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瑭正气不顺呢,心里把儿子和猪中间画了等号,他怎么那么能吃!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但是嘴里说:“那就让他们再做点儿,你也跟着吃点儿吧。”
桂哥儿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回来在父母身边坐下了。
他也不说话,贾瑭和云芳看着他,云芳就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儿子你好歹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气氛!
你一句话不说,你爹气成这个样子,也只能我找话了。
贾桂就说:“今儿我听说老爷和伯父去东府了,老爷一向是没大事儿不出院子门的人。我就纳闷呢,还没想明白,爹爹回来之后也去了珍大伯伯家,还这么晚回来,我就想来问问。”
“你问啊!你站在门口干嘛不吱声?”
“您正说话呢,我就没吱声,想着听听也行。”
行吧,儿子知道关心家里的事儿了,算是进步。
贾瑭问他:“你听完之后心里面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主意?”
桂哥儿摇摇头:“没想法,也没主意。儿子才听了只言片语,能有什么想法,自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还要多知道一些才行。”
行吧,这也是有想法的人,不会一腔热血的上去打打杀杀……话说,这儿子似乎没做过什么血气上头的事儿啊!
年轻人,大部分都容易冲动,贾瑭是没见过他冲动。
随后一想他就知道原因了,这是跟贾赦那老纨绔学的,老纨绔是什么人?在哪儿跌倒了就在哪儿趴着,绝不爬起来,更不怕人家笑话!他甚至连翻身都不愿意!!
贾瑭看桂哥儿的眼神就开始充满审视。
桂哥儿心想:这又怎么了?爹爹也真是,我回答得好不好你说呀,你不说,摆出这样一张脸我能猜得到吗?
算了,不猜了,爹爹爱干嘛干嘛!
桂哥儿吃完饭之后就被父母赶出去,他出了屋子之后向着屋子看了看,慢慢的走回厢房,一晚上没能好好睡觉。
桂哥儿自己想不明白这事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怎么发生的?怎么经过的?怎么形成的?最后每个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晚上没睡好的桂哥儿好不容易把白天的书读完大字写完,恭恭敬敬的去询问母亲可不可以出去玩一会儿。
云芳心疼儿子,自然是让他跑园子里面玩小半天。
桂哥儿就撒丫子跑到怡红院去找蘑菇说这件事儿。
蘑菇正在读书,在弟弟断断续续的叙说里,她抬起头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问桂哥儿:“你说了这么多想问我什么?”
“我不知道!”
桂哥儿抓了抓头上的头发,很苦恼的样子。
“爹爹很生气,说是他们在您这件大事儿上弄出各种各样的事儿把咱们牵扯进来就是太坏了!我试着将里面的人分成好人坏人……”
蘑菇就知道他纠结在什么地方了,忍不住叹口气:“你这还是圣贤书读多了……也不能这么说,圣贤书……《韩非子》也是一本圣贤书……你不应该只看那些仁义道德的书,看的时间久了,只会觉得君子该如何如何,可这世间小人更多。
天下熙熙攘攘都是为利而来,那夏太太的利是什么?自然是保住自家的产业,同时又给自己求的一枚护身符,嘴上说的好听想要有个儿子可依靠,先不说这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她想依靠她儿子还要二十年后,她哪里是想依靠儿子,分明就是想依靠宁国府的金字招牌。
大伯伯的利是为了家族,只要这个时候不出岔子,就算夏太太肚子里那个孩子是个男孩,他也可以不要。
爹爹的利是为了我,因为爹爹知道一旦我在今年十月进不了宫,往后就算进宫了,怕是也失了太子原配的身份。将来注定坎坷。
你的利是什么?你之所以迷茫,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的利在哪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里能做到尽善尽美?你要做的就是维护好自己的利,这也就够了。”
桂哥儿听完之后就问她:“岂不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瞧瞧你,就没有往大的想吗?
一个人有很多身份,看你是为其中一个身份着想,还是为很多身份着想。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既是祖父的长孙,又是咱们这一房的长子。但你却不是荣国府承家的爷们,日后你长大了,荣国府要让你出力,你出还是不出?”
桂哥儿就说:“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了,不该我做的事儿我自然是不做的。该我做的事儿我自然义不容辞。”
“什么是该你做的事儿?你是爷爷的长孙,我说句不太吉利的话,将来他老人家要是驾鹤西去,你作为长孙守灵穿孝都是应该的,祭祀的时候是你站在前面还是荂哥儿站在前面?”
“自然是荂弟弟在前,这是祭祀啊,他才是荣国府的主人。”
“对啊,你这不是很清楚的吗?这不是对自己的身份知道的很明白吗?
这件事里面你自始至终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事一旦闹开之后受伤害最大的人是谁?是我!你作为我的弟弟,自然是该跟我站在一起,也就是该跟咱们爹爹共进退才是。
将来你做官了,你想做个好官,自然是要为民请命。你将来持节出使他国,自然是要不堕国威,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宁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所以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基于什么身份做出了什么决定!”
桂哥儿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
接着他又问:“那……我现在……怎么才能帮上爹爹?”
“不用帮也不用着急,这事儿本就不大。”蘑菇又重新把书拿起来,“小事一桩罢了,你之所以着急,是因为爹爹生气。说到底你被爹爹生气影响到了,是你见识的少,多见识一番你就知道有些事儿比这些事儿更大,只不过是时机巧了些,那边的人也是知道咱们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差错,所以才跳的高,其实他们自己心里面也怕的要死,人家家里面也有明白人,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咱们家倒霉了并不一定会死,等缓过气来想捏死他们还是很容易的。”
“那万一他们要想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还有一句话,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说他们能舍得一身剐吗?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能舍得一身剐,早就把夏太太占着的那份给要回来了,何必现在还在苦苦等待机会呢。”
桂哥儿看姐姐又要低头看书,就知道没什么可说的了,站起来跟姐姐告辞,随后就去找贾赦。
桂哥儿头一次跟贾赦述说自己成长中遇到的烦恼,以往那些也顶多是饭不好吃了,衣服不好看了,玩具不好玩了。
如今才觉得自己要慢慢的去学,去观察,去感受。
他现在问贾赦:“您以前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儿是怎么办的?”
贾赦使劲回忆,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他很少从自己的回忆里面找到以往的点点滴滴。
“那个时候吧……我也没像你这样心这么细,老公爷,就是我爹你太爷爷,脾气不太好,一言不合就打我。还老觉得我不上进……反正那时候我也确实不争气,多亏了我祖母,她老人家对我是真的好,每次老公爷骂我了,都是她老人家安慰我。
你爹和老公爷其实也不差太多,就是你爹没那种随时随地操起一件东西揍你的时候,他多少还讲点理,打你也是有理由的,我那个时候是三天两头挨打,我自己都不知道为啥挨打,他也不跟我说。”
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看孙子,他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反正你想从我身上学是学不来什么的。”
“那我从谁身上学点?找我爹吗?”
贾赦想了想:“长久来看还是要学你爹,只是眼下这件事儿,你还是要跟着你大伯学。”
“啊?”桂哥儿就忍不住问:“真的要去找大伯父学吗?这事就是他惹出来的。”
贾赦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学做君子之前要先学会做小人,咱们家从你伯父到你叔叔没一个正经的小人,都是一些平庸之辈,做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坏人。只有他,坏的出彩,所以你要跟着他学,学会了做小人,就无惧小人了。”
桂哥儿的眉头皱起来:“可以这样吗?”
贾赦很坚定的点头:“嗯!小人最可恨,我年轻的时候见识过。再恢宏高雅的君子,在小人跟前也不堪一击,你可以成君子,但是必须要知道什么是小人。你要了解他们的坏,他们的蠢,他们的狠,他们的毒……至此之后你就百毒不侵了。当他们用君子的手段和你斗的时候,你能是个君子,当他们用小人手段和你斗的时候,你也可以轻松的用出小人的手段。这才是世家子弟还有的模样。”
桂哥儿全心全意信赖着祖父,点头同意了。
于是当天晚上,贾赦领着桂哥儿到隔壁吃饭去了。贾瑭又不在家,云芳起初没注意。倒是嘀咕了一声老纨绔最近一段时间挺勤快的,昨天出门了一趟,今天又出门了一趟……不过想到蘑菇的事情也就在今年了,所以云芳以为贾赦是去问贾珍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贾赦确实是去问了,也就问了一声罢了。问完之后不管事情的结局如何,他拍了拍小孙子的肩膀,跟贾珍说:“你瞧瞧你侄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出来见点世面了。你们平时玩的那些射箭放狗,也带着他玩一玩。但是话我要跟你说在前面,他还小着呢,别的你能带着他玩儿,有些事儿是不能玩儿的。”
贾珍明白,点了点头:“叔叔这么说了,我自然看顾着侄儿,都是自家孩子,我自然是要使劲浑身力气的。只是这事儿要冒极大的风险,您瞧瞧蓉儿,那小子如今成那个样子了,我都不屑说他。”
贾赦犹豫了一会儿,就说:“唉,看自己的命了,要是能有那个造化,自然是一鸣惊人,没那个造化那就泯然众矣。”
贾珍笑着称是,跟桂哥儿说:“听见了没?就是做个纨绔也要做的别致一点。”
说完之后问贾赦:“孩子是放我这一段时间还是抽时间过来?”
“自然是抽时间过来,他爹如今都不让我管孩子了,更不会让你管。”
贾珍了然的点头,嘴里说着:“瑭儿的脾气拧了点儿。”
说完之后把手放到桂哥儿头上揉了两下:“你小子有福气,正好今天晚上有机会,我带你见识见识。有人想来求我办事儿,我本来不想见的,正巧让你知道什么叫雅贿,就让这人进门吧。”
雅贿?
桂哥儿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词儿,忍不住睁大眼。
“这种事还有雅不雅的?”
贾珍哈哈笑起来:“你还是个孩子,自然是不懂。你蓉儿哥哥和蔷儿哥哥都已经老练的索贿了。但是我今天要跟你说,你可不能学他们两个。这两个人是事儿越做越下作,让我看了都有点瞧不起他们。
人家可以送,你可以选择收或者不收,却不能主动去索,一旦索了就落了下乘。等到这名声一旦传出去之后,你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事儿吗?”
“什么事儿?”
“要饭都没碗!我以前劝过他们,他们不听。这话说给你知道,你要记在心里,你要记着是让人家求你,不是你求人家,该端架子的时候要端起来。有个爷们样子,你要是不信,过几年再看看你那两个哥哥,那时候就面目可憎,人神共愤了。”
桂哥儿懵懂的点头,今晚上贾珍带着他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只是他爹娘还不知道。
第376章 成长中
晚上桂哥儿和贾赦祖孙两个走在宁荣街上,桂哥儿的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盒子,盒子里面放着颜真卿的真迹。
这是刚才跟着贾珍见识的时候得到的额外好处,也是人家送来的东西,所谓的雅,就是从这物件上得来的。
自从出了宁国府的大门,桂哥儿就很沉默。捧着个盒子跟着祖父慢慢的走在街上。
走了一小半路程,贾赦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经圆了,二月已经过去一半了。
老纨绔低下头看了看孙子,孙子也跟着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贾赦就问:“怎么今儿这么安静,走到半路了你都没说话?我还以为你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呢。”
“不知道说啥!我都没听懂!”
“你大伯父不是给你讲了吗?”
“是讲了,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理解的还是不透彻,不透彻怎么能算懂呢。”
贾赦就笑了起来,把手放到孙子的头上拍了拍。“你还小着呢,等你长大了,见的多了你就知道了,这种事儿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学得会的,要过看多听,参与其中感受分寸,每次的分寸如何取舍就是个大学问。
最要紧的是你能端得起架子也能放得下身段,你爹就做得好,你大伯父实际上比你爹的功夫更精深,其实你爹那人傲着呢,大部分时候不想低头。你二伯父虽然糊涂了一些,也不算走了大褶子,你宝叔叔就不行了,老太太常说他心眼儿太实诚,是个好孩子,也确实如此。所以你宝叔叔就算当官也当得不高兴,他不愿意与人和光同尘。说起和光同尘和同流合污,以持德为分界,持德则和光同尘,失德则同流合污。
你大伯父说你蓉儿哥哥和蔷儿哥哥不行,就是这俩人眼光看不远,只想着那点蝇头小利,不知道看的长远。说白了,就是他们愿意与人同流合污,这是其中一类人,这些人多的是,归根到底是蠢。你大伯父也是失德的人,他失德的地方多,这也是一类人,他归根到底是坏。所以你不可学他,你要学的是他的手段,他待人接物的应对办法。”
桂哥儿点了点头:“孙儿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是出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一出生什么都有的,不过是不缺吃不缺喝,家里面能推着往前走几步,要走多远还要看自己的本事,这就是人家常说的,打铁还需自身硬,还要修身修德。”
“对对对,我就说我孙子是个聪明的,就是这个意思。”
老纨绔很得意,带了一些眉飞色舞:“拿你二伯父和你爹比一比,都是我儿子,你爹就能上朝,你伯父也只能给衙门里面跑腿,这就是区别。我以前想着在咱们这种人家,就是不教,日常带在身边光看也是能学会的,看来不行,还是要教。”
桂哥儿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盒子。他以为自己了解的很多,可是实际接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知。
不知道为什么桂哥儿脑子里面闪出一句话了,那就是妈妈说过的“抗风险能力太低”。