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珍大奶奶的上房说了大半天话,哪怕这屋子本来很宽敞,然而族里面的女人都在这里,还有很多人只能占着。就有人忍不住问:“怎么现在还不开始?这也快到吉时了吧。”
就有消息灵通的人说:“今年外边那些爷们想改改规矩,让太子妃在正堂主持祭祀,这会正商量呢。”
这个建议是贾珍临时提出来的,因为过年要祭祖,所以贾敬从到道观里出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贾蓉和贾蔷。然而这位前族长什么事都不管,一回来直接坐屋子里面接着念经,甚至提前说明白了,祭祖之后他是要回去的,连过年也留在家里。
哪怕这会儿大家都在争论,他也闭着眼睛默默念经,丝毫不参与到家族事情里来。
贾珍坐在他左边,贾赦坐在他右边。
贾珍说:“这事儿也只有今年一次,我提的我做主,你们也别说什么了。”
贾赦自然不反对,他自己的孙女他反对什么。
反对的是族里的其他人,理由是太子妃身份再尊贵也是女流之辈等等。贾珍就不看他们,他把这事说出来不是让大家商量的,而是通知大家的。
那些反对的人就把目光放到了老族长身上,然而贾敬这个时候还在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坐的跟尊泥塑似的。
贾珍看看亲爹的态度,就跟身边的人说:“跟太子妃说一声,请她准备吧。”
就有人说:“这事儿让奴才传话不合适,让桂哥儿去说吧。”
桂哥儿在走廊下拉着正蹲着眼看就要躺地上闹事儿的弟弟吓唬他,说他再不听话,把他送给拍花子的,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名字,立即抬头。
众人看看不知道他在哪儿,有人喊他:“贾桂,桂兄弟,老爷们喊你呢。”
桂哥儿立即拖着长生进屋了,长生甩开哥哥钻进贾赦的怀里,伸出小手要拽贾敬的胡子,被贾赦拦住了。
贾珍叫桂哥儿到跟前,言语和蔼,还把手放在了桂哥儿的肩膀上,对着桂哥儿嘱咐了一会,桂哥儿不停的点头,时不时的回答一声“记住了”。听完嘱咐一转眼就看到了贾敬在盯着他。
贾敬的目光把桂哥儿吓了一跳,赶紧对着这位不常见的族中爷爷低下头,随后出去了。
贾珍站起来跟在座的族人们说:“准备一下去祠堂吧。”
既然做出来让太子妃主持祭祀的准备,消息到了后院,珍大奶奶和老太太就要教给蘑菇该如何祭祀,这中间的流程又应该注意什么。
珍大奶奶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旁边一些长辈也在不停地补充。好在蘑菇记性比较好,脑子又特别好用,把大家说的整理了出来又复述了一遍。
只有老太太很沉默地坐着。大家只以为她这个时候说话太慢不利索,时间又特别急,就没有说话。其实老太太这个时候心里面反反复复地感受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的无奈。
等到这些人把流程给蘑菇讲完之后,又开始检查蘑菇的着装。好几个人劝蘑菇千万不要紧张,都是家里面的人,墙上挂着的也都是祖宗的影像,去了只管大大方方的做就行。
蘑菇自然不怕,大大方方的去了。
这边女眷们也开始准备,按照辈分开始排队。这其中最忙的还是王熙凤,因为今年来了两位李家的姑娘,祭祖也带上了她们,毕竟是同乡,就算他们不参与祭祀,在一边观礼也要安排好位置。
祭祀之后,蘑菇先走了。女眷们都去荣国府,今儿在荣国府待上一晚上,男人们在宁国府守岁。大家两两的散开,等会坐桌看戏吃饭,这会都先去办杂事儿,贾珍叫住了贾瑭。
“知道我今儿为什么这么做吗?”
贾瑭也纳闷呢,“不知道,刚才商量的时候我不在,我要是在了必然反对。”
“你反对什么啊!你这人……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个没意思,我新得到了消息,提前给你透个信儿,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明天也好想着怎么应答。
宫里让他们今年完婚呢,这事儿你知道就行,明日要是皇帝留你,八成就是说这件事了。”
贾瑭目瞪口呆。
“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可靠吗?”
贾珍看了看周围,伸手搂着贾瑭的脖子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走,压低声音跟贾瑭说:“你别管是从哪儿来的,非常可靠。我实话跟你说,太上皇怕是不行了。”
贾瑭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什么意思?让我闺女去冲喜?”
“你想什么呢?老爷子就算不行了也能再撑个一两年,他那体格子好得很,一时半会且崩不了。是皇帝有些着急,想尽管把人聚拢在一起,你可能不知道,两月前南安王吃败仗,一半水军丢大海里了。这消息还瞒着不敢让大家知道,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所以这消息还是被大家知道了。皇帝要收拾他了,但是像咱们这些人家,哪里是一下子就能收拾干净的,必是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割完才行。
大过年的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兵败不是什么祥兆,你知道这回事儿就行,明日怎么答复?你现在心里面要有个准备。”
“说的跟我能拒绝似的!压根不是商量,不过是直接通知我给孩子准备嫁妆罢了。”
贾珍就拍拍他肩膀,“嫁妆是小事儿,放心,咱们家是能给孩子凑出一份嫁妆的。”
贾瑭:谁稀罕你凑出来的嫁妆!
第366章 福与难
此时大家都在等着开席,因为现场人太多,看到贾珍和贾瑭勾肩搭背,就有人笑着问:“你们说什么?难道是藏着好酒要背着我们尝一尝?”
他们两个才分开,贾珍安排族人先入席,他还要回去请贾敬。贾琏这时候凑过来问贾瑭:“大哥哥和你说什么呢?”
贾瑭说:“大哥哥说他得到了消息明日宫里留我商量婚事,八成是想让东宫明年完婚。”
贾琏很高兴,“这是好事啊!”
然后对贾瑭说:“不是我不想留着孩子,而是这种事儿要早点办成才行,人家说好事多磨。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怕拖的太久了出来变故,眼红咱们家的人可不少,就怕有人半路截胡,迟则生变。”
贾瑭叹口气。
贾琏把手放在他后背心推他一把往前走,两个人就往排宴席的地方去。这里如今坐了不少人了,有很多人围着贾赦说话,贾赦身边站着桂哥儿笑的跟喇叭花一样。
看到他们过来,桂哥儿颠颠跑来,一手拉一个人的袖子,挤眉弄眼的跟他们说:“伯父爹爹,你们猜猜大家在说什么?”
贾瑭看他那欢脱的表情,就觉得这小子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皱眉说:“你能好好说话吗?管管你那两条眉毛!”
这眉毛也太调皮了吧!
贾琏哭笑不得的看着贾瑭:“孩子高兴你也管,大喜的日子呢,你管的也太宽了。”
随后就问桂哥儿:“怎么了?有什么高兴事儿吗?”
桂哥儿也是个厚脸皮的,根本不管贾瑭的冷脸,笑着跟贾琏说:“刚才有些长辈说是要给琮叔叔说媒呢,琮叔叔害羞的躲开了。”
贾琏就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他这一步也该这样了,说的是什么人家的女孩?”
“听说是个小官儿家的女孩,具体没说是哪一家的,把人夸的可好了,说什么贤良淑德宜室宜家……我看着祖父没听到耳朵里,都没接话。”
贾琏忍不住笑了:“你叔叔年纪还不大呢,用不着急着找媳妇,你祖父自然是不放在心里。”就是两个嫡子也没见他上心过,所以老东西是真的有点福气在身上的,一辈子吃喝不愁,万事不操心。
话是这么说,但是贾琮的年纪也该开始说亲了。然而他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的事没办呢,也不好立即轮到他,男孩晚了也就晚了,荣国府现在没人提他的婚事。
贾瑭随口问了一句:“他跑哪儿去了?要是躲羞躲一会儿也该躲完了。”
桂哥儿就说:“哦,跟环叔叔说话去了。”
贾琏和贾瑭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两个人的脸同步拉长,表现出不快活的表情,在这种祭祖的大日子里,令人觉得不愉快的地方就在于今天能见到很多人,还能见到很多讨厌的人。
荣国府荣庆堂,二太太也在。
女人都在老太太这里,也早早的排好了宴席,蘑菇此时也在这里,然而老太太屋子里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蘑菇身上,嘴里奉承着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今日族中的老老少少来了很多人,蘑菇同辈的姐妹们也来了不少,年纪都不大,人家喊一声姐姐妹妹要来说话,蘑菇也只能应付。
但是小姑娘们没什么话说,问蘑菇在家平日里做什么消遣,蘑菇说读书,然后她们都哑火了,读书是一种很奢侈的事儿。既然大家聊不到一起去,顶多是互相夸夸首饰衣裳。
蘑菇自然打扮的富贵华丽,邢夫人刮了那么多金银,自然是重点照顾自己的孙女,连王熙凤都说邢夫人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她大孙女,事实上就是这样,王熙凤已经打扮的很华丽了,但是蘑菇满头金灿灿的首饰还是差点闪瞎了大家的眼,力压群雄,成了这屋子里最亮眼的珠宝架。
这都是邢夫人亲自挑选的花样,好在工匠的手艺很高超,哪怕都是用黄金,做出来的东西非常精美大气,而且抛光了之后也不显得俗气。
邢夫人觉得黄金越多越好,蘑菇今儿双手挂了六个金镯子,每个都是用了二两以上的金子。
这也是蘑菇身强体壮,要是一般人,身上挂十几斤黄金真的会觉得累。
在宴席没开始前,邢夫人特意嘱咐蘑菇:“……要是碰上那些喜欢的姐妹或者是侄女,随手给人家一些金叶子金银锞子就行,我都交代丫鬟带着呢,可千万不要拔你身上的钗环褪了你胳膊上的镯子,这些都是我费了精力才给你挑选出来的,不可给了人家,给人家了我心疼!”
蘑菇对祖母的秉性是再了解不过的了,看她的样子就觉得真实可爱,笑着两排大牙都露出来了。
邢夫人看她乐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没心没肺的笨丫头你笑什么?这金银来之不易你知道吗?我本来打算让人家做一些金包银的东西给出去,你爹说太小家的气了不让我做,你妈也说不妥当。这俩人过日子都不知道节省一点儿,看你爹妈过日子我都替他们愁的慌,你可不许学他们!”
蘑菇抱着她的胳膊一口答应下来。
今儿大家除了奉承太子妃之外,也说些高兴的话题,比如说今年嫁出去的迎春有了身孕,跟王熙凤开玩笑,说是当舅妈的不能小气了。
王熙凤在这种场合里绝对是最能说笑的那个人,她一张嘴说的满堂喝彩,一半人都能笑得肚子疼。听到了这个话题,自然也是满场回响着她的声音,就像是报菜名一样把给迎春的孩子准备的东西给报了一遍。
又有人就说:“哎呀,这好日子真是过不完,今年把二姑娘送出去了,明年说不定要送三姑娘,后年就要轮到四姑娘,这几个姑娘的事办完之后就是咱们家几位小爷的好事儿了,宝玉那边怎么说?”
大家都看着二太太,因为宝玉的年纪不算小了,就算这几年不办事,也该定下来了。
二太太坐在老太太身边,笑着说:“前几年让和尚算过了,说宝玉不该早娶。”
但是有那不长眼色的就说:“和尚说不让早娶,又没说不让定,先定下来过几年再成亲也使得。”
二太太笑着没说话。
邢夫人看了忍不住得意的笑了一下,哪里是不让早娶,是不好娶才对!
她倒是不介意这时候嘲笑对方,但是这场合要是说错话了,回头老太太又要生气,划不来!
邢夫人藏着一个必杀技,等会就用出来,绝对让二太太今日不舒服,甚至这几日都不舒服。那就是等到大家快吃好了赏完人之后,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哎呀,我这会儿有些困了,想找个地方眯一眯,但是又怕错过了明日进宫朝贺!”
我是能去宫里朝贺的,我气死你!
一时半会下面端了酒菜饺子汤圆进来,合欢汤屠苏酒摆满了桌子。大家坐下来开始吃饭,外面开始燃放烟花,家养的小戏子们在一边吹拉弹唱,燃着木炭,熏着暖香,屋子里感受不到一点寒冷。满屋子的媳妇端着东西进进出出井然有序,这真的一副富贵场面。
老太太看看这场面,觉得心满意足的同时又对命不久矣产生了恐惧。享福的人总想让福气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让寿命无限延长,延长不了又想着能在阴间接着享受。
她此时的惶恐和焦虑没人了解,就像是今天每个人进来都跟她说“老太太好福气啊”,“老太太的身体看着跟上次见面一样硬朗”
但是没人理解她现在畏惧的是什么?担心的是什么?忧虑的又是什么?
等到饭菜吃的差不多了,很多小孩子开始犯困,外面开始放炮仗。不少小孩子出去看,然而荂哥儿和长生这两个不稀罕放炮仗,闹着要睡觉,在这种人多吵杂的环境里他们睡不着,所以叽叽哇哇的闹人。
蘑菇打算回去,这样的场合虽然高兴,但是她不打算久留,跟一群穷亲戚们显摆其实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她和众位姐妹也没话说,留着没意思。
就跟老太太和邢夫人说要回怡红院,打算早点睡。
邢夫人这时候就抓紧时间显摆了一下:“哎呀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我其实也想睡呢,但是这会回去刚躺下就要起来重新梳妆,明日还要进宫朝贺,怠慢不得。”
说完得意的看看二太太,二太太脸色很平静。大家相处那么久,做妯娌这么多年,就邢夫人的这一点儿道行二太太早就想到了,生气归生气,还真不放在眼里,更不会脸色突变让邢夫人在一边看笑话。
邢夫人并不气馁,两人之间交锋这么多年,要是一两次能把对方打倒也不会斗了这几年了。虽然办法显得老套了些,而且她也仅仅会这一招,但是多用几遍总会有用的。
她等会抓住机会再用一次!
机会很快来了。
云芳想着大过年的不能让女儿一个人呆着,要不然总觉得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再加上小儿子闹着睡觉,大儿子跟着他爹在宁国府,她只需要照顾好这边的两个就行了,所以跟老太太说了一声,又去找邢夫人去说了一声,要带着长生回怡红院陪着蘑菇守岁。
老太太点点头,邢夫人立即抓紧机会说:“小孩子确实熬不得,特别是长生,这会儿还小呢,你也别回东院了,把他放到怡红院的厢房里让那些婆子们看着点儿。对了,你让人把你的衣服拿到怡红院去,早早的准备好,明日起来就能穿上,省得到时候该进宫了你那边没弄好呢,到底不像话。”
说完再次得意的看看二太太:看,我儿媳妇都能进宫!
这真的是暴击!
二太太的儿子能指望的是宝玉,宝玉的前途在哪儿?加上刚才大家问宝玉的婚事,二太太差点维持不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