铺竞争,每日的流水倒也可观,走的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些日子薛家的人上门,说是要借钱,他们薛家在我们这个行当里面,属于令我们难望其项背的地位,要不然也不会成为皇商。
他们家的伙计来了之后,直接说用他们的货做抵押,开口就借三万两银子,我说句实话,布店的纯利润一年也不会超过五千两,以前没货源的时候,利润就更少了。三万两是我六七年的收成,我自然是不借的,人家还非要让我借……说是布料都抵押了,难道是怕还不起?也不知道是借钱还是强卖。
我是真的怕他们还不起,而且他们的布料也不是我那铺子的客人买的起的啊!人家的布料贵着呢,我要卖多少年才能卖出去,而且布料放久了容易发霉。
那铺子里的掌柜好话说尽,说是不借,没钱。人家可不听这个,本来就是行业翘楚,想要以势压人很容易。来了几次了,烦不胜烦,他们也真是,上门之前就没打听打听谁是东家!
我真想请宝姑娘过来问问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也别难为她了,不行我找薛姨妈去,宝姑娘也不当家,找她要个说法也真的是难为她。”
“他们借钱干什么?”王熙凤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背着薛家搞事:“是不是薛姨妈他们不知道?总有些伙计手脚不老实,是不是他们故意拿货出来抵押,套你的银子?”
“你还不知道呢?薛家眼下太虚弱了,他们很多生意剥离出来卖掉了,眼下要保留布料和当铺两种生意,这不是秘密,这大半年,他们很多产业开始脱手了。”
当铺有一些金融属性,用后世的标准来看,作用其实和投行类似,没有吸纳储户资金的资格,但是有放贷的资格。把东西送入当铺,就是一种拿资产抵押的过程。
众所周知,搞金融来钱快。
所以他们家不能放弃来钱快的当铺。
而他们的皇商资格也是依靠布料生意来的,更不能放弃这块肥肉,再加上他们在剥离其他的生意,放到商场上来看,这是在收缩,一旦快速收紧,而且被大家看出虚弱,接下来就是有能力的一哄而上,要吞噬他们壮大自身。
在云芳看来,薛家做错了,他们应该快速放弃当铺生意,只保留布料这一项。哪怕当铺生意很来钱,但是只要有心人给他们下套,薛家的资金会很快被耗光。
如果是云芳出手,云芳就去当铺借贷,找不同的人去当东西,拿了钱之后再去挤压他们其他的生意,当铺没钱救卖布料的店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店铺被关,没了皇商资格。
然后去赎东西也就是还贷的时候,只要制造出信任危机,造谣他们换了客户的东西,拿赝品替换了真品给客户,闹的越大越好,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越多越好。
最好再闹到公堂,无论是胜诉还是败诉,他们的招牌都已经被砸了,再用一些资本运作的手段,没人找他们当铺做生意,他们也撑不下去了。
没实体做支撑,这种来钱快的生意崩塌的也很快。
王熙凤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绕,就忍不住说:“不会吧!薛家的生意……说起来,做生意会赔也会賺啊!他们不是马上要和夏家结亲了吗?结亲一直是门当户对,要是薛家不行了,夏家还会结亲吗?”
说到夏家,王熙凤是觉得夏家有家底的。
“……他们夏家在户部挂名,也是皇商世家,而且是户部一等一的皇商世家,他们家的富贵在京城上至王侯下至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桂花寓意‘贵花’,天子居所多种桂树,连咱们家也有很多桂花树,不然老爷也不会指着桂树给桂哥儿起这个名字。”
云芳哈哈笑了几声。
王熙凤接着说:“……少府每年对园囿都会划拨大笔的银子,专门管理宫中和各处行宫别管的草木花树,还特意设立了类似三品衙门的桂花局,自从有了桂花局就是他们夏家掌握着。
他们家城外有几十顷土地,单单用来种桂花供应宫中,专为宫中供应花卉盆景。夏家的富贵,我想着比薛家只多不少,她家的家业,将来都是落在外孙也就是薛家人手里。薛家也不用这么着急的借钱啊,甚至饥不择食都借到了你那里!”
云芳端着茶杯就说:“事儿就出在这里,夏家没男孩,掌管桂花局已经艰难了,找个姑爷的目的是为了替她们母女掌握桂花局的势力。你看薛蟠是个能担起这件事儿的人吗?”
王熙凤却说:“没和薛家结亲的时候她们也能掌管桂花局,薛蟠怎么样倒不要紧。”
“所以啊,她们想借薛蟠的壳子,甚至是薛家的姻亲和势力,目的是为了接着管理桂花局。她们会允许薛家用夏家的银子吗?夏家的母女能守得住家业是好糊弄的人吗?我看着这两家都是互相图谋,薛家想吞了夏家,夏家岂不是也存了吞了薛家的心思?比如说夏家想要更上一层楼呢!”
王熙凤一时半会想不明白,毕竟对他们两家关注的不多。要不是因为有这一点亲戚关系,王熙凤甚至都不会和别人聊这个。
两个人正聊天呢,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巧儿和惜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已经哈哈笑着进来了。
王熙凤和云芳就没再聊天,毕竟是闲聊。
姑侄儿两个进了蘑菇的房间,惜春问“嫂子们怎么在这里坐着?”
云芳就答:“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们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要置办的、替换的,要是有现在就给她们弄完。过一段日子就忙了,谁还顾得上她们?”
王熙凤就说:“也要找你们,待会儿我们就去找你们看看你们有什么要添置的。不过是天气冷走到这里坐下来喝杯茶歇一歇,巧儿,不是说和姐姐去听你宝叔叔讲书了吗?”
巧儿就说:“姐姐和宝叔叔辩解起来了,林姑姑只顾着笑,我听不懂,去找四姑姑她们玩儿,薛姑姑就说大家重开诗社,让我和四姑姑来找妈妈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